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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顺应不是违心的、伪装的,而是调整与纠偏之后此心与环境的逐步契合。
  曾经有一个知县,久听阳明讲学,便对王阳明说,你的学说非常好,只是我“簿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就跟现在很多小白领一样,工作压力大,你给他推荐《明朝一哥王阳明》,他一看是讲哲学的,就说:“靠,工作还忙不过来呢,没时间看!”而王阳明却说,我何尝让你离了簿书讼狱悬空去求学,你既然有官司上的事,就从官司上的事为学,如“问一词讼,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而起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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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看书要看《传习录》 打仗需学王阳明(1)
  然而,“知行合一”根本还来不及完善,“心即理”就已使王阳明身处舆论的风口浪尖,人言可畏啊。
  他彷徨过,绝望过,深感在中国这间古旧的房屋里,搬动一张桌子都难如登天!
  窒息时,也曾赋诗道:
  举世困酣睡,而谁偶独醒?疾呼未能起,瞪目相怪惊。反谓醒者狂,群起环争斗。
  又有何用?该贪赃枉法的还是贪赃枉法,该怀才不遇的还是怀才不遇,*已经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几成不治之症。无耻之徒漠视他人疾苦,利用一些知识技能,凭借一张如簧巧舌,妖言惑众,荼毒人心,损害国家利益,中饱个人私囊。更可怕者,由于这些人长期霸占话语权、教育权(布告、书籍),百姓饱受稼穑之苦,无力深造,遭其愚弄而不自知,任其上蹿下跳,祸国殃民,还以之为榜样,羡慕效仿。
  这些用程朱理学包装起来的禽兽,四面竞出,前瞻后顾,追名逐利,应接不遑。记诵之广不过用来长其傲,知识之多不过用来行其恶,见闻之博不过用来肆其辩,辞章之富不过用来饰其伪。
  王阳明愤怒了:学如焦芳,不如孩提之不学不虑;孩提之不学不虑不会危害社会,反而保持了社会的纯净。
  知识和理论,其最终目的是让更多的人活得更好(物质的富足,精神的享受),如果与这个初衷背道而驰,将之变为利益集团的工具、喉舌、*布,致使贫富差距越拉越大,社会矛盾越积越多。这样的知识和理论,要之何用?
  在完成知行合一理论构建的同时,王阳明还自费出了两本书,目的很明确:为自己辩驳。
  《朱子晚年定论》。此书深挖史料,收集了一堆朱熹与友人的书信,拉大旗作虎皮,说朱熹晚年出于对南宋偏安朝廷的不满,也开始肯定向内心寻求的重要性。
  《大学古本》。比起上面那本,此书销量还可以,至于为什么,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大家手头的《毛泽东选集》都是经过删改和修订的,如果某天某家出版社声称他们发现了毛泽东的所有手稿,重新影印出版了一本《原来这才是毛泽东思想》,试问销量能差吗?《大学古本》就是要告诉大家,你们看到的《大学》都是朱熹剪辑版的,我们这本才是原版的。因此,我们做图书的口号就是:看《*》要看广电总局未删节版,看《大学》要看《大学古本》。
  然而,这两本书加起来,也不如一本书有分量。
  《传习录》。
  对于这本书,我的建议只有四个字:阅后即焚。
  前提是你看懂了。
  其实,大部分研究王阳明的专家学者都是反王阳明的。理解了这句话,你就理解了王阳明。
  很简单,心学是践履之学,不是词章之学。
  没有人因为你会背牛顿三大定律而认为你有多了不起。同理,懂得心学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之事,让它融入你待人接物的一言一行,用人格魅力感染影响周围的人才是它真正的作用。
  作为王门大弟子,徐爱生前一直撺掇着出版《传习录》。对此,王阳明是极力反对的。
  “圣人之学为身心之学,要领在于体悟实行,切不可把它当作纯知识,仅仅讲论于口耳之间。”
  这就是心学和其他学问的区别。立说未必需要著书,解决最实际的问题,成为有志于建功立业之人安身立命的工具,这是阳明创立心学的初衷。每个人都知行合一了,问题解决了,这本书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45 看书要看《传习录》 打仗需学王阳明(2)
  然而不幸的是,五百年后的今天,它仍然存在着,以一种寂寥而落寞的方式存在着。
  一本薄薄的《传习录》静静地躺在各大书城最不起眼的角落,无人问津,甚至难觅踪影,我不能不说这是一个民族的悲哀。
  这种悲哀,马上就会在王阳明平定南赣之乱中再次得到印证。
  五百年前的王阳明不再犹豫,他以成熟的知行合一之理论,首先说服了自己:打家劫舍,祸乱天下,已非我民,合当诛之!
