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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太医的确也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一下就听懂了我的潜台词,抬起头来,忧虑地看了我一眼,又掏出手绢擦了擦汗。
“娘娘。”他轻声说,“少不凌长,疏不间亲……”
我再也忍耐不住,便站起身来,猛地拍了拍桌子,喝道,“说!究竟是谁在弄鬼,是本宫身边的人,还是太子爷身边的人,还是——”
我虽然任性不羁,但毕竟还是苏家的女儿,一直以来,脾气都还算不错,见了底下人,也很少摆出生气的样子——我一直觉得欺负底下人实在是最没有趣味的一件事。说起来这还是几年来第一次,我冲一个生死操于我手的人,摆出了恐吓的面孔。我很担心我做得不够吓人。
不过君太医额角居然又沁出了好些冷汗,他擦汗的速度越来越快,又转着眼珠子,打量着我的神色,旋即低下头去,面露沉思。
我也就安静下来,给君太医一点思考的空间。
过了一会,君太医叹了一口气。
他低声说,“娘娘,这件事君某仅仅眼见,并没有丝毫真凭实据……”
“我也相信你不会骗我。”我告诉君太医。“不论怎么看,搅乱东宫,对你都没有任何好处。”
君太医和郑宝林当然是比谁都希望东宫能够稳一点、再稳一点。
君太医又擦了擦汗,他直起身子,又在屋内来回走动了几步,忽然间,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他返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两只手指,轻轻地压住了我的脉门。
我跟着君太医的眼神看了出去,发觉王琅和王珑两兄弟,正在此时走进院子里,他们也都透过窗户,看到了君太医。
我再瞟了君太医一眼。
我一直觉得这是个很聪明,也很大胆的人,他敢于和郑宝林这样的皇家禁脔私通款曲,也敢于在给我开药的数日后,就当着我的面和我开玩笑,做掩口葫芦状。
但这个聪明而大胆的医生,此时却是汗流满面,好像渥热的天气,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他又靠近了一点,闭上眼,做出了专心扶脉的样子。
要不是我的耳力一向不错,那细小的声音,几乎都要被我错过了——君太医居然练就了一门从唇缝里往外说话的独门神功!
“是瑞王殿下。”我听见他说。“瑞王殿□边的阿蒙,经常到太医院来传旨请太医。有一回我当值的时候躲懒,在药房里打盹儿过了时辰,起身时才发觉天色已晚,于是便听见了药库里的一番对话。阿蒙问茅太医索要了一些药材,说是上次所得已经用完。外头得到的都没有宫中的这样纯正,还说这十两银子,是太子爷赏他的。娘娘应当知道这一份药材的用处,只有避子一途。”
才一说完,君太医就松开了手,又跪到地上朗声说,“恭喜娘娘痊愈如初!娘娘底蕴深厚,健壮——”
屋门口传来了王珑忍俊不禁的笑声,“君太医,你又要拿耕牛来比喻六嫂?”
君太医虽然就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润,但掩口葫芦状,做起来却还是那样的悠然,他笑着说,“娘娘玉体安康健壮是好事!”
就站起身来告辞,“娘娘善自保重,下官回头为您开几剂汤药,给您冬夏泡脚,便足以强身健体,百病不侵了。”
王琅也出现在屋门口,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又冲君太医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太医。”
君太医似乎真的很怕王琅,见到王琅,他面上流露出的畏惧要比见到我发火还多。
“下官见过太子爷。”他抖抖索索地要参拜在地。
说不定奸夫见了夫主,一般都是这样心虚的。
我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了这一个念头。一时间,竟有一股荒谬的笑意,冉冉从心湖升起。
难怪君太医不敢说,难怪他要跑。
这一席话,是把王琅和王珑,甚至连陈淑妃一起,一网打尽。
我以为我会很伤心,甚至可能会又一次忍不住流下眼泪,将一切疑惑,一切痛苦与一切挫折,都倾泻到王琅身上,当着面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令我痛苦,但世事就是这样奇怪,或者我的心已经在那一年太液池边碎过一次。这一次,我居然非常冷静。
我站起身笑着问王琅,“你们两兄弟怎么这时候进东宫来?”
王琅由得君太医给他行过跪礼,才淡淡地道,“太医请平身。”
又目送君太医出了屋子,才不喜不怒地呛我。“爱妃什么时候这样关心小王?真叫小王感动。”
哼,他毕竟还是因为君太医的事,对我心怀芥蒂,才会戴上这淡漠的面具,一句一句都来呛我。
倒是王珑告诉我,“蓬莱阁的事,到底也没查出结果,东北一带又要开始会战。朝中事多,紫光阁就不上课了。我陪六哥回来拿鱼竿呢!”
朝中事多的时候,王琅却只能坐在太液池边钓鱼,他的心情当然不会太好。往常这个时候,就算王珑不开口,我也会要求陪他到太液池边钓鱼。
这些年来在咸阳宫,在东宫,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就算彼此间有再多的矛盾,但毕竟都是咸阳宫出身,我一直很看重这一点,也很依靠这一点。
而只有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我一直清楚明白,我姑姑只是我姑姑,我再喜欢王琅,他也不是苏家人。而陈淑妃毕竟只是陈淑妃,王珑,毕竟和苏家已经只有一点远亲关系。
这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也都没有走,就是王琅都还冷冷地盯着我看。
忽然间我有一点心慌——难道他们已经知道君太医当时在药库里,所以对于刚才我们的独处……有了一点疑心,疑心君太医泄密?
