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_26
/> 抓一些信天翁,这些体型庞大的水鸟
总是不动声色地伴随着船只
穿越痛苦的海峡。
一被放到甲板上,
这些天空的君主们便显得笨重不堪、自惭形秽,
他们可怜地把巨大的白色翅膀
拖在身体两侧,就像一对从船上卸下来的桨。
这些长着翅膀的行路人变得多么笨拙,多么虚弱!
多么虚弱和笨重,甚至可笑。
而他就是在刚才还是如此轻盈灵巧!
一个甲板上的水手拿着一块烙铁拨动他的喙来戏弄他,
另一个水手则跛着脚,模仿这位刚才还在翱翔的跛脚人!
诗人就像这位云中的君主一样,
在弓箭手的射程之外乘着风雨飞翔;
一旦放逐于陆上,就会遭人呵斥,受人白眼,
他不能走路是因为他长着一对庞大的翅膀。
通过赋予这些被社会排斥的人以尊严和高贵,波希米亚把他们描述成为受到逐放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在世俗社会中相应的形象。如同基督教的朝圣者一样,这位波希米亚诗人会受到缺乏领悟能力的普通大众的折磨,但如同基督教的故事所表明的那样,被人忽略本身就意味着被忽略一方的优越性。一个人没有得到他人的理解,表明在他身上有好多东西尚需理解。诗人不能走路,是因为他长着一对庞大的翅膀。
5
波希米亚人贬低群体和群体的传统,而强调个人以及个人脱离传统的激情。“不再有任何规则,”维克托·雨果在《爱尔那尼》(1830) 一书的前言中喊道。“因为让天才放弃个体的创造性,就如同让上帝变成仆人。”
相似的战斗口号在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的《论自助》(1840)中回响:“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就必须是一个不墨守成规的人。”老是想要符合他人关于如何生活、如何穿衣、如何吃饭或如何写作的要求,久而久之,你就会具有一种“像蠢驴似的神情”。任何一个高贵的人的生活都应该遵守这样一条原则:“我要做的事是我自己关注的事情,而不是他人认为我应该干的事情。”“我希望现在我们是最后一次听到服从与一致之类的字眼,”爱默生总结道。“让这些字眼出现在大报小报上时,人们发现它们非常滑稽可笑……让我们永远都无须卑躬屈膝、连声道歉……让我们直面并谴责当下的那种波澜不惊的平庸生活和那种令人厌恶的自鸣得意。”
雨果和爱默生要求人们与传统决裂的呼声遇到了一个知音。 1850年,热拉尔·德·奈瓦尔与关于何种动物可以养为宠物的社会观念彻底决裂,他养了一只龙虾,他每天用一条蓝色的带子牵着它在卢森堡公园四处溜达。“为什么牵着龙虾散步就比牵着狗或其他任何动物散步都要荒唐可笑呢?”他质问道。“我喜欢龙虾。它们是一些安静、严肃的动物。它们知道海洋的秘密,但它们不会到处乱吠,也不会像狗一样咬你的生产单细胞物质的禾幺.处。歌德讨厌狗,他是对的。”
要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富有原创精神的艺术家,就是要让资产阶级吃惊,或更好一点,就是要让资产阶级生气。在完成他的小说《萨朗宝》(1862)之后,福楼拜声称自己写这本书的目的在于“(1)让资产阶级生气,(2)让敏感的人不安和吃惊,(3)让考古学家冒火,(4)让女士们摸不着头脑,以及(5)为我赢得一个鸡奸者和食人者的名声”。
在19世纪50年代,一群波希米亚学生在巴黎组织了一个俱乐部,其宗旨是“让法官和药剂师大光其火”。他们发现了一个实现目的的最有效的方法,他们把自己称为“自杀者俱乐部”,并且发表了一个宣言,宣言声称,所有成员必须在30岁之前——或在头顶变秃之前,这要取决于哪一个时间提前来临——自己结果自己的生命。虽然据称这些成员中只有一个人自杀,但这个俱乐部还是相当成功,因为一个愤怒的政治家在下议院作了一个演讲,称这个俱乐部是一个“不道德、非法的怪胎”。
