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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写道:
  “但人类几乎随时随地都需要同胞的协助,要想仅仅依赖他人的恩惠,那是一定不行的。他如果能够刺激他们的利己心……他要达到目的就容易得多了……我们每天所需要的食料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家和烙面师的恩惠,而是出于他们利己心的话。我们不说自己有需要,而说对他们有利。”
  4
  根据一种观点,肉店老板、酿酒商和面包店老板并不总是冷漠无情。他们有时会把食物摆上餐桌,并不是因为有人可以出钱购买,而是因为对方举止得体,令人如沐春风,或者对方是与自己亲戚相识的人。这种观点认为,经济自利原则并不一直是惟一起作用的因素;作为惟一起作用的经济自利原则是近期历史的发展结果,是现代和发达资本主义的产物。这种观点继续说,封建时代里,经济自利原则与非经济的关怀达成一种平衡。雇主把雇工当作自己大家庭的一员,而且对雇工怀有一定程度的信任和感激。基督教教义有助于营造人们关心爱护弱势群体和饥饿人群的氛围——以及帮助形成一种隐含的认识,即他们在困难时期会得到照顾。
  然而这种家长式的、村社式的关系——以上这种观点继续认为——被18世纪后半叶上台执政的资产阶级破坏殆尽。通过掌控资本和技术而变得异常强大的资产阶级唯利是图。它永远不会感情用事,一切都以实用原则为准,它视员工为达到获利目的的手段,而毫不在乎他们的家庭,它绝不会受老弱病残和无辜儿童的需求的左右。同时,大批人口涌进大城市,但在大城市里,邻里间的友爱互助在充满竞争和喧嚣的氛围中不复存在。在弱势群体的不幸上面雪上加霜的是,基督教已经失去了对那些掌控权力杠杆的人的控制力,他们对穷人的尊重和对社区的感情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卡尔·马克思是持这一观点最有力的代表人物,在《共产党宣言》 (1848)中,他用极度形象和极度夸张的、预示灾难的语言描绘了经济利益至上的情景:“资产阶级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首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的虔诚、骑士的热忱、小市民的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激发,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
  伊曼纽尔·康德在他的《道德形而上学原理》 (1785)中认为,对他人的道德行为应该尊重“他人自身”,而不是为了赢得利益或博取名声把他人当作“手段”。在提到康德时,马克思批判了资产阶级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新的科学技术和经济学,大规模地从事一种“不道德行为”:“[经济学]把工人只当作劳动的动物,当作仅仅有最必要的肉体需要的牲畜。”马克思认为,付给工人的工钱就像“为了保持车轮运转而加的润滑油”。“工作的真正目的再也不是工人了,而是金钱”。
  5、
  马克思可能是一个糟糕的历史学家,轻易地把前工业社会理想化,而过度地批判了资产阶级,但他的理论在揭示和描绘劳资双方不可避免的矛盾方面具有重要的价值。
  尽管有各种地域、生产模式和管理方式的差异,但几乎任何商业机构的运行原理都可以用一个简单而乏味的公式来概括:
  【投入】:原材料+劳动力+机器=【产出】:产品+利润
  任何机构都努力以尽可能低的价格购买原材料、劳动力和机器,将其合并之后生产出能够以尽可能高的价格出售的产品。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公式投入一方的二种因素之间并无本质差异。所有三者都是商品,任何理性的机构都希望低价购进,然后进行有效经营,从而获取利润。
