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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的声音里仿佛被压抑着什么,“这句子我过去好似也听你说过,是谁作的诗词?”
若水注视着眼前的丈夫,笑容忽然变得有些飘然,“几百年之后,一个叫冯延巳的文人所做。”
“几百年以后?”李世民自然以为这不过是妻子的玩笑,“若水,那你怎么会知道?”
若水抬手抚上李世民的脸道,“二哥,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何我能够从扬州归来么?”
李世民看着若水认真的眼神,忽然心中一阵的怯然,“不,若水,我现在不想知道,你不必再说下去了。”
若水的神情一下忽然变得极其古怪,然后一下子笑出声来,“二哥,你真的相信了?”
那一瞬间,李世民似乎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才恢复正常,顿时哭笑不得,“若水,你……”
“二哥,开个玩笑而以嘛。”若水停顿了一下说,“不过说真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梦里总会出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世民的口吻已经轻松了下来,笑道,“就像刚刚的那首诗词?”
“是啊。”若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意味,“就好像我还知道,几年前之后的未来,这片土地上将不再有皇帝。”
李世民不以为意的一笑,并不当真。
若水偏过脸,正色道,“二哥,要是你下辈子不做皇帝,那会做什么呢?”
李世民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趣味,“唔,这个……让我想想……”
“二哥你又不会农事,不懂经商,也不擅什么工匠的手艺。”若水数着手指,“要是这天下没了皇帝,二哥似乎得靠我来养活呢。”
李世民握住妻子的手,无奈的苦笑道,“不管将来有没有皇帝,只要有国家那必定会有掌权执政的人吧。”
若水呵呵一笑,算是将这个话题带过,她放松身子依偎在丈夫的怀中,喃喃道,“二哥,明日就是贞观二十年了呢。”
第五章 咫尺
漫漫烟雨,浸透了整个洛阳城,街上的路人行路匆匆,就像她们初来这里的那天,若水与明瑶打着伞不缓不急地走在路边。
“娘,杜荷说他想要上我们家提亲。”明瑶的眼中染着一丝忧虑。
若水轻轻喟叹道:“纵使你爹再宠你,我也可以料想当他知道一切后那震怒的表情。”
明瑶不吭声地走了几步,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娘,如果你也在的话,爹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瑶儿,我从来就无法左右你爹的决定,你明白么?”若水摇了摇头,“你唯一的期望就是,在作为皇帝的尊严与威信以及作为父亲的爱溺之中,你爹会选择后者。”
“我不懂,从前的时候,娘明明改变了爹的许多作为,甚至大哥的婚事不也是这样的么?”明瑶的神情黯然。
若水的眼睛如清泉般明澈,“娘从来没有,也不需要去改变一个帝王的抉择,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至于你爹是否接受,那是必须由他自己站在皇帝的角度去思考,去选择的。”
“那也是因为爹爹爱着娘亲,才会总是顺着娘的意思啊。”
若水的笑中带着一丝讽意,“你以为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经过斟酌的么?若是有危及江山社稷或君王德行的事我又怎会轻易地说出口?瑶儿,曾经,你爹说得没错,你们这几个孩子都被我们宠到了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在皇家的事实,你爹的身上有太多的责任,枷锁,而你,却恰恰触碰到了那个底线。”
明瑶失落地牵动了下母亲的衣袖,“娘还在生瑶儿的气么?”
“身为你的娘亲,我只会感到后悔和痛心。”若水平静道:“可若是身为皇后,你的一言一行我却无法认同,瑶儿,你应该明白,如果当别人知道,大唐嫡长公主的婚事竟然不过是一场闹剧的时候,当你就这样任性地要另嫁他人的时候,李家,长孙家,甚至杜家都将被卷入一场无法预知的风暴之中。”
“那,我去拒绝他么?”明瑶怔怔地喃喃道。
若水的眼眸一下子深邃了起来,里面带着异常无奈的悲哀,“傻孩子,你该去告诉杜荷,在他知道你所隐藏的一切之前,把所有的过往都一桩桩地说清楚,然后一同去面对。否则,当他明白你是在骗他之后,你们之间失去的将是比爱情更珍贵的信任。”
明瑶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若水的话,片刻之后,她忽然听见娘似乎在喃喃自语,“不要去试探,试探将会把爱的光泽一点点地磨去,而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块普通的石头。”那一刻,娘亲的眼神冷到了极致,可又倦倒了极点。
洛阳,长孙旧宅。
又一次来到这里,长孙无忌打开锁,满满的推开正门,“陛下,这儿已经有多久没有人打扫了,里面恐怕又已经荒芜了。”
李世民微讶道:“贞观六年的时候,我记得你回来过一次不是说要修整一番么?”
