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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那里,任凭妈妈给我穿雨衣,看着妈妈帮我把所有的扣子都系上,我好像突然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刚会走路,妈妈在我眼里是那样的高大,简直就是我最强有力的靠山,现在,我比妈妈整整高出了一头,可是在妈妈面前,我还是那样的弱小,无论什么时候,妈妈博大的胸怀都是我疲惫后得以停泊的港湾。
当我们走出教室,风停了,雨也小了。妈妈和我开玩笑地说:“我就是苦命,你就是甜命,你看,你一出来老天爷都不下雨了。”我挽着妈妈的手说:“妈,如果我是甜命,那么我还会让你受苦吗?”妈妈看着我,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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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十三)
初三一开学,紧张的氛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我现在所在的中学四面环山,平日里大家都生活在一种异常闭塞的环境中,这里的报纸都很少更新,电视也只能收到有限的几个频道。因此,这里的同学改变自己命运的愿望更加强烈,大家都拼命地学习,互相竞争,正好那一年教育体制改革,中专、中师、重点高中所录取的学生分配指标到各个学校。我们所在的中学总共分到两个中专、两个中师和一个省重点高中的指标,也就是说这个学校学生成绩再好也只有五个同学能实现走出家乡的目标,这样一来,原本对外的竞争成为了对内竞争,学习好的同学之间总是互相提防,生怕别人在某一学科超过自己。进了前五名并不绝对保险,出了前五名则让人心惊胆战。
在现在读大学如此轻松的时候,相信好多人已经记不得曾经考学的艰辛,也许只有七十年代以前在农村出生的孩子才会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我记录的那种感觉。
转眼间,又到了冬天。教室里只有一只小火炉,即使炭火烧得再旺,它散发的热量终归有限。外面的冷风总能见缝插针地钻进来,它在屋子里转悠一圈,空气立刻变得冰凉刺骨。我坐在最后一位,身上裹着厚厚的军大衣,除了去厕所,平时总是纹丝不动,就像木雕泥塑一样。我必须抓紧每一分钟学习,课本不知被我翻了好多遍,练习册和习题集也让我做了不计其数。我的成绩开始稳步回升,在几次模拟考试中都进入了前三名。我就像一匹黑马一样窜了出来,让昔日那些并没留意我的老师和同学都大跌眼镜,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起我来。
只有杜老师对我的重视是一贯的。她经常鼓励我,也许是妈妈期盼的目光打动了她吧,可能她并不相信我有那么大的潜力,但还是非常愿意看到我上进的样子。
一天中午,我去办公室,杜老师递给我一本《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试题集》。她对我说:“林海,我看你挺聪明的,有时间看看这本书,对你提高成绩会有好处的。”我翻开看看,里面的试题要比我们平常所做的深奥许多。
也许是因为杜老师对我的关心,我开始对物理产生了超强的兴趣,那本竞赛试题集被我翻了不知多少遍,上面圈圈点点做了数不尽的记号,许多原来不明白的问题最终都被我彻底搞清楚了,做完这种习题再回头做模拟题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不知不觉中我已稳固了年级第一的位置。
第二学期开始不久,我们去参加物理竞赛。一个月后,初赛成绩出来,全镇只有我一人取得了复赛资格,杜老师高兴得不得了,她很风趣地对我说:“林海,好样的,单单这个成绩就足以让你在咱们学校青史留名了。”
我也笑了,调皮地说:“是吗?没准我还能在复赛中取得更好的名次呢。”
“希望如此啊。”杜老师也笑了,“不过,”她想了一下,很真诚地说:“那可是很难啊。”
杜老师竟然对我很没信心,我的斗志立刻被激发出来,嘴上没说什么,心头可是憋足了劲儿。
回到敬老院,我开始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物理竞赛上。
孤儿寡母(十四)
随着我成绩的好转,妈妈的气色也逐渐好转起来。三月中旬,我去唐山参加物理竞赛的复赛,碰巧杜老师在同一天去县城接受培训,便由妈妈陪我去参加考试。考前那天下午,我和妈妈走了十多里山路,到镇上去坐车。一路颠簸,天都黑了才到唐山。
第二天,我走上考场。我的注意力第一次如此集中,三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当我走出考场,感觉非常轻松。我出门正看见妈妈,那是一个让我既滑稽又心碎的镜头:烈日下面,妈妈面朝南方,双手合十,正在不停地顶礼膜拜,不用问肯定是在为我而祈祷。她周围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妈妈,有的人甚至忍俊不禁,咯咯发笑。
我赶紧跑过去,拉起妈妈,笑着问:“妈,您看您,在干什么呢啊?”
