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_86

  甚至有时几日都起不来床。春日阳光正好,只是窗外的春色却怎么也融不进这慈宁宫的西暖阁里来。她此刻就靠在床杨边,束手无策的眼睁睁看着床榻上的老人渐渐陷入枯槁之中。
  生老病死是人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只是对于感情丰富的人来说,这样的时刻,往往更难以度过。
  她的心中渐渐生出一份惶然。不知道如果皇奶奶离开,将来她受了苦楚要向谁去诉说。有人欺负,还有谁愿意帮自己出头。不是担心没有权势的庇佑,自己将流于劣势。她只是纯粹的害怕一个亲人的离开,带给自己感情上的无依无靠之感。
  “敏儿。”床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叹息声。
  她收敛的心情,连忙笑吟吟的看着幽幽转醒的皇奶奶。她知道她不爱看自己愁眉苦脸的模样,对于生活的态度,她教诲自己的规条,一直是笑颜应对。
  太皇太后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今日的她,似乎格外精神。眼眸一扫近日来的蒙蒙之气,变得锐利精神。灰敗多日的面容上,甚至有了些微的红润之色。旁人看见太皇太后这个模样,定会觉得欣慰,想她是病好了。
  可是她却觉得心中悲凉,眼中顿时涌上一股雾气。她知道,这就是回光返照。皇奶奶。。。过不了今日了。。。
  她能为这个疼她至深的老人做什么?这样的时刻,她不停的在心中问自己,她能为她做什么?
  紧紧咬住牙关,不让泪落下,却难掩自己颤抖的语音。“皇奶奶,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太皇太后面容上又出现了那惯见的慈爱笑容,柔声对她说到:“好,就出去走走。”
  园子里,她们小步走着。突然太皇太后命身后的一干人等就地歇步,自己则在敏梅的搀扶下朝园子深处走去。
  今年的春日,较之以往,雨水充沛了许多。花园里,亭子下的石狮子口中正不断泊泊涌出清澈的积水。
  她们在凉亭中坐下,长久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听着这大自然的声音。
  “敏儿,你入京已有多少年了?”
  敏梅微微一愣,对太皇太后说:“皇奶奶,已经二十年了。”七岁入宫,到如今的二十七岁,那些走过的时光如今再回头看去,只觉万分匆忙。
  “二十年。。。”太皇太后幽幽看着远方。“我却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四十四年。”一个女人从繁华到颓败都在这重重紧锁的宫门之内,花开无人识,花败无人葬的命运只能惹人唏嘘不已。
  “皇奶奶为大清。。。”
  “不!敏儿,我并不如世人眼中的伟大。为大清?”她冷冷嗤笑。“男人主事的时代里,女子再如何才华卓绝也只能落得陪衬的下场。我只是被这高耸的宫墙圈养惯了,离开,反而不知能去何处。”
  “皇奶奶!”她惊讶不已,不敢相信这样略带自弃的话会从那个总是精益的人口中说出。
  “敏儿,你可知我年轻时的梦想是什么?”
  她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老人,总觉得她此刻的说话蕴涵着诀别的意味,是否她也感知到了自己即将离世?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我想要成为一只鹰,展翅飞翔。当年太宗皇帝听了我的梦想,觉得我是一个不安于位,对权势犹存贪恋的女人。他。。。毕竟不是我心所属,欠缺的心灵交会,他不了解我,我并不怪他。”想起过往,即使是再坚毅的人,也难免不心有感伤。同榻而眠,甚至育有儿女的两个人之间却没有半点信任了解。这是姻缘之错,也是命运之错。
  “皇奶奶说的想要成为一只鹰,其实是想要飞离这片宫闱之地,去到宽阔无垠的地方,自由翱翔对吗?”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似无奈,也似喜悦。人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这个并无血缘的旁系格格如此疼爱。可是她心里明白,那是因为敏梅真的太像她了。她仿佛就是重生的自己一般,在她身上她看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向往。只是那些她都无法得到,所以她才会想要那仿佛是替自己重生的敏梅去获得,去幸福。
  “敏梅一定要幸福啊,将来的日子还长,皇奶奶希望你和常宁能一直幸福下去。对于那孩子,我心中一直觉得亏欠太多。对他如此,对先帝也是如此。”
  听着这宛若临别遗言的话语,她终于忍不住哭倒在太皇太后的怀里。
  太皇太后轻轻拍抚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们在园子里坐了许久才往回走。
  青石路上,她搀扶着太皇太后,感觉到了她越来越沉重的步伐。
  “敏儿。快看!是鹰!”
