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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说辞是:若攻桶冈,横水必救,腹背受敌,势必不利。并且,现在官军准备攻打桶冈的风声已经放了出去,湖广巡抚也领衔上奏了朝廷,谢志珊必然笃信不疑,放松警惕。此时趁敌不备,出击横水,必能一战而定。作为精神领袖的谢志珊一倒,余乱自可平息。
  王阳明的谋划看似滴水不漏,但还是有一个缺陷:谢志珊周围的山贼势小,且没有合作意识,不敢在官军攻打横水时抄官军后路,但广东的高仲仁和池仲容就不好说了。
  高仲仁才跟谢志珊结盟,俩人打得火热,关系好得就跟中国和巴基斯坦似的。池仲容更是个狠角色,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他将广东俗语“闷声挣大钱”引入到光荣的革命事业中,创立了以“闷声造大反”为指导思想的革命纲领,常年广积粮不称王,低调务实,苦心经营,终成广东一霸,人称“金龙霸王”。
  不过不要紧,阳明一支笔,能抵十万军。一天之内,他就炮制出一篇情理交融的《告谕巢贼书》,派人带着牛羊布匹,一同火速发给高仲仁和池仲容。
  这篇运用心学理论构建的文章一字一句都直刺内心,杀伤力极强,文章写到这种份上,已属登峰造极。现将全文翻译如下,捭使诸位心服口服:
  本院以弭盗安民为职,一到任就有百姓天天来告你们的状,所以决心征讨你们。可是平完漳寇(詹师富),审理时得知,首恶不过四五十人,余者皆属一时被胁迫,于是惨然于心,因为想到你们当中应该也有被胁迫的。走访得知,你们多是大家子弟,其中肯定有明白事理的。我从来没有派一人去招抚,就兴师围剿,近乎不教而杀,日后我必然会后悔。所以,现在特派人向你们说明:不要以为有险可凭,人马不少,比你们强大的都被消灭了。
  平心而论,若骂你们是强盗,你们必然也会发怒,这说明你们也以此为耻。那么,又何必心恶(讨厌)其名而身蹈(践履)其实?若有人抢夺你们的妻子财物,你们也必愤恨报复,既如此,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别人呢?我也知道,你们或为官府所逼,或为大户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歧途。此等苦情,甚是可怜。但是你们悔悟不切,不能毅然改邪归正。试问当初生人寻死路,你们尚且要去便去,如今死人寻生路,反而不敢,这是为何?因为你们久习恶毒,心多猜忌,无法理解我的诚意。我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若轻易杀人,必有报应,殃及子孙,何苦必欲如此?我每为你们思念及此,都终夜不能安寝,无非想为你们寻一条生路。
  但是,若你们顽固不化,逼我兴兵去剿,便不是我杀你们,而是天杀你们。现在若说我全无杀你们的心思,那是在骗你们;若说我必欲杀你们,那也决非我之本心。你们还是朝廷的赤子,譬如同一父母所生十子,二人悖逆,要害那八个。父母须得除去那两个,让那八个安生。我与你们也正是如此,若这两个悔悟向善,为父母者必哀怜收之。为什么?不忍杀其子,乃父母本心也。
  我听说你们辛苦为贼,所得亦不多,你们当中也有衣食不充者。何不将为盗为贼的辛勤苦力,用之于农耕商贾,过正常的舒坦日子?非得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像鬼一样潜行遁迹,忧苦终生,最后还是免不了家破人亡的结局,有什么好?
  你们好自思量,若能听我之言改行从善,我便视你们为良民,抚之如赤子,也不追究既往之罪行。若习性已成,难更改动,也由你们任意为之,到时我就南调两广之狼兵,西调湖湘之土兵,亲帅大军围剿你们。一年不尽剿两年,两年不尽三年,你们财力有限,官军兵粮无穷,纵使你们如同有翼之虎,也难逃于天地之外!
