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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明天开始我这个时间要去慕翠楼唱戏。”他居然笑得很淡很
幸福似的,“饭我在那里吃。”
“你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
“我不要。”他打断她,“从今天开始,我会很忙。”他还是笑
得那样轻佻邪气,“忙得没有时间要你的钱了。”
鸳子沉默了一阵,“为什么?”她低声问。
“我欠了太多的情。”他轻柔地托起鸳子的脸,柔声地说,“对
不起,我欠她的比欠你的多。”
“你是用谁欠得多少来评价女人的吗?”鸳子木然地问。
他低柔地说:“我爱她。”
“为什么不是我?”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如果你可以爱人的话
为什么不是我?”
他僵硬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低声说。
“花郎!”她绝望地看着他。
“欠你的银子我会努力还给你。”他淡淡地一笑,“一千七百五
十四两,我不会忘记的。”
她倒抽一口冷气,“为……为什么要还?”
“我只想欠她一个人。”他轻轻地说,“其他的银子我也会努力
还掉,你不必担心,慕翠楼的老板娘和曲班的老板都对我很好。只是
欠你的情……”他轻轻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
“你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她尖叫了一声退了两步,“你不可能
还完的!”
他用平淡的目光看着她,“我会努力。”
“不可能的!你已经不可能重新做人了!”她依然尖叫。
“我会努力,”他依然那样平静地说,“我想要做一个不靠女人
好好活着的男人。”
“你没有我就不能活!你没有我就不能活!”她冲上两步牢牢抓
住花离离,“你离不开我的!”
“对不起,”他反握住她的手,“我想要一个人活着。”
“你不可能……离开我的……”鸳子顺着他的身体跌坐在地上。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想要做一个……正常普通的……好
人。”
“就算你做到了她也不会回来了了”鸳子挫败地坐在地上,“你
根本就做不到!你是永远的吸血虫!没有女人你怎么能活呢?你做不
到的!”
“是吗?”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轻轻地呵出来,“我要走了,
谢谢你的饭。”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鸳子看着他慢慢走向慕翠楼的背影,紧握着
手里的菜篮,心头一片冰凉。这个人……真的……决定用一辈子去还
——那些他不爱的女人的钱?
他就算把自己洗得再干净,她也不会回来了!她呆若木鸡地坐在
那里,何况他还不起的!不可能还得起的!
八尽日无人独上楼时光流转,又是一年。
花离离两处奔波也已经一年,加上莲莲的努力,他们两个竟然真
的凑了一千多两银子还给了鸳子。那钱自然不全是唱戏而来,有一大
部分是花离离卖掉了家里不必要的奢侈品换来的。在曲班唱戏和在慕
翠楼并没有多少银子,但偶尔客人的打赏比月钱要多得多,只要戏子
表现得完美,慕翠楼是定水最好的酒楼,总能碰上那样的机会。
拿着那笔钱的时候鸳子哭了,花离离依然对着她调笑,说她哭起
来一点儿不像她,说她怎么也得像个泼辣女子拿把刀来威胁他才能罢
休。但是鸳子没有,她哭得肝肠寸断,说希望花离离能最后吻她一下,
就算情分已尽。花离离却只是笑着在手心里虚写了个吻宇,然后贴上
她的脸颊,拍了拍她说:“对不起。”
永远都是对不起。鸳子握着那一叠一千多两的银票,茫然地看着
他离开,她都忘了,自年前开始他就已经不再让任何人碰触,不再玩
你情我爱的把戏了。
他认认真真的——要做一个好人。
傻瓜!她拼命捶着地面,眼泪不断地掉了下来溅湿戏台前的土地,
真是……无可救药的傻瓜……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
慕翠楼的拨弦清唱,他的曲子唱词素来无可挑剔,一年以来已经
成为慕翠楼的招牌之一。虽说他名声不好,但自从进人慕翠楼以来他
举止形容都不轻佻放荡,甚至彬彬有君子之风,倒也依然招惹了不少
姑娘小姐甚至同是慕翠楼唱曲的芳心。
也有许多人倾慕开口表白,他总是笑吟吟地说此身己嫁,虽是玩
笑倒也吓跑了不少年轻姑娘。他从不愁眉苦脸,对人也总笑脸迎人偶
尔也有几句调笑,但来听曲的人都说,听离离的曲子,总有秋天的感
觉,就像在白露的夜里躺倒在冰冷的草地上一样,身体和心虽然很热,
但风景总是那么的凉。那并不是纯粹的悲伤,是混合了人生许多苍痛
的沉淀,年轻人喜欢听,那会让他们向往爱情;老年人也喜欢听,那
会唤起许多往事的回忆。
平静清澈的歌声,索绕在慕翠楼,日日年年、年年日日。
这一天是陆长钗离开定水的一年零两天。
他坐在慕翠楼上唱曲,正唱到一句“洞房记得初相遇……”突听
楼下传来一阵马蹄声,两匹黑色的骏马飞奔而来,人马未定,已然听
到马上人清朗的笑声,“陆姑娘好骑术!我差了你一步三分!”