妈妈突然醒悟过来,很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没什么,没什么,考得怎么样?”
我真是哭笑不得,说:“有您老人家的祈祷,儿子还能考不好吗?”
妈妈有些难为情地说:“海海,妈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我生怕妈妈误会,故意大声说:“没有,妈,我因为有您这样的妈妈而自豪呢。”我的声音很大,而且我本来就希望周围的人都能听到,我昂着头看了他们一眼,拉起妈妈的胳膊,大跨步地走了,也许有人以为我们娘俩精神有问题,我才不管呢,他们又不是我,当然感受不到妈妈对我真挚的爱。
我一向是个唯物论者,但我还是固执地相信是妈妈的祈祷给我带来了福音。
两个月后,在中考报志愿的前期,我的物理竞赛成绩下来了。那一天,我正在上自习,杜老师神采飞扬地从外面走进来,什么都没和我说,而是直接大声向全班宣布道:“林海同学在全国奥林匹克物理竞赛中荣获河北赛区一等奖。”全班同学马上沸腾了,这样的成绩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而我却把它变成了现实。
当时我都懵了,过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我结结巴巴地问老师道:“您,您确信,这是真的吗?”
杜老师说:“当然确定,证书很快就要发下来了。”
我立刻想到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也没有和老师请假,而是直接冲出教室,飞快地向敬老院跑去。路面崎岖不平,我连窜带跳,跨越了重重障碍,一口气跑到宿舍,在门口便大喊道:“妈,妈,你在哪儿?”妈妈闻声赶紧跑了出来,看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以为我又在外面闯祸了,她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但还是故做镇定地问:“海海,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和妈说。”当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后,妈妈顿时兴奋起来,她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手脚无措。我冲上去,和妈妈紧紧地抱在一起,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们留下了激动的眼泪。
临近中考,每一分钟的时间都弥足珍贵,很快就到报志愿的时候了。
我第一次面临着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择。在九十年代中期,农村孩子最喜欢报的就是中专和中师,因为那样做可以一步到位:可以转户口,可以有工作,可以吃上商品粮变成城里人。在每一个农村孩子面前,户口都是一道让他们无法跨越的屏障,而“跳农门”就是他们最现实的选择。
志愿表发到我们手里,我盯着那页纸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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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十五)
毋庸讳言,我一直都想考大学,那是多年来支撑我持续努力的动力之源。虽然我对城市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可是我一直都幻想着在那里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考迁安一中,那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以前在它门口经过的时候我就曾有一种跑进去的冲动。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忍的,我纵有千万种理想可还是要立足于这个贫困的家境。想一想日渐衰老的妈妈,再想一想少不更事的弟弟,我不能不顾及家人的生活,而只追逐自己的梦想啊。思前想后,我最终在志愿表上填写了“中师”两字,如果自己不能实现读大学的愿望,就让我的学生去实现它吧。
当我把志愿表交上去,杜老师看了看,结果也在意料中。她示意我坐下,然后对我说:“林海,你是我带过的最有灵气的学生了,你知道吗?你应该考大学。”
老师的话正说到了我的痛处,我又何尝不想呢?我伤心地抬起头,看了看老师,没有说话。
杜老师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意味深长地说:“林海,你虽然是个孩子,可你做事一向很有主见。贫穷只是一时的,可读书则是一辈子的大事啊。如果你将来缺钱,老师可以帮你。”
我站起身,对老师说:“谢谢您的关心,可是我不能让我妈再辛苦下去了,我已经长大了,我必须尽早挣钱,我要养活妈妈,还要供弟弟读书。”
杜老师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一脸惋惜。我心里特别难受,起身和老师告辞,飞快地走出办公室,刚到外面,眼泪便涌了出来,我跑到操场的角落里,失声痛哭。我告诉自己不要难过,因为考什么学校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妈妈没有给我任何压力,如果说是命运不公,那么我不会迁怒任何人,妈妈已经为我辛苦了大半辈子,我有什么理由让她继续辛苦下去呢?