  正德十二年正月,王阳明向赣州进发。
  从南京到赣州,一路都是水道。阳明在船舱中一路盘算,又拿出吏部的公文反复揣摩,对那句“一应地方贼情,军马钱粮事宜,小则径自曲画,大则奏请定夺”注视良久。
  领兵平叛,成功与否倒在其次,最微妙最重要的还是处理好同中央的关系。《孙子兵法》云:将能而君不御者胜。然而,将在外,不被怀疑不遭掣肘简直难如登天,从三人成虎的寓言开始,史书上的此类记载就不绝如缕。
  凝思之间,船过万安。前面就是惶恐滩,文天祥《过零丁洋》里的“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说的就是此处。
  该滩为赣江水路中最为险要的一段,船经此处,无不惶恐。
  而此番却是赣江的枯水期,阳明的座舟在江水中缓缓前行,忽见前方江面许多商船停泊不前,不知何故。
  阳明命舵手将座船靠将上去,遣人打听,方知惶恐滩附近来了几百个流贼,想要打,打,打,打个劫。
  阳明哑然失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多年研读兵法,摩拳擦掌,没想到第一仗要拿这一小堆流贼试刀。
  几百个流贼是少,问题是你王阳明有多少人啊?
  实在有点对不住大家,总共就这一艘船,加起来三十来号人。
  不过没关系,兵法的特点就是以少胜多、扮猪吃虎,且看阳明如何退敌。
  王阳明令人竖起南赣巡抚的牙旗,将众商船召集到一起,一番计议,让商人们将带有商铺标识的东西藏好,把商船伪装成军船。又遣自己手下三十多个军校上岸随行,遥相呼应。
  布置妥当后,排成阵势,摇旗呐喊,鼓噪而前。
  阳明站在船头,吟诵李白的诗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好不得意!
  出事地点转瞬即到。但见一排条木截住了江面,岸边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贼大呼小叫,向被阻拦的船只喊话威胁,相当不专业。
  这帮业余的劫匪,看见由阳明率领的旌旗招展,声势浩大的船队,登时大惊失色,正要作鸟兽散,却已被岸上的军校堵住了去路。流贼无路可逃,就岸边跪下,头领向阳明的座船高声道:“我等皆万安各处饥民,土地遭灾,官府不行赈济,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大人垂怜!”