  她顺着老人的手,往那无垠的天空看去。只见那湛蓝的天空中澄澈干净得连白云都没有一朵,哪来的鹰啊。‘
  是幻觉吧。可是她明明知道是幻觉,还是哽咽的对太皇太后点头说到:“嗯。敏梅看见了。”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泪水倒流进心里。
  正文 结局(二)分离篇
  翌日清晨,皇宫东北角的鼓楼响起了低沉诡异的钟声。整整七十五下,简单陈述了那个为开创大清鼎盛局面付出一切的女人的一生。
  敏梅虽然早有预感,但是当这一刻来临时,她还是承受不住。那个她七岁那年进宫,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美丽妇人,那个在她遇到困难排挤感觉无望时,不停鼓励,排除众难,一心帮她的亲人。昨日还与她在花园里恣意畅谈的祖母。今日却躺着床榻上慢慢变得冰冷僵硬。
  她不敢去咸若殿里布置妥当的灵堂,她只能躲在房间里低低啜泣。金珠被她锁在了门外,就连惜儿也不得进入。她蜷缩在床榻上,像一个小球一般缩成一团。苍白的面颊上泪流满面。紧紧环抱的手臂却压制不住那宛若寒风中的落叶一般颤抖的身体。
  门外惜儿不停拍打着门扉,喊着额娘。
  她听不见了,都听不见了,所有的感知都在得知皇奶奶离世那一刻丧失。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坠入失去父母时的无望之中,那个一直保护她,关爱她的人走了,从今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那样对她了。心也被掏空了一大半,狂乱的思绪让她根本无法顾忌那许多。
  她只是想要静一静,心中想着或者静一静就会好了。
  新年刚过,咸若殿内原本挂着红色幔帐的地方,一夕之间都换成了长及地面的白幡。她走上台阶,眼睁睁的看着从身后掠过的风吹入殿内,将那白幡高高扬起,然后又任它凄婉飘落。
  巨大的棺椁摆放在厅中,那个总是对她慈爱关怀的老人,此刻正躺在那里面。太皇太后的葬礼必须浓重,繁复的礼节和安排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所以为了保存尸身的完整,殿内的炉火都熄灭了,风吹得屋内仅剩的烛火也明明灭灭。她从七岁入宫就一直住在这座宫殿里,直到今日,房间里再没灯火的交会,她才知道,原来这咸若殿,竟是个不透阳光,阴冷异常的屋子。那些辉煌,那些灿烂仿佛都随着皇奶奶的离去而一同逝去。房子的主人不在了,屋子也就跟着死去了。
  她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宫服,当她踏入殿内,俯身磕头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她却仿若丝毫未觉一般,只是麻木的跪着,看着。仍由泪水斑驳了面容。
  原本跪在棺椁前烧纸钱,已经换上素白丧服的仙蕊慌忙从地上起身来到她的身边。“敏梅,你怎么连衣裳都没换?快些回房去换了来吧。”红色在白丧上是最为冲突的颜色,她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没开口,只是惨淡的死死盯着那棺椁。
  “不用换。”大殿里传来低哑悲痛却不失威严的男声。
  敏梅微微怔仲,抬头看见皇帝跪在最靠近皇奶奶梓宫的地方,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皇帝微微闭了眼,低嘎的嗓音透着浓重的哀伤。“皇祖母一直喜欢看她穿红色的宫装。”
  她望着他,在他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悲伤神色,原来身为皇帝也并非真能做到绝情绝义,起码此刻,她相信对于皇奶奶的离世,皇帝的悲痛不会比自己少。
