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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商学院的林荫甬道,女子的容颜精致,笑容清冷,身后有优雅俊朗的青年将她款款拥抱,眼底的情愫依稀涌动。
“这是母亲……”
她低低地道了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女子的容颜与她有着几分相似,而身边的男子却分明不是想象中的人,五官的轮廓精致俊朗,线条犀利,依稀可见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少年锐气,这眉眼她甚是熟悉,隔着近二十年的时差,竟在瞬间与某一影响重合。
握在鼠标上面的手指不知何时起开始微微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冷气已然从指尖渗入了肌骨。
“秋山,本大爷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迹部财阀的情报网连狗仔都比不上了!”
这一天的早上太阳只露了一个小脸便被浓重的乌云吞没,窗外的天空一片阴霾,秋山拓麻胆战心惊地从电脑屏幕上面抬起头来,迹部景吾已经起身披上西装外套。
“景吾少爷?”
“下午的会议推迟,本大爷要去轻井泽,现在就出发。”
迹部冷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出去,一路出了总部大楼,抬起头来,隔着墨镜看东京都阴霾荒芜的天空,隐隐有两三点碎雪簌簌地飘下。
这一场雪下了很久。
起先只是碎小的雪霰,三三两两飘在阴霾的空中,渐次便变得大起来,柳絮一般从高高的天穹里簌簌落下,漫无边际的飞扬在冬天萧条的空气里,等到了下午,街角已经有堆积起来粹白积雪,装点着银座繁华的街道。
包厢里开足了暖气,将寒冷隔绝在窗外,有细小的冰晶在窗棂上面渐次凝结,宛如剔透的泪珠。
兰恩·林赛坐在榻榻米上,隔着茶几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女子,终于叹息了一声,打破长久以来的沉寂。
“你看到的没有错,当年,他们确实是一对情侣。”
寺岛有季抬起眼睑,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心中的猜测被证实,竟有几分不可置信的神情。
对面的老人却是久久的叹息,仿佛是在回忆着遥远的过往时光。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的我们还都在哈佛商学院的留学生,因为校内很少有日本人,所以彼此都走得很近。当年的栀子出身京都名门,气质出尘,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在学业和研究上从不逊于男子,我记得当时同校一些名流公子都对她很有好感,只是她生来倨傲冷漠,对这些从不上心。那时迹部景毅还不没有接掌迹部财团,但已经锋芒初露,或许接触久了,两人被彼此所吸引,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彼此的家世背景相似,又同样优秀,在当时被人认为是什么登对的一双人。而当时的我,虽然在学业不输给旁人,但家底却是一清二白,连日常的生活都要靠着全额奖学金和打零工维持,尽管羡慕,但实在是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本来我们都以为,那两个人最终修成正果,但是没有想到,就在硕士论文答辩的前夕,迹部财阀的经营出现了问题,当时的理事长迹部景仁一度病危陷入昏迷,作为独子的迹部景毅只能推迟了答辩飞回日本处理危机。回去没有多久,便传来了他和凌川传媒的千金订婚的消息。”
“据说当时政界的中村议员涉嫌政治献金被东京地检调查,迹部财阀牵连其中,迹部景仁病倒之后,财团高层也是一度混乱,甚至传出了两家大投资方撤资的流言,名下的股份一跌再跌,但是后来政治献金案正式开审的时候,迹部家虽然被牵连,但因为证据不足,罪名无法落实。”
“现在想来,这里面怕是离不开政界名门绫川家的斡旋。因为此后,不仅迹部家与绫川家结为姻亲,出身京都的绫川议员再后来几年的选举中还得到了迹部家很大的财力支持。当时的迹部家急于摆脱政治献金的丑闻泥潭,重振士气,而迹部景毅还需要绫川传媒的助力来清理异己,绫川家也需要迹部证券这样的实力强大的盟友,或许两家正是基于此,才达成协议,结为姻亲。”
