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番外(23)

  屋檐上又跃下一人。与躺在地上哀嚎的人一般带着猴王面具,只是眼睛上方用银色勾了两条眉毛。“好俊的隔山打牛!你是雅阁风花雪月四使中的哪一个?”
  青蘅郡主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风使景青蘅。见不得人的刺客,你又是从哪儿来?”
  那人哈哈一笑:“爽气!”他伸手摘下面具,“可惜,我从未行走江湖,你见了我也不识不得我。”面具下,他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粗眉大眼,平平无奇。
  青蘅郡主道:“这次识不得,下次自然就识得了。”
  “要有下次才好。”说着,那人面具一丢,屈指为爪,向她的面门抓去。
  青蘅郡主见他爪劲带风,吹在脸上生疼,不敢大意,手腕一动,十几颗金珠子齐齐打了出去。那人不闪不避,正面迎了上去,弹珠到他身体周遭三寸处,自动弹开!
  青蘅郡主吃惊。这样的内功修为,就算是雅阁阁主百香凝也要甘拜下风!
  眨眼间,那人已到近前,带着厚茧的手指平平前伸,速度极慢却叫人避无可避。
  青蘅郡主连换了五六个身法,那根手指始终一点点地朝她的眉心逼近,顿时花容失色,脚步开始不稳起来,脚后跟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往后倒了下去。
  马猛然抬蹄长嘶!
  那人怔了怔,出手微缓。
  一只手从马车上伸了出来,用力地抓住青蘅郡主的胳膊。
  青蘅郡主顺势腾空,身体在半空中翻身,朝车上倒去。
  慕枕流将她抱了个满怀。
  马车震动了一下,马拔足狂奔,冲出了包围。
  站在屋檐两旁的五道身影凌空跃来,身法之快,速度之疾,如离弦之箭!
  “郡主,让我来!”驾车的车夫突然丢开缰绳,反身迎上。
  青蘅郡主迅速起身,接住缰绳,驾车疾奔。
  慕枕流连忙回头,正好看到车夫的身体在半空中被分成数段,血花喷溅,残肢落地!他抓车辕的手一紧,咬紧的牙关竟尝到了血腥味。
  五道身影后,一道更强大、更迅敏的身影越了过来,双臂张开,如翱翔的鹰翼。但是青蘅郡主与慕枕流都知道,他真正可怕的是那双比鹰爪更锐利的手。
  青蘅郡主抓着缰绳的手已经磨出了两道红痕。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寻找着逃生的彼岸。然而,千钧一发,生死考量,已不容细想。
  身后疾风袭来,她双腿夹马,身体突然向下倒去。
  慕枕流吓一跳,正想去拉她,却见她钻入马腹,转瞬就不见了。
  马还在向前狂奔,刺客已到面门!
  镇定如慕枕流,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面前一声脆响。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夙沙不错铁青着面容,凌厉地看着他的身后。
  “你……”慕枕流被劫后重生的惊喜冲击心房,一时竟说不全话。
  夙沙不错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又别开眼,手一扯缰绳,硬生生地将马勒了回来。
  马长嘶而起,车厢竟被甩了出去。
  夙沙不错抄起慕枕流,跃出马车,足下轻轻一点,跳上旁边的屋檐。
  轰的一声,马车四仰八叉地撞在路边的店铺上。
  金眼睛和五个刺客分别围在夙沙不错和慕枕流的周围。
  夙沙不错盯着金眼睛看了半天,突然道:“是你?”
  金眼睛道:“是我。是你?”
  夙沙不错冷笑道:“关你屁事。”
  金眼睛看着他:“你要救他?”
  夙沙不错眯起眼睛道:“不行?”
  金眼睛跳下屋顶,摆开阵势,道:“手底下见真章。”
  夙沙不错的手臂被慕枕流拉住,扭头看他。
  慕枕流低声道:“廖大人每两月来一次杨柳胡同找宗寡妇。走!”说完,才发现夙沙不错看着他的目光有点奇怪。
  夙沙不错扬眉道:“你对我没有信心?”
  慕枕流急道:“他们人多势众。”
  夙沙不错道:“也就一个有用。”他轻轻地拉开慕枕流的手,跃到金眼睛的面前。
  金眼睛道:“虽是初次见面,但早已久仰大名……”
  夙沙不错不耐烦道:“打架就打架,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请。”
  高手过招,一瞬千变。
  不过眨眼,金眼睛和夙沙不错就各攻了五招,各破了五招,且双脚寸步未移。
  这等功夫看得观战的六人如痴如醉。
  慕枕流是外行,看不出其中奥妙,站在对面屋檐上的五个刺客却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极是震撼。自家头领的武功有多高,他们再清楚没有,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竟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可见修为之深,更难得的是,他还如此年轻!
  诸人思忖间,夙沙不错与金眼睛又拆了数十个回合,一个左手横勾,一个右肘提撞,一个侧身斜避,一个沉肩卸力。近身互搏,出手如电,幻影重重,竟是难分难解!
