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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水下意识地反问,“我能后悔什么?”
“父皇曾经告诉我,最初,长孙夫人是想把你许配给元吉的。”李世民紧紧的盯着若水的神色,“如果当初给你选择的权利,你还会嫁给我么?”
若水淡淡的一笑,“二哥,那时的我眼中,你和元吉并无什么不同,都是陌生人罢了,嫁给谁,还不都是一样的?”
李世民的面上不见喜怒,缓缓地出声道:“如今,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话了。”
若水心里一紧,这几个月来,元吉这个应当百般避讳的名字实在出现的太过频繁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每次看见李世民用这看似平静的语气和眼神问着让自己不安的话,她的心底便会涌起一股不祥的预兆,是因为不信任还是因为不被信任?
“不过你还是嫁给了我。”李世民似乎自语道,“所以,那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若水于是不再理会丈夫奇怪的言行,径自吹灭了烛火,躺在榻上睡下,最近的身子似乎渐有好转,她可不想因为心思过重而勾起了长孙的旧疾。
十月,李世民率百官将父亲送进了献陵与母亲合葬,李渊崩后,谥号太武皇帝,庙号高祖,是为大唐的第一个皇帝。
宫里的每一日开始都是相似的,自太上皇驾崩后,皇帝的心情便显得有些喜怒无常,宫人们做事都越发得小心翼翼起来,唯恐惹到了盛怒中的皇帝,若此刻还没有皇后在场,那犯错之人必定会被杖刑处置。
后宫中已经是如履薄冰,可偏偏一向君臣和谐的前朝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这起因便在房玄龄执意要向李世民请辞仆射一职的事情上。
房玄龄侍君多年,为人谨小慎微,深得李世民的信任。然而,自从他奉命调查高甑生告李靖谋反一事后,心中便存了疑虑。虽说当今天子为圣贤之君,决不会轻信小人谗言,可毕竟满盈易招损,自己身居高位多年,万一有人忌恨,极可能有招来杀身之祸,实在应该明哲保身才对。
李世民又如何会同意房玄龄的请辞,两人一个下诏,一个上表,一来一去便把李世民给惹恼了,干脆把房玄龄圈禁在府里,让他好好思过。前朝的不快蔓延到了后宫便成了怒火。若水心知此刻的李世民硬劝不得,便只拿些儿女的趣事慢慢平复天子的烦燥之心。
岁末时分,安静不见波澜的后宫嫔妃们渐渐有了些期盼,觐见皇后还是次要的,新年里的元旦家宴才是她们见到陛下的难得机会。况且对于生养了儿女且地位不低的妃子而言,正月里头,天子兴许会来到她们的殿所看看年幼的皇子公主。
“陛下在别处用膳,小姐真得全然不在意么?”明霞问着正入神的看着《世说新语》的若水。
若水从书中微微抬了抬眼,唤得却不是明霞,“广月,再给我泡壶茶来。”
淡云在一边见状,便要把明霞拉走,“你也真是,说话不用脑子。”
明霞委屈道:“当初小姐又不在意陛下,当然无所谓。可是如今,小姐的心思连我们都能看明白,陛下要是委屈了小姐,那该怎么办?”
若水自然听得真切,干脆放下书,对着室内的三人说道:“要是真得如同明霞所说的那样,莫非我还要陛下把后宫都撤空才能放心?”
明霞哑然失语,只见若水继续说道:“不要说只是用膳,即使陛下招了谁侍寝,难道我就要将那人凌迟了不成?若是连那份容人的气量也没有,我又如何来做着大唐的皇后,又如何来母仪天下?”