  然而,令人不安的是,“劳动力”和其他因素之间的确存在一种差异,而这种差异在传统的经济学中没有得到论述或重视:劳动力能够感觉到痛苦。
  当生产线变得过于昂贵而不会盈利时,它们会被停止生产,而不会因看起来对它们待遇不公正而痛哭失声。一家企业可以停止使用煤炭,转而使用天然气,而无需操心被遗弃的能源跳下悬崖。但劳动力则完全不同,他在自身的价格被压低或者在公司拒绝使用他们的时候,容易做出带有感晴色彩的反应。他会在厕所大哭一场,他可能因为害怕工作业绩不佳而喝得酩酊大醉,它也可能在面临裁员时选择自杀。
  这些感情反应向我们指出,在获得身份的领域中并存着两种需求:其一为经济需求,它要求企业的首要任务就是赚钱。其二为人性需求,它使员工追求经济的安全、他人的尊敬和对职位的保有。
  虽然这两种需求可能长期共存,而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冲突,但任何依赖工资的工人都无法在其生活中摆脱持久的焦虑,因为他们明白,只要这两者遇到冲突、需要从中选择时,根据商业运行的逻辑本身,胜出的一方永远都是经济需求。
  至少在发达国家,劳资之间的冲突不再像马克思所处的时代那样表现得赤裸裸。然而,不管工作条件和劳动立法有多完善,工人始终是经济程序中的工具而已,在这个程序中,工人自
  己的幸福和经济上的富裕其实是次要的。不管老板和工人之间发展出何等深厚的同志情谊,也不管员工表现得有多么好,对工作长时间以来一直是兢兢业业,工人时刻明白,同时也时刻在焦虑他们的身份并不能得到保证——他们的身份不仅取决于自己的工作表现,也取决于单位的经济状况;他们仅仅是生产利润的工具,而永远不会像他们在感情层面上矢志以求的那样,以他们自己的需求为归宿。
  如果雇佣关系的这种不稳定性意义重大,那么绝不仅仅是出于金钱的原因。让我们回到前面提到的主题,这种不稳定性对工人的重要意义也缘于对爱的需求,因为工作是决定我们所能获得尊敬和关怀多寡的最关键因素。我们对从事什么行业这样一个问题——通常是与他人第一次接触时被问及的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将决定我们被他人所接受的程度。
  但不幸的是,我们很少能够有把握拥有提供一个较高水平回答的能力。我们对此问题的回答取决于经济学家笔下的曲线图的沟沟壑壑、市场上的勾心斗角、运气和灵感的反复无常——
  但在另一方面,我们对爱的需求保持稳定不变,且丝毫不亚于孩提时代;因而在我们的需求和世界的不确定条件之间产生了一种不平衡,而这种不确定性构成了我们身份焦虑的第五个关键原因。
  第二部分解决方法
  第一章 哲学
  【尊严和脆弱】
  1、
  1834年在德国汉堡市,英俊的年轻军官冯·特劳特曼斯多夫男爵向一起服役的另外一个军官,冯·罗普男爵提出决斗的挑战,其原因是冯·罗普写了一首关于冯·特劳特曼斯多夫胡
  须的诗,诗中说他的胡须纤细疲软,而且暗示冯·特劳特曼斯多夫具有这种特征的身体部位绝不仅限于此。这首诗结果在朋友之间流传甚广。两个男爵之间的不和源自于对同一个女人的狂热追求,她是洛多斯卡伯爵夫人,长着灰绿色的眼睛,是一位波兰将军的遗孀。由于无法和平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两人在3月的一个凌晨在汉堡郊区约定见面。两人都带着剑,都不足30岁,都在接下来的决斗中死去。
  这次事件绝非个别现象。从文艺复兴时期在意大利的出现,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结束,决斗夺走了数十万计的欧洲人的生命。在17世纪,仅仅在西班牙一个国家因决斗而死的人就达5,000之多。凡是来到这个国家的外地人都得到警告,在同当地人打招呼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否则会伤害到他们的尊严,从而招来杀身之祸。“在西班牙每天都在发生决斗,”卡尔德隆一部戏剧中的一个人物这样说道。 1608年在法国,谢伯里的赫伯特勋爵写道:“任何一个没有在决斗中杀死过他人的人,别人都会对他不屑一顾,”而在英国,人们普遍认为除非能够“拿起手中的剑进行决斗”,否则永远都成不了一个绅士。