波希米亚的历史上点缀着试图惹恼有名望阶层的行为。1917年的纽约,一群艺术家决定脱离资产阶级生活,创建一个“自由、独立的格林威治村共和国”,这个共和国将以全副身心投入到艺术、爱、美和香烟中去。为了标志这一独立国家的诞生,这一群人爬到华盛顿广场的拱顶上,痛饮威士忌,发射玩具枪,宣读独立宣言,宣言只包括一个单词“如此等等”,宣读时要快速连续地重复这同一个词。多年以后回忆这一幕时,这个新生共和国(到天亮前就结束了生命)的一个成员说:“我们是激进派,只要是在中西部地区被视为禁忌的任何事情,我们都热衷于去做。”
但对波希米亚人来说极为不幸的是,他们让资产阶级震惊的次数越多,资产阶级接受震惊的意愿和能力反而越弱——这种情形逼迫波希米亚人上演一些越来越极端的滑稽行为,这一点可以在20世纪波希米亚运动中得到很好的证明。
“聪明人已经成为普遍现象,”达达主义的创建者,特里斯坦·查拉1915年在苏黎世宣称,“但我们现在所缺乏的就是白痴。达达就是用它所有的力量在全世界创造白痴。”为了达到此一目的,达达主义者闯进高雅的苏黎世餐厅,就是为了朝那些进餐的资产阶级喊一嗓子“达达”。达达主义艺术家马塞尔·杜尚给《蒙娜丽莎》画上了胡须,将其命名为l.h.o.o.q(elle a chaud au cul)。
达达派诗人胡戈·巴尔创造了一种毫无疑义、用多种语言拼凑的诗,他身穿用闪亮的蓝色纸板做的衣服,头戴女巫的帽子,在苏黎世的夜总会里发表了他的第一首达达诗歌,《卡拉瓦尼》。
当回忆当时达达主义者的目标时,曾经一度是达达主义画家的汉斯·里希特说:“我们想创造一个新型人类,它摆脱了各种各样的专制,这些专制包括理性、平庸、将军、祖国、民族、艺术商、细菌、居住证和过去。让公众舆论恼火是我们的根本目的。”
其他一些团体也紧步达达主义的后尘。 1924年,超现实主义者在巴黎的格勒内勒街设立了超现实主义调查办公室。一个服装店假人从天花板悬挂下来吊在窗户里面,一些公众受到邀请前来讲述他们做过的梦或一些巧合的故事,提供他们对政治、艺术和流行趋势的看法。他们讲述的故事和提供的观点会被打印出来贴满墙壁。办公室负责人安托南·阿尔托声明:“相比积极的参与者,我们更需要心理失常的参与者。”
在1932年,同样想惹恼资产阶级的意大利未来主义者菲利波·马里内蒂发表了《未来主义食谱》,他写道,这本书的设计目的是要革新意大利人进餐的方式,帮助他们摆脱19世纪的饮食习惯,具体地说,摆脱对意大利面食的喜欢(他通过援引西红柿肉末卤汁通心面和波伦亚式绿面条两个例子,来证明资产阶级缺乏与时俱进的精神)。但对任何一个买了这本烹调书想寻求一点烹调灵感的人来说,很显然马里内蒂——同热拉尔·德·奈瓦尔与安托南·阿尔托并无差别——的目的就是让读者的期待落空。菜谱包含这样的内容:
草莓乳防:“一只粉红色的盘子里有两个竖起的女性乳防,用意大利乳清干酪制成,并用堪培利开胃酒把干酪染成粉红色,乳投是用蜜饯草莓做成的。在意大利乳清干酪表皮底下要加入一些新鲜的草莓,这样在咬上去的时候能够增加想象中乳防的理想口感。”
太空食品:“由一片茴香、一只橄榄和一只金橘构成,另外还需要一片纸板,上边依次贴着一条天鹅绒、一条丝绸和一张砂纸。砂纸不是用来食用的。它是进餐者在吮吸金橘的时候用右手拨弄消遭的。”
立体主义蔬菜拼盘:“1、一小块维罗纳芹菜,油炸以后撒上辣椒粉。 2、一小块胡萝卜,油炸以后撒上搓碎的山葵。 3、煮熟的豆子。 4、几个伊夫雷亚泡制小洋葱,撒上切碎的芜荽。 5、几小块意大利果仁味羊奶干酪。注意事项:蔬菜块的大小不能超过一立方厘米。”
6、
波希米亚行为的出格是显而易见的。重要的是,从重视原创性思维和强调生活的非物质层面到认为一切使法官或药剂师大光其火的行为——从遛甲壳类动物到吃草莓乳防——仅仅一步之遥。