  梓宫放在咸若殿内整整十七日,敏梅也在灵堂前跪了十七日。她知道这是最后的陪伴了,与皇奶奶的相依相伴,到这里也就走到了终点。身体虚弱到了极致,她却一直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只是十七日,她却没有等回理应回京奔丧的常宁。
  按说太皇太后殡天,皇子皇孙是必须到场的,送葬的队列里连早年被流放到外的襄亲王世子也班列在位,却独独少了恭亲王常宁的身影。乾清宫那边传来的解释是,战事未歇,身为前线首领的他不便回朝。命他就地自行吊唁。
  可是敏梅却还是在这解释中察觉出了一丝诡异。
  按照常宁的性子,绝不会错过这送亲人最后一程的机会。半个月前,常宁的来信中谈到了战事大捷,说不日就能凯旋回京,但是关于太皇太后的离世却没有只言片语。恐怕他不是抽不了身回京送葬,而是远在前线的他根本就不知皇奶奶已经离世。
  即使因为战乱闭塞,消息不灵通,但这么重大的事情,有了民间百姓的口耳相传,怎么可能完全不知。
  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有心瞒住了常宁。
  能做到只手遮天这一点的,她说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只是皇帝为什么要瞒住他呢?这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从安葬皇奶奶的东陵回来的路上,她始终沉默不语,宫道上还有残余的不肯消融的积雪。队列走得极其缓慢,七年了,这是她七年之后,首次出宫。皇帝当年的一句“暂时”让她在那高耸的宫墙里一呆就是七年,而她的男人也因为自己受制于那高位上端坐的君主,不得不在前线浴血奋战,整整七年,不得回家。
  帘子掀起来,寒风阵阵。这路还是那年她回京时的路。只是此刻的她却失去了那时殷殷期盼的心情。身边陪着她的不是喜言善语的叶儿而是换成了沉默少语的金珠。远眺着路的尽头,那个冰冷的宫殿里也再没有翘首等待她的亲人。
  惜儿还在她怀中,当皇奶奶被安置在地宫中的时候,她就醒悟了。保护她的人不在了,而怀中还有犹待她庇护的孩子。对于未来,她无法预知丁点。这样处境之下的她,除了将自己变得更加坚强,别无他法。
  回到慈宁宫里,推开属于她的房间,同行的几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站在门口,这样的天气里,背脊上竟是起了一层冷汗。
  原本整洁的房间里,此刻随意四散着凌乱的物件。桌子上,柜子里的东西都被拖拽到地面上,宽大的床榻上整齐叠放的被褥也被掀起繁乱的摊叠在那里。
  “格格!”金珠惊喘的低呼一声。眼前的景象简直就像是被劫匪洗盗过一般。虽然宫中宫人偷盗的事件也曾有耳闻,但多是些小偷小摸的行为,极为隐秘不易察觉,往往事发多日后才被主人察觉。今日这般肆意妄为的入室抢盗的行为却是不曾有过的事情。
  她紧抱住怀中因恐惧而颤抖的惜儿,显得异常镇定。低头,柔声哄到:“惜儿别怕,额娘在这。”这种时候,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慌乱惹来旁人的不安,所以她强压下了心中的那份惶然,手心却一片冰寒。
  眼睛看着那原本放置她秘密的地方,心中凄然一笑,对这一切已经有了知晓。该来的还是会。恐惧,无措,于事无补。
  果然,她刚换下丧服,乾清宫里就派了顾问行就匆匆跑来传话,说是皇帝招她南书房见。
  她跪地接旨,面上带着淡然的笑意。起身,对一旁的金珠嘱咐了几句就跟在顾公公身后走去。
  金珠毕竟不是一般的丫鬟,看见这个情形,已经深觉有异,只是此刻深处宫中,动辄不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