  随着两人出手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劲气四射,站在屋檐上的五个刺客纷纷走避。唯独慕枕流,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偶有劲气射来,也是偏向两旁。
  金眼睛忽地一声大笑,虚击一掌。
  夙沙不错见他出掌绵软,并无进攻之意,顺势格挡,任由对方退出战圈。
  “我输了。”金眼睛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
  夙沙不错道:“胜负未分。”
  金眼睛道:“你我对敌,你还能分神保护他,已胜我一筹。何况,我练的本就是掌爪功夫,你却是空手,我已占了便宜。”
  夙沙不错道:“既然如此,今后不许动他。”
  金眼睛道:“好,我答应你,我不动他。其他人,我却是管不到了。不过有你在,其他人即便来了,也是白给。”他哈哈一笑,纵身跃上屋顶,与其他五个刺客会合,回去带走了受伤在地的六个人,很快消失在街道另一头。
  夙沙不错上屋檐,将慕枕流带了下来。
  危机过去,慕枕流一阵脱力,单手抓着他的胳膊,弯腰喘气。
  夙沙不错道:“谁让你一个人来冒险?”
  慕枕流道:“有俞东海同行。”
  “那是险中求险。”夙沙不错看他脸色苍白,走到他面前,背对他蹲下身体。
  “多谢,不用。”慕枕流推开他的手。
  “还是扛着你回去?”夙沙不错站起来,一手拉起他的手,一手环住他的腰。
  夙沙不错温热的呼吸吹拂耳垂,让慕枕流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慌忙挣扎起来:“我,背,背就好。”耳畔一声嗤笑,夙沙不错重新弯腰蹲下。
  慕枕流双手搭住他的肩膀,不等扑上去,大腿就被人朝两边掰开,然后臀部被轻轻一托,挂在夙沙不错的背上。
  夙沙不错托住他之后,手没有缩回去,直接放在那里,成为凳子一般的存在。
  但毕竟不是凳子。
  慕枕流浑身的血液都凝聚于被手按住的地方,热量隔着衣物不断地传过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上次是装醉被抱,他一动不敢动,这次是背,他可以放肆自己的脸一点点地发红。
  30第三十章先行
  “不累吗?”夙沙不错道。
  挺直腰板的慕枕流看了会儿他的后脑勺,慢慢地将手伸了出去,绕过他的脖子,轻轻地圈住,身体也一点点地俯下来,趴在他的后背上。
  在他看不见的一边,夙沙不错唇角微扬。
  慕枕流道:“这几日你……”他本想问他去了何处,又怕冒昧,话到舌尖转了转,改口道,“你怎会来古塘镇?”
  夙沙不错没好气道:“若非你留了口信,我管你……”“才怪”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慕枕流低声笑了笑。
  夙沙不错侧头看他:“笑什么?”
  慕枕流笑而不答。
  知道自己有断袖之好后,无论男女,慕枕流都会下意识地保持距离。
  同窗是,同僚是,哪怕是曾让他心生异样的高邈也是。
  唯独夙沙不错,总是不容置疑地闯过界限,理所当然地赖在身边,到如今,竟有些……惯了。
  但,也只是惯了。就如有些人睡惯了药枕,便以为睡不惯玉枕。有些人吃惯了粗粮,便以为吃不下山珍。那些不过是习惯使然。等睡玉枕久了,吃过了山珍,药枕和粗粮兴许就被抛到了脑后。
  直至今日。
  横挡的面前的背影犹如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压得心脏喘不过气。
  记忆中的一颦一笑,忽然鲜明而清晰。
  夙沙不错的眼睛很大,笑的时候有点稚气。
  夙沙不错的鼻子很挺,不笑的时候十分英气。
  夙沙不错的嘴唇上薄下厚,不高兴的时候会抿起,高兴的时候会扬起。
  就像碑上的刻纹,平滑不再,心潮随着纹路而起起伏伏。
  “不说?”夙沙不错不悦地拍拍他的屁股,“堂堂军器局掌局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慕枕流缩紧手臂,侧过头,下巴枕着自己的手臂,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耳朵上。
  夙沙不错一怔,头轻轻地动了一下,耳朵摩擦过柔软的头发,有点痒,有点软,不满的眉眼突然就温柔下来,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走出镇北一条街,人慢慢地多起来。慕枕流抗议了几次,终于被放下来。
  属于尘世的喧哗声打破了两人相处时的宁静,也让慕枕流的思绪归位。他将在古塘镇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夙沙不错眸光一冷,收住脚步道:“杨柳胡同宗寡妇对你用白线虫?”
  “你也知道白线虫?”慕枕流对他刮目相看。
  夙沙不错扭头要走,被慕枕流一把抓住:“别去!”他见夙沙不错眉头一扬,连忙道,“他们既会派人行刺我,自然也会找人对付俞东海,我们还是快赶回去看看。”
  “他们对付俞东海与我何干?”
  “俞东海是瞿老门下,都是凌霄阁一脉,对外时,也能守望相助。”
  慕枕流往前走,被夙沙不错拉了回来。他眯起用眼睛,“对外?你指谁?”
  慕枕流道:“今日的刺客,难道不是吗?”
  夙沙不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抬脚向前:“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外人,说不定就是瞿康云派来的。别忘了,局丞说老掌局每两个月来古塘镇这句话是俞东海说的,没有人证。说不定他就是为了引你离开平波城,让你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慕枕流平静地说:“倒也有此可能。”
  “那你还要救他?”
  “我手无寸铁,如何救他?”慕枕流反问。
  夙沙不错冷哼一声。
  慕枕流道:“同僚一场,若他遇难,我总要为他……收拾收拾。”
  夙沙不错道:“你以为俞东海如一般愚蠢,单枪匹马深入虎穴?他身边一定会有高手保护,不必担心。”
  “说到高手,”慕枕流顿了顿道,“不知青蘅郡主怎么样了。”
  夙沙不错皱眉道:“惦记完男人惦记女人,你有完没完?危急时刻,她弃你而逃,你还想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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