紧接着我就忽然明白了。
王琅正在等着我出言要求,跟他一起去钓鱼呢。
如果是往常,这时候的我已经绕着他打转,非得要跟他一起出去放风,而王琅就会不耐地沉默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就算我什么都不如万穗,毕竟还有个出身,长得也不差,被这样一个人一厢情愿地纠缠着,可能是男人,都会感到一分虚荣吧。
我用尽浑身力气,扯出了一点牵强的笑,低落地说,“唉,我不去了,一想到君太医又要给我开甘草丸子吃,就提不起劲来!”
瑞王不禁微露笑意,“六嫂……您今年也有十八九岁了!”
“八十八九岁,都一样不爱吃甘草丸子!”我理直气壮地回答瑞王,又关切地望了王琅一眼,柔声问他。“没有本宫陪伴,太子爷是否没有兴致钓鱼?若是如此,则本宫也可以勉为其难……”
想必我到了八十八九岁,要撂惹起王琅来,也不会太困难的。当着王珑,又是他心里不舒服的时候,被我这样一说,王琅顿时转过身子,轻声道,“爱妃多虑了。”便一马当先,扬长而去。
瑞王对我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追在王琅身后,随他离去,我站在西殿门口目送他们俩的背影出了东宫。小白莲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指责我,“娘娘,两个主子可是特地回东宫来找您的!”
这小丫头是气我没有答应,累得她没得看瑞王了。
我看了小白莲一眼,失去调笑心情,只是简单地说,“我要洗个澡,你去给我打水来。”
只是一炷香时分之后,我已经身处浴桶之中,周身为温水环绕。
我深吸一口气,恨不得就将自己淹死在浴桶里,与紧紧缠绕我的这烦恼三千世界,说一声再会。
居然是王琅,居然是王珑,我姑姑说的那句话,居然一点都没有错。
身处宫闱中,有些人的脸,真的会变得比想象中更快。
忽然间,我感到我比陈娇还要更蠢,我居然相信帝王心术中,会存在一份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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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记得喊送分/sf哈,要分的朋友……还有要满25字远目
47、平起平坐 ...
接下来的几天,我当然恨不得将自己埋在浴桶里,最好谁再给这个桶盖上盖子,直接把它扛出去埋了,我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从小到大,我心里就藏不住事情,更是很不喜欢在心里藏着一件事情,还要若无其事地走出来面对当事人之一、之二、之三,努力扮演着那个没心没肺骄纵任性的苏世暖。
曾经将万穗的事藏在心底很久,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可是我也知道我毕竟长大了,我不再是那个予取予求,吃穿用度犹胜公主的苏家小女儿,我是东宫太子妃,既然如此,有一些事就一定非做不可。
比如说,去瑞庆宫给我公公请安,以及去重芳宫里,被皇贵妃娘娘蹂躏一番。
第一天见到我,我公公还很高兴,“小暖你可以出来走动了?我看看我看看,嗯,淤青是消退了不少!”
一转头他就责骂王琅,“人就在你身边,还能被她跑到露台上去,又是泡水又是撞船的,吃了这样大的苦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一旦落单,就有麻烦,还能让她擅自离开?”
我公公真是永远都可以找得到理由来责骂王琅的。
要是在以往,这样不痛不痒的责怪,我一向是做岸上观,有时候甚至还会幸灾乐祸,冲王琅炫耀我的得宠。
现在我当然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见到我的时候,皇上就有了一点保留,他甚至会很仔细地观察我的神色,好像我脸上写满了不对劲三个大字,来邀请别人研究。
我知道我虽然尽量装得没心没肺,但始终还是瞒不过身边最亲近的这几个人。
即使这几天我都不敢找陈淑妃说话,柳昭训还是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她没有我公公的含蓄,而是单刀直入地问我,“姑奶奶,您把君太医弄到宫里来,还不够遂心,还不够开心呀?您是不是要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才能满意?”
对君太医的事,柳昭训的确也很有理由来不满。而我只要轻轻几句话,就能将她的态度扭转过来,让她和我一起声讨王琅和王珑的险恶用心。
但是看着柳昭训无忧无虑的包子脸,我却很有些说不出口。
有些事信不信出于直觉,按照柳叶儿的思维线路,她可能完全都不会怀疑王琅、王珑,而是直接去认定君太医为了自己的目的来欺骗我,离间我和东宫的关系。
但我却直觉相信,君太医没有骗我。他是不敢、不必,更不屑于骗我。
这一辈子我看人并不大准,可能总有一厢情愿的嫌疑,但这件事我却非常的肯定。君太医是决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事上对我撒谎的,孙悟空又怎么会对水月观音说谎呢?只要把郑宝林的来去握在手心,只要王琅还会因为他碰了自己名义上的女人而对他不满意,我就永远都会是君太医的水月观音。
而他没有骗我,就意味着王琅和王珑之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