傍晚回到宿舍,妈妈刚好为我炖了一锅排骨,酷热的晚风吹进屋子,妈妈的额头沁满了汗珠。浓浓的肉香弥漫在整个房间,而我却没有任何胃口。我和妈妈说了句话,然后把书包放在桌上,拿出模拟试卷,开始做题。
妈妈说:“先别看书了,去洗个澡吧,回来正好吃饭。”
我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进了浴室。那是一种暖水袋,中午在太阳的暴晒下水温很高,冲在我的身上火辣辣地疼,我机械地搓着身体,内心是说不出的苦涩。
当我回到宿舍,妈妈已经把排骨炖好,还炒了一盘苦瓜。我十分卖力地吃着,可还是剩了很多。等我放下筷子,妈妈立刻给我递来一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吃剩的排骨收拾起来。
我着急地对妈妈说:“妈,您看,这些东西今天不吃光明天就要坏的。”
妈妈笑着说:“敬老院对门那家人新买了一台冰箱,他家也没什么东西,我们正好可以把排骨放在里面,明天中午再热给你吃。”妈妈顿了顿又说:“对了,海海,你拿着边上的猪肉,我刚买的,咱们一块儿送过去。”
我答应一声,拎起东西,和妈妈一起走了出去。
我们刚一出大门,正好碰上杜老师骑车过来。她住在邻村,每天都从这里经过。
妈妈赶紧和老师打招呼:“杜老师,您来家里坐一会儿吧。”
杜老师从车上下来,立马闻到了喷香的排骨味儿,笑着说:“我说林海上初三不但没瘦反而还胖了呢,原来生活这么好啊,怎么,排骨给谁送去啊?”
妈妈连忙对着杜老师解释,我站在旁边,生怕老师提及报志愿的事。
孤儿寡母(十六)
谁知你怕什么就来什么,没说几句,杜老师就把话扯到这事儿上了,她对妈妈说:“大姐,你们家林海是我这么多年带过的最有出息的孩子,咱们可要多为孩子的前途着想啊,不能因为家里一时困难就把孩子一生都给耽误了啊。”
妈妈说:“不会,老师您放心,只要林海争气,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他读书。”
老师点点头,说:“大姐,我知道你的难处,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非常不容易,可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这样的天分,您听我的,只要林海上高中,我敢给您打保票,他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但您要让他去读中师,那这孩子就糟蹋了。”
我在旁边急得发毛,紧着给老师使眼色,可老师正和妈妈说得兴起,根本就没看我。
妈妈有点糊涂,她疑惑不解地问:“林海怎么了,他不能读高中吗?”
杜老师说:“现在林海想考什么学校都没问题,关键他报的是中师啊,他没和您商量吗?”
妈妈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一下呆在那里。我赶紧过来解释道:“妈,考中师也一样,还能早毕业,早工作呢,到时您就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遭罪了。”
妈妈没理我,却急切地问老师:“林海的志愿已经填完了吗?”
杜老师点点头。
妈妈又问:“不能再改了吗?”
杜老师为难地说:“很难再改了,因为明天早上我就要上报教育局了。”
绝望的表情迅速涌上妈妈的脸颊,她手一松,装满排骨的罐子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粉碎,里面的汤全洒了出来,溅到杜老师的裤脚上。妈妈好像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蹲下身,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