  不用他说,阳明早就猜到了*分,便命人向贼众宣告:“江西灾情,本院已知,定有妥善办法赈济。念尔等饥寒所迫,又是初犯,不予追究,就此各回其家,正当谋生,等候官府安顿。”
  流贼们本就有组织无纪律,胆大的抢了一些财物,胆小的不过跟着瞎起哄,捡一些别人挑剩的粗布麻衣。并且,这帮人根本没见过世面,聚到一块喝酒时也就骂骂知县一级的官员,谁要是祖坟冒了青烟有机会见到知府,回来都能吹嘘好几天。而这次,他们集体邂逅了新上任的省委书记王阳明。
  于是,早已六神无主的众贼不作他想,听说既往不咎,纷纷丢下手头的财物,一哄而散。
  后世网络写手如要以此为材写一篇章回体穿越小说,题目或可拟为“诸葛武侯草船借箭妙计赚曹军,王文成公商队造势奇谋退流贼”。
  座船离了商队,一路向赣州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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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冰鉴和铁腕
  正德十二年(1517年)正月,王阳明抵达南赣汀漳巡抚衙门所在地赣州。
  南赣特别行政区以赣州为省会城市,下辖南安、赣州、汀州、漳州、潮州、惠州、南雄、郴州七个府。此七府原本物阜民丰,海晏清河,如今却被各省抛弃,成了山贼的乐园,当真是“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阳明到达赣州当天,即在巡抚衙门开府办事。
  赣州虽地处山区,却是南北交通的咽喉。因此,巡抚衙门的规模也非其它衙门可比,有文记之曰:穹堂峻宇,高闳崇墉,规制壮丽,它镇所未有也。
  然而,初到赣州,百废待兴,要做的事实在太多,阳明根本无心欣赏这屹立于群山之间的恢弘建筑,而是立刻着手清理案牍,思索平乱良方。
  正凝神间,阳明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却说不上来是哪不对。
  又过片刻,他恍然大悟:是那个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书吏。
  我前面说过,赣州已被山贼的奸细包围了,巡抚衙门也被渗透了。
  阳明早年与和尚道士打交道时学的相面术此刻发挥了作用,根据“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的口诀,他当即判断这个书吏有问题。
  这天傍晚,阳明将书吏召到自己卧室,问道:“本院莅任不久,对本地的风俗民情一概不知,你常年在衙门当差,是否有所教我?”
  书吏是个老油条,阅官无数,认为当官的无非两种,一种是不辨菽麦的书呆子,一种是欲求不满的贪财奴。对付前者只需哄骗惊吓,对付后者只需迎合满足。
  可惜,这次他遇到的是王阳明,不属于上述任意一种。
  好歹老油条的底子在那摆着,书吏应对的还算得体:“蒙大人错爱,本当竭尽努力。但小人听差虽久,却从不敢过问官家的事情,怎敢有劳大人动问?”
  阳*下暗自冷笑,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点了点头,道:“巡抚衙门缺的就是你这样办事谨慎的老成之人。”
  书吏正暗自庆幸,讵料阳明话锋一转,道:“不知这些年来,你向山贼送了几次情报,得了多少银子?”
  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老油条仗着残存的一点老成练达,强做笑脸,假装糊涂:“银子?历任巡抚都是清官,对下属爱护有加,就是从来不赏银子。”
  阳明收起笑容,厉声道:“你这戏法可以演给别人看,却瞒不过本官。你可自行选择生死,想生便老老实实说真话,不得有丝毫隐瞒!”
  书吏没料到这新来的巡抚竟如此洞察秋毫,心理防线顷刻崩溃,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阳明根据书吏的供述,将赣州城内外的山贼眼线一一抓获。面对如此之多的通匪者,阳明一边感叹,一边计上心头。
  十家牌法。
  四百多年后的中华大地,那些丰臣秀吉的后代,手捧着《王文成公全集》的日本军官,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手无寸铁的炎黄子孙时,我们的同胞用空洞的眼神告诉我,他们早已忘了此法的创始人就是四百年前的王阳明。
  对此我只想说,这是一个健忘的民族。
  十家牌法的具体做法是,编十家为一甲,每甲发一块木牌,从右到左写明各户籍贯、姓名、行业。每天一家轮流执勤,沿门按牌审查,遇面生可疑之人,立即报官。互相监督,互为牵制,如有隐匿,十家连坐。
  此招彻底切断了良民和山贼之间的联系,不可谓不狠。
  原因很简单,在暴力和死亡的威胁面前,沉默永远是大多数。
  王阳明也知道此法太过严苛,因此挥动如椽大笔,将《十家牌法告谕各府父老子弟》写得温情脉脉,似不得已而为之。
  对此我只想说,温和是最顶级的暴力。
  紧接着,王阳明着手在全省推行十家牌法。
  要么不做, 要做就做绝。
  此令一出,果然引起巨大反弹,地方官因循已久,不愿折腾,都推说阻力重重,断难执行。
  管你正弹反弹,作为一方封疆大吏,棉花精神是最基本的素质——棉花者,不怕弹也!<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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