“泊雁也好骑术,我们这一奔三十里,你没有落后我分毫,只是
你的马不如我的马听话!”这答话的人应得干净利落,笑声犹如大草
原上干爽的风,一股英雄儿女的气质扑面而来,仿佛她一笑这定水的
街道就成了广阔无垠的江山河水、就成了她驰骋天地的背景与风!
“陆姑娘莫谦虚了,去年大战猫头山如果不是姑娘骑术了得,我
们早已死在山上不能脱围……”说笑声渐渐近了慕翠楼,“听说姑娘
家在定水,不如我们先在这里吃饭打尖,再回家如何?就算姑娘不饿,
二十里轻功三十里奔马,我可真的饿了。”
“慕翠楼是定水有名的酒楼,里面的醋鱼做得很好吃。”笑声之
中,一个黑衣女子已经上楼而来。
“看姑娘不像懂得如此奢侈之地的模样。”泊雁大笑,“看来人
不可貌相。”
“呵呵,每个人都有些青春年月,我年少之时也曾胡闹。”陆长
钗坐了慕翠楼第一桌,“今日让你尝尝什么是京城子弟纨绔的酒菜,”
她招了招手,“我要慕翠楼‘天地九福’一套酒菜。”
店小二眼前一亮,“姑娘果然是识货之人,稍等稍等,马上就来。”
天地九福啊……那是慕翠楼的招牌菜,用以招待皇亲国戚的最贵
的菜肴。她当年曾经和一个人吃过,虽然那个人是想花光她所有的银
子把她赶走。
“太岁茫茫,犹有归时,我胡不归……”
邻座传来了唱曲声,陆长钗似乎是愣了一下。
泊雁诧异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隔壁唱曲的并不是花离离,花离离坐在离他们四个座的第五席,
唱的是轻柔甜蜜的思慕之曲。他自然也听着那首他和陆长钗第一次见
面的曲子,嘴里依然唱着:“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啊,我很喜欢那首曲子。”陆长钗回过神来笑着说。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只有忍辱的坚毅和崩溃的……爱
……花离离仍然唱着:“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
不到、寒水空流……”也许赶走她毕竟是个正确的选择,从那天开始
她自由了,自由得像一只鹰,可以在她喜欢的天地里飞翔。
泊雁听了一阵,“我喜欢‘开眉一笑’这句,人世本没有许多烦
恼,烦恼皆因人自找。”他喝了一杯酒。
陆长钗笑了,“烦恼皆因人自找!说得好!”她与泊雁各自饮下
一杯酒,“不过,有时候我庆幸人有许多烦恼。”她笑着说,“因为
有许多烦恼,才知道不烦恼的清爽利落!”
“也是,如果能够一辈子什么也不烦恼,那岂非是太上仙人?”
泊雁微笑着道。
“呵呵,我不想做太上仙人,只能好端端地喝酒吃肉。”陆长钗
豪爽地一口吞下一大块醋鱼,“你才是当真什么烦恼都没有的仙人。”
“我也有烦恼。”
“泊雁从来不迷惘。”她微笑着,“你每时每刻都知道自己在做
什么。”
“陆姑娘难道不是?”
“我?”她真的笑开了,“我只是个做事不想后果的傻瓜而已,
说过好多次了。”
“谁告诉你你是个傻瓜?陆姑娘豪迈直爽、正直坚忍是我所见的
江湖女侠中最英姿飒爽的一个。”
“能被泊雁赞美,倒也是长钗的荣幸……”
两个人说说笑笑,花离离听着,竟然被那干净豪迈的气氛感染,
而为之一笑。
她回来了。
看样子找到了她的归宿。
他从认识她开始就没有想过有结果会有一生一世,所以他不求神。
他和她啊,毕竟永远不是一个世界的同伴,即使偶尔可以心灵相
通,即使偶尔也有过微小的快乐,但是不一样始终是不一样。完全不
同的世界,那种纯然排斤的感觉充斥着他此刻的心情,她找到了归宿
很好、找回了自由也很好,他无缘无故地唱起了痴情的曲子,又无缘
无故地笑着。
第五席的客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笑的,小心翼翼地问
了一句:“我们吃饭的样子很可笑?”
“啊?不是。”他居然可以边唱边说,“世间何处,最难忘杯酒。
惟是停云想亲友……我听见了故人的声音……此时无一盏,千种离愁
……我很欣慰她过得快乐……想起很多往事……记得到门时,雨正萧
萧,嗟今雨、此情非旧……不管过去如何,毕竟她比从前快乐……”
他的眼睛淡淡地泛起一层温柔之色,“盼与君相期,约采黄花,再看
白鸥。是一年也久,但惟不知,君犹记我否?”
第五席的客人听着,那是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妻,那老婆婆锐利的
眼睛看着他,“年轻人,你还期盼和她重新相遇,不是吗?”
花离离唱完了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