“可是,小姐……”明霞刚想说话,只见若水轻轻的摆了摆手。
“你们担心什么,我都明白。但陛下不是一个主动争取便能得来的男人,所以,不必担心。”若水淡然道,这么几年下来,如果这点信任也没有,他们之间也就不必再像如今这般走下去了,否则,明君贤后又什么遗憾的呢?信任,有时真的是比爱更重要的东西。
此时的安乐宫,膳后,李世民坐着与韦珪闲聊。自从若水病后,李世民也已经有良久不涉足后宫的其他嫔妃处,偶尔想来,对韦珪倒是颇有几分内疚,这个贤淑貌美的女子一向深得若水的信任,又不似其他的嫔妃那样善妒生事,嫁给自己后惹来的不少风言风语她也默默承受着,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珪儿。”李世民的声音微变,“现在,你可还会想起你的亡夫来?”
韦珪大惊失色,急忙回道:“陛下今日何出此言?令臣妾甚是惶恐。”
李世民皱了皱眉,“你不必那么担心,朕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韦珪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臣妾和亡夫李珉,只是因父母之命才结为夫妻,之后臣妾又替他纳了几房妾室,感情不算深厚,因此大概只有看见女儿的时候才会想起她的父亲。”
“父母之命。”李世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盯了手中的茶盏一会儿,随后便面色如常道:“好了,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朕先走了。”
韦珪微笑道:“是,臣妾恭送陛下。”
李世民点了点头,移步向外走去,“回立政殿。”他上了步辇朝郑吉吩咐道。
谁都没有注意到,韦珪看着帝王渐渐地远去,几乎面无表情,有些东西,也许在她以为得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小姐,有桩事情,我倒是打听到了了一些。”淡云端着一盆瓜果上来,“前久,您让我查查去年陛下病重的时候,淑妃和贤妃的异状。听贤妃身边一个叫茹儿的宫女说,在贞观七年年末的时候,贤妃在武德殿旁边从高阳公主的手里拿到过一张画,后来她便是拿着那幅画去找的淑妃,两人密谈了许久,出来的时候,淑妃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很是古怪。”
画?武德殿?生死有关之事?若水低眉敛目,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了,那天,李世民对自己想来是说了谎,她心里忽然一冷,那远近几次他似有似无的怀疑和猜测,必定为得也是同一桩事——
……齐王……李元吉……
第二十六章 离恨
春寒料峭,若水的咳症又有些犯了,吃着御医开的药汤,一阵苦过一阵。无言的任淡云替自己披上厚实的外袍,走出了寝间,觉得空气似乎通畅了些,才出声问道:“查清楚了么?究竟是什么?”
淡云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是,小姐,据高阳公主说,拾到的是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女子,似乎还写了一些字。”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若水似乎毫不在意的问道。
淡云踌躇了半晌,“小姐,你……是不是见过?”
若水转头看向窗外,“其实,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吧。”
“小姐。”淡云急忙跪下,“小姐,你也说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又何必介怀?”
若水淡淡的一笑,“介怀?不,如今我正等着真正介怀之人把话说出来呢。”
“小姐是指陛下?”淡云担忧道。
“知道了那么久,却总是出言试探。”若水顿了顿,“他想要说服的事自己,还是我呢?
淡云犹豫道:“可若是陛下真的将话说开,一旦……”
若水眼波淡定,“那样捂着,早晚会出事,不如还是趁早决断吧。”
“可是小姐。”淡云压低了声音,“您说陛下是否连褚大人的事也知道呢?”
若水轻轻摇了摇头,“那绝无可能,哥哥又怎是会自掘坟墓的那种人呢?”
淡云垂下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无奈,看着小姐一路走来,这其中的沉痛和艰辛又怎能用言语来形容,只希望这一次,陛下可以和小姐真正的一同走下去。
几个月后,极平常的一天,日暮时分。
李世民踏进立政殿的内室,似乎有些不悦,问了问若水的病后,便从郑吉那儿取了折子径自翻看着。
足足有了半个时辰,若水发觉李世民的身形动也没动,便下了榻间,走到他的身边,轻声唤道:“二哥,要用膳么?”
李世民显然一惊,“啊,已经那么迟了,让他们传膳吧。”
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只偶然听见筷子交错的声音,若水心下知道也许有事就要发生了。
果然,夜深的时候,李世民挥退了所有的宫人,从榻间微微坐起身子,
“你之前可让淡云找过高阳问了一些话?”