  呜呼,难道是我想杀你们?是你们使我良民寒无衣,饥无食,居无庐,耕无牛。想让他们躲避你们吧,他们的田地被你们侵占,已无可避之地;想让他们贿赂你们吧,他们已无行贿之财。你们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是不是应该杀尽你们而后可?!我言已无不尽,心已无不尽,如果你们还是不听,那就是你们辜负了我,而非我对不起你们,我兴兵可以无憾矣!呜呼!民吾同胞,你们皆是我之赤子,我不能抚恤你们而至于要杀你们,痛哉痛哉!行文至此,不觉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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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百里妖氛一战清
  攻心术相当有效,高仲仁开始动摇,在战与降之间做简谐运动。池仲容态度却很坚决:投降?拿板砖拍死他!
  不管怎样,二人不会趁火打劫这一点是肯定的了,王阳明开始部署兵力,攻打横水。
  正德十二年(1517年)十月初七的凌晨。
  晓风残月,雾雨朦胧。
  一丝不祥的预感笼罩在谢志珊的心头,致使他一夜未睡。
  抬眼望去,一轮明月,正将清辉无限蔓延,铜钱般一个昏黄的湿晕,像信笺纸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
  谢志珊的思绪也随着这景象模糊起来。
  以往的朝代只有诛灭九族之说,惟有大明朝开了诛十族的先例,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冒着十族尽灭的风险去谋反?!
  玉盏琉璃杯,绫罗飞天绘。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这是文官的梦想。
  然而文官是人,芸芸众生就不是人吗?!
  匹夫兴亡,天下有责!
  谁没有妻儿老小,谁没有聚散离合,谁不曾爱过恨过悲悯过愤怒过?刚出生时,哪一个不是父母的心头肉、怀中宝,奈何长大后便成了社会的弃儿?!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而某些动物,更加平等。
  ——奥威尔《动物农庄》
  此刻,谢志珊已不羡朱户,只盼归途。然而,人生就是开弓之箭,射出去了便再也无法回头。
  昨日种种,霜冷华重,空余落叶满阶红。
  当清辉筛碎,星辰黯淡之时,官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正面是佯攻的部队,人数不多,谢志珊凭着山高路险,节节抵抗。
  突然,远近山谷炮声雷动,烟雾之中,但见山头山腰尽是官军旗号,四下有人大喊:“我等已打下老巢!”。贼众大惊,以为各处险隘均被攻破,登时斗志全无,纷纷溃逃。
  其实,这不过是王阳明事先安排好的几百个山民和樵夫在虚张声势。
  谢志珊见大势已去,慌忙逃往桶冈,投奔蓝天凤。横水贼众,或逃或降,官兵一路追到了桶冈。
  所有人一致认为应该携胜利之余威,一举捣灭桶冈。
  然而,人生如果错了方向,停止就是进步。打仗亦然。
  桶冈之所以叫桶冈是因为它长得实在太像一个木桶。
  四面青壁万仞,连峰参天。中间冬暖夏凉,气候宜人。
  在冈委书记蓝天凤的带领下,全冈山贼积极开展开荒垦荒运动。他们以饱满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种早谷、种番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取得了一次又一次反围剿的重大胜利,成功打击了官军的嚣张气焰。
  王阳明遍访向导,得到两个悲哀的事实:一,桶冈自给自足,撑个十年八年不是问题;二,想攻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作为远近闻名的风景旅游区,桶冈屈指可数的几个入口客容量极小,且必须架设绳梯,攀登悬崖绝壁而上,贼兵只需数人守住崖巅,坐扔巨石,便可抵御进攻。
  不过不要紧,我说过,一切战斗都是心战。
  蓝天凤是内政型人才,但显然不是进攻型人才,搁在现在打即时战略游戏多半属于“种田派”。当初湖广巡抚上奏朝廷请求三省会攻桶冈,蓝天凤就异常紧张,积极战备。讵料王阳明虚虚实实,先打横水,还把自己的偶像谢志珊打得落荒而逃,始知官军此番是玩真的了。
  王阳明摸准了蓝天凤的心理活动,派出使者前去招降。
  招降是虚,进攻是实。要让对方绝望,必先给其希望,此所谓围师必阙。
  使者一番游说,并按照阳明指示,告谕贼众,三日后的早上,愿降者出冈统一接受招降。
  桶冈的山贼慑于压力,多愿出降。谢志珊志向比较坚定,拒不出降,双方议论未定。
  负责把守各个关口的山贼也在观望之中,王阳明派人买通其中一两处,暗中调遣军队,鱼贯而入。