由于波希米亚人极端关注精神需求,将之放在第一位,以至于他们对现实事务没有足够的重视,其结果就是他们中的好多人不得不异常辛苦地寻求赖以养家糊口的途径,甚至比那些忙碌的、关注物质生活的法官和药剂师花在精神思考上的时间还要少,而花在物质方面的思考上的时间还要多。
在1844年的马萨诸塞州,一群带有乌托邦思想的波希米亚艺术家建立了一个社区农场,他们将其命名为“果园”,并宣称他们对作为目的本身的钱和劳动没有丝毫的兴趣。他们只想种植足够的食物来保证身体的需要,然后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诗歌、绘画、自然和浪漫爱情中去。社区的建立者布朗森·奥尔科特宣布,这些新生农民的使命“是存在,而不是做事”。他和他的伙伴们在追求一系列野心勃勃的理想,这些理想是他们之前和之后的所有波希米亚社区所共同追求的:他们不穿棉花制品(因为棉花是奴隶摘的),不吃动物肉或奶制品,他们遵循严格的素食主义——他们只吃高高地长在空中的食物,避免食用胡萝卜和土豆,因为它们在土里朝下生长,而不是像苹果和梨一样一心向上。
不难想象,这个社区持续的时间不长。这些农民们不愿意关注实用的东西,使得他们在第一个夏天结束之后,便陷入到难以糊口的境地,更别说如他们当初计划的那样阅读荷马史诗和彼特拉克的诗歌。在农场建立的几年以前,在波士顿曾经见过奥尔科特的爱默生对“果园”的成员们作了这样一个评价:“全部宗旨都是精神的,但他们最终总会说:‘你能再给我们寄点钱吗?’”在果园建立的6个月之后,整个社区在刻薄的相互攻击和绝望中做了乌兽散——这是一个非常熟悉的波希米亚人的故事,他们由于坚决拒绝接受哪怕是最小的资产阶级的原则,必然地导致他们的理想主义发霉变质。
如同波希米亚人有时冒着极大的危险想要证明的那样,资产阶级在很大程度上受错误思想的误导,他们的生活也并不像平常所表现的那样令人心醉神迷,一旦认识到这点,就再也没有必要受到资产阶级的身份观念的影响,从而使自己深陷焦虑之中。很多优秀的思想都令中西部人震惊,但并非所有令他们震惊的思想都很优秀。正因为法官和药剂师的事业如此顺畅,让他们去质疑或偏离自己的行为方式或思维方式将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7、
这样说并非要我们循规蹈矩。不管波希米亚人的行为从外表看来多么地出格和怪异,他们的运动的持久价值在于对资产阶级的理想提出了一系列建议性的批判。波希米亚运动批评资产阶级错误地理解了财富在一个美好的生活中应该起的作用;批判资产阶级过于草率地声讨世俗事务中的任何失败,以及他们在尊重外在成功时体现得过于卑躬屈膝;批判资产阶级对虚假的行为规范怀有过度的忠诚;批判资产阶级过于机械地把一个人的职业才能等同为他的天赋;批判资产阶级忽略艺术、感悟、嬉戏和创造的价值;批判资产阶级过度地关注秩序、规则、官僚机构以及严格守时。
用最广阔、最宽泛的方式来总结波希米亚的贡献,我们可以说它为寻求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提供辩解;它确立和定义了一种亚文化,在资产阶级主流文化中遭到鄙视和忽视的特定价值在这一亚文化中被赋予适当的地位和名誉。
波希米亚在很多方面来讲是基督教在精神领域的替代品——波希米亚在19世纪出现时,基督教开始丧失了在想象领域里对大众的影响力——同基督教一样,波希米亚坚持用精神的标准来衡量自己和他人,而反对用物质的标准对自己和他人做出判断。如同基督教的修道院一样,波希米亚的阁楼、咖啡馆、低租金住房和合作组织为那些无意追求资产阶级赏赐的人们提供了庇护之所,他们从中获得生活的支持和友谊。
再则,一些波希米亚人的立场可以帮助那些因主流身份体系而焦虑不堪的人认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