若水平和沉静地回道:“是,是我让淡云去问的话。”
李世民话意一顿,似乎无意道:“是贵妃和我说,莲儿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哭着告诉她,皇后身边的女官来找自己。”
“二哥究竟想问什么呢?”若水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世民的眼神一避,“呵,不过就是这桩事罢了。”
若水的目光落在李世民的身上,“二哥怎么不问,我找高阳为的是什么?”
李世民勉强的一笑,“这等小事,朕也就不问了,这些日子你的身子也不好,还是早点睡吧。”
“我瞒着二哥什么,二哥又瞒着我什么,其实,应该是殊途同归的一桩事吧。”若水的眼中闪过一丝绝然,如今已是六月初了,或许再不说,就没有下一次了。
“若水!”李世民重重地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许你再说下去了。”
若水苍白的面容上,神情迫人,“到了今天,你还不相信我么?”
李世民紧紧地闭了闭眼,这不是相信或是不相信的问题,而是过去和现在的问题,“若水。”他语中竟带了一丝哀求,“不要再说下去了。”今天,就让自己懦弱一次吧。
若水正欲说话,却突然一阵咳嗽,似乎连肺部都在隐隐作痛,李世民看着妻子蹙眉不适的模样,急忙将水递到她的嘴边,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
“二哥。”勉强压下了嗓间的咳意,若水拉着李世民的手道:“我知道二哥瞒了我什么,所以,一直等着二哥来问我,可是……”
话音未完,李世民仿佛被踩到了痛处,低沉的声音中夹带着不可错辨的雷霆之怒,“你让我问你什么?是问元吉为何会把你的小像当作至宝,还是问武德四年的时候,你为何与元吉紧紧相拥在一起,或使我真正想问的,我的妻子是否真的爱过我的弟弟?”沉默了一会儿后,“若水,你让我怎么问得出口?”
若水的目光穿过了李世民,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语,“过去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相处,说不上亲密,但却彼此相知,就像几乎每一对世族之间的夫妻一样,我们清楚家族的荣耀,天下的皇权才是最重要的。每一次都是你欣然去开拓,无论是江山还是女人,而我则负责秩序的维持,先是王府的姬妾,再是大唐的后宫。其实这样过完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可我终究还是被你所动,不因为你是我的夫君,也不因为我们曾经历的一切,只是因为你以己心换我心罢了。二哥,对元吉,我不会说什么也没有过,亲情,或许加上了一些内疚和喜欢,但我的身份和责任却注定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更多的什么了,对不起他的人,是我,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心中不是不知,过去的若水对自己并无情爱,若有爱,就会痛,就会妒,就不会那样大度的接纳一个又一个女子,就不会永远那样冷静地看着自己。而如今,即使有情,也被这重重的帝后之责,皇族之律束缚着,也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看见若水理智抛去后那纯粹的爱恋,正如,今生今世,他们都必须端坐在这江山之巅,直到被送入皇陵。
“若水。”李世民挣扎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皇后,“如果,我能更早一些明白……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有过去的那些伤痛,我们就能像现在这样,对不对?”
若水的眼中忽然带着一丝慈悲的明悟,即使贵如天子也无法将时间倒流,只能在现在悼念过去,在未来悼念现在,“没有用的,二哥,过去的你决不会为了我停下脚步,那时的你是英雄,英雄可以不拘于世间的规则,征服的欲望如影随形。直到现在,你要做明君,明君却再也不能任意的放纵,所以,你开始寻找疲惫过后宁静,所以你才看到了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李世民喃喃得反驳。
若水淡笑而默然,于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又怎么会是长孙倾心以对人呢,在错的时间,即使遇见对的人,终究还是一场悲剧。
李世民不安地看着若水的笑容,三分怜,五分爱,还有两分却是淡然。他想看见的不是这样的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