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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动于衷。
  “我的属下都能以军人的鲜血表明对国家的忠诚。我又怎么可以临阵退缩?作为一名武士,是宁可死,也决不能投降的!这是羞耻!是对武士道以及国家莫大的耻辱!我心意已绝,你不必多劝。只是殉国之前,我恳切的拜托你!”
  宇田雅治身子一躬,吓坏了山本。
  “少爷,您……您这不是折煞小人嘛!请直接吩咐,万不能说这样令小人惶恐的话啊!”
  “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儿子。不管他的出身多么低贱,总归是我唯一的血脉。我也知道,现在的局势不可能将他带回曰本。但我求你能在战后一定要来中国找到他,让我母亲代为照看。那是他们的孙子,父亲大人最终会接纳的。我不想自己的骨肉过着寄人篱下,甚至数典忘祖的生活。请你务必答应。拜托了!”
  宇田雅治头磕地,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下人行大礼。山本惊得倒头如蒜,泣不成声。
  “少爷!万万使不得啊!即使少爷不吩咐,我也一定要寻回您的血脉!只是……我实在不愿让少爷您一个人去啊!那样我该如何向大将交代啊!不如让山本陪您一起吧!”
  “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任何人,现在只有你才是我可以信赖的人!请你万勿拒绝!”
  “少爷——”
  山本知道劝不动了。少爷的心,已经死了。即使如此,他也得为少爷再做点什么,不能撒手让他孤孤单单的离去!
  “既然少爷决意殉国,山本也不再苦劝!希望还能为少爷,尽最后一份心!”
  山本急促退出练剑室,赶着为主子做最后一件事。
  到底什么事还可以为他做?宇田雅治茫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似乎已经感应到幽冥深处刮来的阴风;正一点点将他生命时限切割,分离,尔后吹散……
  他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至少要死得更无憾一些。然而他仅能够到的,唯有这柄追随他多年的快刀。
  生前,不可以挽留的人,不可放手去做的事,死后还能够争取吗?
  他起身,拎起下人准备的油桶,绕着屋子泼洒。将墙角堆积的军事文件和来往书信统统淋透。
  这些或许会成为曰军的罪证。但对他而言,却是人生中最宝贵的八年,最值得珍藏的记录。
  他要带着它们一并前行,在幽冥世界里重建不败的帝国——
  指尖倏地一弹,划燃的火柴飞射而去,勾动了烈焰的冲动。
  火被点着了,炽烈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惟独照不亮他的愁容。
  他重新坐定,拉开和服赤裸上身,手已开始动。
  顺着腹部,缠着白缎,一圈一圈……
  ‘嘭——’门再次被重重地拉开。
  可惜他的耳朵已不打算听任何声音,眼睛也不想再看山本等人的表情。他所能见到的,只有一个人。
  繁韵,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他的惊讶无人回答。
  因为,门锁了。
  进入练剑室前他曾下过命令:如果火起,必须锁门,谁也不准打开。更不允许救火。除非火势蔓延到使馆或军营等建筑,否则一律不准靠近练剑室!
  吩咐他们照做了,门也是锁了。可却在锁门前将她推了进来。
  这就是山本要为他做的事?找一个殉葬品?
  他舍得拒绝这个殉葬品吗?
  不!他不舍得。
  一直以来,他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可为何,他反而更觉得悲凄。
  凝视着她一如既往的冷漠,试图从她不经意的小动作里,察觉出一丝一毫在乎他的神情。
  虽然他心里也很明白,那是永无可能的贪念。
  屋内火光越来越炙热,顷刻间吞没外围,快要将他们团团包住。在橙黄火焰的反照下,宇田雅治手上的武士刀也热得发烫,发红。
  既然她如此恨他,那么就由她来了结这一段无缘的宿命吧。
  “繁韵,恨我吗?恨的话,你可以用它来报复我。”他决然的将武士刀递给她。有些事,迟早都得了。
  本来,繁韵还不懂山本为何不主张将她当场击毙,而是关进大牢。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是找她来陪葬!
  这一段时间大家都在揣测,受了两颗原子弹的日本会不会投降。现在看来,日本定是有了这个打算。否则就不会得了失心疯一样,日夜不休的惊扰百姓!
  就连死,都拉人作陪!
  她愤慨的将刀指向这个令她一生不得安宁的男人!
  “早知是被抓来替你陪葬,我真该求那些宪兵快点杀了我!”
  “现在你知道又能如何?不如用我的刀来杀我。这不是你最乐意见到的吗?”他凄然的笑,心知说一句情话远不及一句仇恨的话来得动听。
  “你难道不想替你的同胞,你的亲人,包括替你自己报仇吗?动手吧!跟我比试最后一次!反正日后,没人可以再逼迫你。你会获得自由。而我一直渴望走下去的军国路,只有到地下再去完成了……”
  “日后?还有日后吗?”这疯狂蔓延的烈火,难道还能破开一条道路让她逃生?
  为何到了此刻,他还要令她痛苦!