  虽然决斗有时候是由重大事件引发,但大多数决斗都是由琐碎细小的有关尊严的问题引起的。1678年在巴黎,一个人杀了另外一个人,原因是后者说前者的住宅没有品位。1702年在佛罗伦萨,一个文学人士终结了他的侄子的生命,因为他的侄子说他不懂但丁。在法国菲利普·多莱昂摄政时期,两个卫队军官在杜伊勒利富为了争夺一只安哥拉猫的所有权而进行了决斗。
  2、
  决斗现象体现了人们严重缺乏一种信心,那就是认为自己的身份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自己能够对它进行决定,无需随他人评价的转变而做出调整。对决斗者而言,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是能够帮助他建立他在自己心目中形象的惟一因素。如果周围的人以为他邪恶或卑鄙,认为他是一个胆小鬼或一个失败者,一个蠢蛋或一个女人气的男人,那么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也变得无法接受。由于他的自我形象严重依赖他人的观点,因此他宁可死于枪弹或刀伤,也不能允许不利于他的想法在公众心目中继续存在。
  整个社会把维护身份,或更确切地说,维护“尊严”变成了每一个成年男性的首要任务。在传统的希腊村镇社会中,尊严叫做“time”;在穆斯林社会中,尊严叫做“sharaf”;在印度社会中,尊严叫做“izzat”——在上述任何一种社会中,人们都认为尊严需要通过暴力才能得以维护。在传统的西班牙社会,一个honra男人必须健壮勇猛、长于床笫之欢,婚前善于在女人之间厮混,婚后保持忠贞不贰,并能够挣下足够的钱来养家,对妻子有足够的权威,能够保证她不会跟别人说一些调情的言辞或跟其他男人睡到一起。对尊严的玷污不仅源于他自己对原则的违反,而且也源于他没有以足够的暴力去应对来自他人的injuria。如果一个人在市场上被人当面羞辱,或在大街上被人满怀恶意地瞪了一眼,只要他没有向对方提出决斗的挑战,那么就相当于证实了别人对他进行冒犯的理由。
  3、
  虽然我们可能会不以为然地看待这些诉诸于暴力来解决尊严问题的人,但我们和他们在思维模式的关键方面具有相同之处:在他人的轻蔑之下非常容易受到伤害。如同绝大多数决斗
  者一样,我们的自尊心是由他人赋予我们的价值所决定的。决斗虽然看起来与我们相去甚远,已经消失在历史的烟尘当中,但这一现象依然有功于揭示一种更为普遍的、在面对身份问题时人们容易受伤的感情倾向。
  希望他人看重自己的强烈需要在历史长河中并没有丝毫减弱,依然占据着我们心理关注的首要位置。我们都害怕成为西班牙语所称的“deshonrado”或“蒙羞之人”,这一种类的人在当前的语言表达中可以通过“失败者”一词来完美地代表,我们对此的恐惧丝毫不亚于卡尔德隆或洛佩·德·维加悲剧中的人物对此的恐惧。
  如果因为我们没有达到某一职业目标或没有能力养家糊口,我们就会丧失自己应有的身份。这种情况对我们造成的痛苦跟传统社会中的人们在遭受尊严的损失之后感受到的痛苦并无二致,不管他们把尊严称为honra,ttme,sharaf,还是izzat。
  【哲学与坚强】
  “他人的头脑太过恶毒,不能作为我们自己真正幸福的栖身之所。——叔本华《附录与补遣》(1851)
  “大自然从来没有命令我:‘要摆脱贫穷。’大自然也从来没有命令我:‘要尽力致富。’她只是请求我:‘你一定要自立。”——尚福尔《格言录》(1795)
  “决定我幸福的不是我的社会地位,而是我的判断;这些判断是我能够随身携带的东西……只有这些东西才是我自己的,别人无法从我身边拿走。”——爱比克泰德《谈话录》(约公元100年)
  1、
  在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半岛,涌现出这样一群人:他们中的好多人都蓄有胡须,他们特立独行,丝毫不受困扰当时民众的身份焦虑所影响。这些哲学家对卑贱的社会地位所导致的心理结果和物质结果漠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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