  寒冬的夜晚,风雪飘摇,冷月如钩。
  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蓝天凤和谢志珊等人正围绕着是战是降开通宵会议,猛听得四下里喊杀震天。众人大惊,拼命抵抗,却挡不住如潮似水的官军,大事去矣。
  谢志珊就擒后,雄风犹存。王阳明看了看谢志珊,谢志珊看了看王阳明,谁也不怵谁。
  令谢志珊难以理解的是,自己纵横江湖几十年,竟然栽在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手上。
  王阳明并不讨厌谢志珊,甚至有些欣赏他,虽然他是这些山贼里面最能折腾的一个。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想一脚两船、左右逢源,有人想不问是非、抽身事外,但只有立场坚定的人,才可能有所作为。
  谢志珊信仰坚定,见到志同道合的好汉必定想方设法结交。好酒者纵其酒,有难者助其急,肝胆相照,和衷共济。如此一来,没有不归顺他的。
  王阳明目送着谢志珊被带出军帐,感慨万千。
  桶冈既平,湖广的龚福全和广东的高仲仁也先后归顺,王阳明上奏朝廷,在原先山贼盘踞的地区设立平和、崇义二县。班师途中,远近乡民,沿途迎拜,皆言:“今日方得安枕而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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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连环计(1)
  望着曾经的同行不是下岗就是改行,池仲容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造反是一项夕阳产业。作为广东省龙川县的大户,池仲容的成分比较特殊,属于富农。富农是一类比较尴尬的群体,改造好了能够划分为“可以团结的对象”,改造不好就被排除在革命统一战线之外了。
  池仲容早年被仇家诬告,官府不明,一怒之下便和弟弟池仲安带着一堆家丁,将仇家上下一一砍翻,从此在三浰一带落草为寇,革命意识比较彻底。他十几年如一日,认真抢劫,积极砍人,除了好事什么都干,除了脸什么都要,三浰地区成了彻头彻尾的《罪恶都市》《无主之城》。不仅如此,在长期的斗争实践中,池仲容还不忘狠抓思想工作,力图使没有暴力倾向的人变得有暴力倾向,有暴力倾向的人上升到暴力美学的高度,由此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教父。
  碰到王阳明,教爷都没用。
  当初官军攻破横水,赶跑谢志珊,远近贼首无不耸动,纷纷表示愿意归降。
  包括卢珂与黄金巢。
  这俩人也在三浰混,长期与池仲容不和,互相砍来砍去。
  人可以不识字,但是不能不识相。连竞争对手都放下菜刀了,再不有所表示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池仲容开始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派弟弟池仲安假装投降,实为内应;一方面积极战备,拨兵守险,并教导众贼:我等做贼已非一年,官府来招亦非一次,此亦何足为凭?!潜台词是,既然上了贼船,就得跟老子一条道走到黑。
  池仲容用实际行动再次验证了那句老话:天底下的笨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自以为聪明。
  《孙子兵法》早就教育我们:无约(条件)而请和者,谋也。王阳明一见到率众来“降”的池仲安,立刻识破了池仲容的伎俩,正巧当时要向桶冈用兵,便将计就计,道:“你既然真心纳降,本院即日加兵桶冈,你可引本部兵往上新地扎营。如桶冈之贼奔逃至彼处,你用心截杀,献上首级,便算你功。”
  上新地在桶冈以西,离三浰十万八千里,池仲安一去,插翅难归,从此只能在梦里一晌贪欢了。
  桶冈既破,池仲容愈发紧张,开始大肆封官,授以各贼首“总兵”“都督”的官名,企图笼络人心。
  王阳明一面令卢珂、黄金巢各回原地,监视池仲容动向,一面遣使者带着牛羊美酒至池仲容处,问他何时归降。
  贼巢上下秣马厉兵,动静极大,白痴都知道怎么回事,池仲容见瞒不过去,便开始找借口,说自己早有归顺之意,只是龙游浅滩遭虾戏,卢珂等人见自己孤立无援,便要寻仇,准备打他,他这么做都是为了防卢珂。为表“诚意”,池仲容特遣自己手下两名“都督”随使者一同返回赣州复命。
  对此,我只想说,虽然这年头骗子太多,傻子明显不够用了,但把王阳明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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