  “动手吧……繁韵。”
  宇田雅治拾起刀鞘,暗示向他进攻。
  既然总归都得死,要么能令她情意多一份,要么就一直憎恨,只要记住就行。
  他握紧刀鞘,摆出一副威武的姿态,维护着武士最后的尊严。
  可当繁韵的刀朝他挥砍过来时,他却放弃了抵抗。闭目等候着,她穿心的一刀。
  刀光一闪,肩部刹时犹如被电钻般剧痛。
  即便如此,他仍坐定原处,纹丝不动。
  刀一抽离,肩上的血猛地绝堤,如爆浆之花。
  只是意外。这刀竟然没有深深插进他的心窝,而是砍在左肩。
  无情刀学会了留情,人是否也一样?
  他浅笑,不用辩明真伪,已经足矣。
  但繁韵却无法容忍她的失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都恨自己为何不是将刀刺穿他的胸膛!
  到了如今,那该死的善念还要作怪么!这样残暴不仁的恶徒,还需要跟他讲人性嘛!
  心一横,再次举起刀。
  怎知他却忽然站起,背转身去。
  “对不起,我又耍了你。”他轻描淡写的笑语,想招来她更多的恨意。
  “你一定恨我死了还不放过你,要拉你陪葬。如果我说这不是我的本意,你也不会相信。我说过,没人可以再强迫你。我也不能。”
  尽管肩上的伤已经折磨得他够呛,但他仍逞强的动手去搬开座位下的石板。
  烤得烫手的石板,他竟一点不觉得热,反觉得有点微凉。
  在石板下面,有个通道。为了以防万一,每栋房屋的一楼都有固定的秘道,通往不同的地方。
  “不想死的话,就快走。你已经自由了,从今往后都是。”
  他潇洒的回眸,向她展示着自己的大度。上扬的嘴角,放射出不恭的神情。
  繁韵愕然,全然没料到他会这般做。
  “这真的是秘道?那你为什么不逃?”不相信的质问,引来他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我的善念在你眼中真是如此不堪吗?真是可悲……”他陡然偏过头,“如果我想逃生,又何必困锁在此。”
  “可我伤了你,为什么你还肯放过我?”
  “因为你活着,比我更重要。”
  繁韵再次愕然,一阵揪心。原以为那七枪已经销毁了一切,结果却并非如此。曾被冻结的情感似乎又开始苏醒,企图死灰复燃。
  不行!她偏执的甩开这些杂念,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别再看他!这只不过是兔死狐悲的情感作祟,一段无关紧要的怜悯。
  她不能再被动摇了!
  视线强制转移,只盯住那条幽黑的秘道。求生的欲望瞬时升级,战胜了所剩无几的留恋。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小云还在等着!
  就算是天大的陷阱她都认了!只要现在能逃出去!
  繁韵不再犹豫,飞身跑向秘道口。
  肩部不小心被她碰撞。她没留意,他假装不知;心也忘了疼。
  他迟缓地低下头,漠视着脚四周被一片血色浸透。而那道早已掠过眼际的身影,最终连一记眷顾的回眸都不曾赠与。
  她生,他死;是天意。
  他爱,她恨;是注定。
  无怨无悔,无欲无求,谈何容易!
  凭什么他就不值得被她在意!哪怕一秒也足够追忆!
  宇田雅治啊——你真是太可怜,太可悲了!
  军国路生前未曾走完,便到了尽头;钟爱的女子空得其身,心却归属他人!
  无论作为军人还是男人,你都是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抽起刀吧!
  死也要死得体体面面,不辱武士的尊严!
  正欲举刀切入腹中,手腕却一下被人牢牢抓住,及时遏止了他的冲动。
  但随即,繁韵便后悔了。
  明明都已经走了,明明就要下完秘道的台阶,明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明明……明明……
  明明过后,她还是回了头。
  她走了多远,就回想了多少遍——他最后的那句话。
  ‘因为你活着,比我更重要。’
  是中蛊了吧!但却让她豁然明了。
  她对他的恨,是毫无疑问的深;然而他对她的情,却绝无仅有的真。
  试问天底下能有几人,可以一再宽恕;甚至指出一条生路给捅过他千万刀的敌人?
  不是他伟大,而是他太执迷不悟。
  如果问这个世界上她最大的仇人是谁?那一定是他。
  如果问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谁?或许,也是他。
  后悔还来得及吗?
  其实,早就来不及了。
  “自杀是最没出息的行为!你别以为我是舍不得你死才回来。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得太容易,太轻松了!”
  她又一次口是心非。分明就是不忍心让他寻死。不只是因感念他的痴才折回。
  是她自己,想回来。
  宇田雅治苦笑,对于她的出现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悲愁;只是百感交集,更加难受。
  “你为什么要回来……”她真的不该回来,那样,他会更害怕孤单。
  “你要死,也得先向中国千万万同胞谢完罪再死!躲在这里自杀,算什么好汉!”
  火势越来越大,再耽搁下去谁也出不去了。繁韵死劲拽起他,想带他一起逃。
  这一刻。她是放下了仇恨,只全心全意救赎一个不该就此了结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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