“而对于迹部景毅来说,也确实达到了他的目的。他结束官司不久,便大刀阔斧整顿董事局高层,一手掌握了财团事务的决断权,很快便让股价稳步回升,让迹部财团走出这场危机。”
“而那时,我们这些同期们也才刚刚结束答辩,参加完正式毕业典礼,回到阔别已久的东京。那个时候,所有的报纸都登载着他和绫川小姐订婚的消息,而迹部景毅本人却连一句解释都不曾有便起身飞往北美,补上他未完成的毕业答辩。此后,他顺利拿到学位,与绫川和美小姐隆重完婚,便在老理事长的授意下正式接管财团事务,凭借狠辣的手段,成为财经业界的新锐。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了断的,即便是他结婚的当天,她也只是站在红地毯的边上静静地看着,冷静地近乎残忍。”
沉浸在回忆中的男人长长叹息,二十多年前那女子言犹在耳,一字一句,冷彻肌骨。
——“不过是一场梦,少年的青春、热血、情爱……对于我们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时间限定的游戏,梦醒了,游戏也该结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而仿佛也是为了应证这番话,再此后短短两年中,这冷静自持的犀利女子也终于在银座的种种角逐中崭露头角。
“那时长谷川家刚刚开始在关东拓展市场,她协助长谷川谦信斡旋在诡谲的商场之上,而今长谷川的在东京的产业有大半是那时打下的基础。她和迹部景毅两人在很多场合都会碰面,甚至有时候还会有合作的关系,彼此都是客套有礼,平静地就像是一般的同窗。我甚至以为那些过往真的已经成为过去,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就这样过了三年,迹部景仁董事长病逝,引发了迹部家族内部新一轮的争斗,迹部景毅的堂弟迹部雄一,原先一直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本人的才华和业绩也十分显著,几年下来也积蓄了不少力量,与此同时他的野心也开始渐次抬头。为了与兄长竞争迹部财团董座的位子,甚至向长谷川家提出了联姻的请求,以便加重自己在亲族会中筹码。而当时的长谷川会长也就是你的外公,也答应了这门婚事。”
案头的一壶龙井已经冒完最后一丝热气,女子直直地坐着,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面容清冷,宛若一尊精致玲珑的神诋雕像。
郊区的雪要比市中心来得更大一些,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往外看,满目便是柳絮一般纷纷扬扬的雪花,悄无声息地织起一道绵密的帘子挂在轻井泽阴霾的天空之下,地上已经积起厚厚的雪,花坛、走廊、庭院、树枝,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一片缟素。
迹部景吾站在窗前看着窗户上结起的冰凌,双手插在裤袋里,抿紧了唇线,神色阴鸷。
良久方才回头,略有嘲讽地勾了下唇角:“所以,父亲就接受了外公递过来的橄榄枝,哪怕抛弃最爱的女人?”
“你的祖母,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求我。”迹部财阀的董事长坐在茶几边上,垂着眼睑,静静地斟起一壶茶,目光平静:“景吾,就算是根基雄厚,财大气粗,迹部家也不是永远稳固地站在山巅,有时候跌下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何况当时的迹部家,还远不如今天。明知你的外祖父是要挟我,可是我也不得不接受,这就是我初出茅庐经受的第一场试炼。”
“所以,你虽然从不吝啬为外祖父提供财力支持,可是后来还是不动声色地控制了绫川传媒,不给他任何反击的余地。”他的儿子转过身来,垂下眼看他,陈述的语气。
“可是我并没有毁掉绫川家,对于你的母亲,我也自问没有亏待过她。”
“那是因为她识大体,否则的话……”迹部景吾暗自将拳握紧,咬了咬牙,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记忆里那个精致典雅的玲珑女子,再与世无争,也终究有着遗憾和不为人知的落寞。
要不然,又怎会年纪轻轻便芳华早逝?
迹部景毅却是抬起头来,定定的看他:“不然,换做是你,又会怎样?”
迹部家的人,无一不是骄傲自负,怎能容忍被人要挟和乘虚而入,即便容忍了,也总要找机会狠狠地报复回来。
迹部这样想着,长长地出了口气,松开手掌。
“然后呢?”他道,“你们就这样结束了?”
“当时她是长谷川会社东京分部的财务总监,我们时常会在商务场合碰面,但也仅限于此,无关情爱。直到三年后你的祖父去世,雄一与我竞争迹部家家主和董座的位置,为了取得更大的筹码,他向长谷川的老会长提出了联姻的请求,而对方也答应了。”
“就算是取得了长谷川家的后援,当时叔父便可以对父亲产生威胁了吗?”
“他曾经是你的曾祖父最宠爱的孩子,名下的股份和继承的财产不逊于我,那些年一直协助着我做各种事,本身的实力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对于亲族会中的长辈而言,我的手段不止一次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巴不得有一个不相上下的人来制衡我。”
“那么后来呢,栀子小姐没有同意?”
“当时我正忙于应付财团内部权力更迭的诸多事务,对于这么婚事自然是想要阻止,便找了机会约她出来,她却要比想象中的冷静,只是说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迹部景毅放下手里的茶壶,静静凝视着杯中舒展的碧绿茶叶,眉目间沉静如水,却有隐约的凄然,“但我没有想到,她为了摆脱雄一的纠缠,单方面高调宣布了与寺岛京介的婚事,以至于触怒了长谷川家的老会长,一怒之下,将她逐出门楣。”
chapter42 雪夜
案头一壶龙井已经冷却,雪花依旧在窗外无声无息地飘着,阴霾的天空沉郁荒芜,迹部景吾抬手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墙角一盏落地灯把大把黄晕的光芒抛洒到地板上,有着几分穿越了时空的苍茫感。
“竟然,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隔了很久,他终于出声打破室内的沉寂,少有地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情。
迹部景毅坐在沙发上面没有动,只微微点了点头。
恍惚间便想起二十多年前在北海道的海边,也是这样飘雪的天空,远方茫茫的海平面和被积雪覆盖的沙滩连成一片,满目皆是皑皑的白色,那女子一袭白色的风衣,仿佛整个人都融在了里面。
——“我们出身这样的家族,享受着家族给予的荣耀和财富,势必也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所以,我不会责怪你的抛弃。但是景毅,我跟你不同,你身为迹部家的继承人,内心怀揣着攀登巅顶的勃勃野心,理应在必要的时候做出适当的取舍。而我只是长谷川家的女儿,不论如何优秀如何努力,最后除了成为家族政策联姻的工具之外没有第二种结局,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觉悟,但是现在,我倦了。我只想最后自私一次,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没有权力争夺,没有利益纠缠,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而我的孩子,也不用承担那样沉重的责任和束缚,自由而幸福的生活。所以,景毅,就当你还我的人情,从此以后,不论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不要再见了。”
至此他已有娇妻在怀,而她亦嫁为人妇,少年时的青春懵懂和缱绻情爱,终究化作尘埃随着风逐一散去,昔日记忆隽永,但彼此将来的世界早已没有了对方插足的余地。
“她那样说的时候,很平静,但是很决绝,我便知道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迹部景毅从回忆里醒来,只长长叹息,迹部站在面前看他,隐约有苍凉的感觉。
“所以,此后你们如约定般的,不再有任何形式的联系了?”他淡淡地开口,“包括后来,寺岛京介远赴重洋,长谷川栀子因为难产而去世的那些事情……”
如果知道的话,也许眼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吧?
老人只缓缓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迹部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午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将近傍晚的时候,暮色渐次深浓,望了一眼窗外飘扬的雪花,沉默了很久,蓦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景吾!”
迹部景毅叫住他,而后者只是不动声色地止步,没有回头。
“这件事,当时知道的人不多。寺岛京介不可能自己把这件事捅出来,除非是长谷川家那边……”
“明白,我会去查。”
迹部打开门走出来,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袭来,一时间不由自主的闭了闭眼睛,然后他睁开来,深灰色的瞳眸宛如寒潭深不见底。
户外的雪似乎是渐次小了下来,暮色却益发深沉,有季握着瓷杯汲取茶水微薄的温度,却终究还是把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