长孙无忌立在一边,让李世民先走了进去,这才回道:“是,这宅子贞观六年被臣重新打理了一遍,不过之后,微臣觉得反正也没有人住,便也就空关着,不知道里面已经灰成什么样子了。”
“无忌。”李世民停下脚步,戏谑道:“我怎么不知道何时你也这般吝啬了?不过就是找几个仆佣平日里打扫着,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吧,要不朕替你付着?”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转而说道:“这是陛下第一次到长孙家的旧宅吧?”
李世民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道:“是啊,当年我也只去过你舅舅家,似乎你和若水都把高家当成自己家了吧。”
长孙无忌的面色忽然一凝,须臾后,摇了摇头,“陛下,对我们兄妹来说,其实真正的家只有一个,就是这儿,尽管我们曾经失去过。”
李世民闻言,不由一怔,抬眼朝长孙无忌看去,可已经是如同往常一般温儒的微笑。
雨越落越密,若水和女儿的脚步也稍稍快了些,“娘,这雨下得真是古怪,前边的天似乎是晴的呢。”明瑶望着远处的天空,好奇地说道。
“说不定等我们到了那边,也就不用打伞了。”若水笑道。
“娘有想过那老宅么?”明瑶侧脸问道。
若水的眼中仿佛蒙上一层雾气,“那时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地方啊。”
“可娘看到那个家,不会想到那一段不堪的往事么?”明瑶不解道:“如果我是娘,一定会难过的。”
“再不堪,那里也是娘的家啊,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都有着儿时的回忆,那种感情,即使是离家再久就无法磨灭的。”若水悠悠说道,心中隐隐透着一股近乡情怯的惶然。
果然,当她们站在一座偌大的宅子面前时,雨仿佛从没有落下过一般,若水推开一扇边上的侧门,“瑶儿,这里就是娘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出来的地方,你舅舅之前来休整的时候,竟然还留着呢。”
明瑶有些意外道:“娘亲也会那么顽皮么?”
若水淡淡一笑,“好了,我们进去吧,听说这宅子被你舅舅已经闲置了不少时日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些原先的模样来。”
宅院的另一端,李世民在长孙无忌的陪同下,穿过了正厅,院落,来到了后边宽广却荒芜的园子里,“无忌,这园子若是好好让人来整整,必定不比宫里的园子差啊,只是不知那扇墙上的小门是通向哪里?”
长孙无忌心下一沉,谨慎的答道:“这扇门是和隔壁人家相通的,小时候,几个孩子就从这里进进出出,四处玩着。”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无忌一眼,指着一棵树下边的石井道:“你有没有发觉,这儿的景致和当初秦王府的得那个小院有些相像?怪不得若水当初最喜欢一个人呆在那边。”
“是,若水从小便喜欢桃花,每年春天的时候,她一直就会缠着微臣和先父到这儿来,只是后来就不再有那个机会了。”长孙无忌的声音中多了一些感慨。
“只可惜,现在不是花季,当时盛开时的绚烂如今已经无处寻觅了。”李世民顿了顿,有带了一句,“你说是么?”
“陛下,既然赏花之人已不在,这桃树也就没存在的意思了。”长孙无忌的话锋中隐约带着一丝锐意,“就好像微臣的故宅一样,因此臣不会放弃,可是也不会再居住了,只想好好的让它静峙在过去的时光中。”
李世民微眯着眼,凝视着无忌良久,才幽幽道:“若谁要是活着,她也会那么想么?”
长孙无忌不忍地轻叹,“陛下,若水的愿望其实极少,她下意识找寻的不过是一个温暖之处,可惜天下之大,没有人可以完整地给过她。这一生,她把几乎所有的残忍都给了她自己,只因为,她平生最不相信的其实正是永恒。”
无欲则刚,李世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这四个字,多奇怪的矛盾,一个原本应该是如桃花般灿烂的女子却淡得有如清水一般,一个原本应当是天下最富足尊贵的女子,竟几乎没有一点的私欲。不像自己,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的涩然,自己的心中藏着无数的欲望,江山,佳人,社稷,还有若水,可现在这一切却一下子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若水的消逝带走了心底的那份热情与颜色,他现在只是一个天子,一个必定会在史书上留有贤名皇帝。
“娘,这就是你过去的闺房么?”明瑶推开房门,一层积灰簌簌地落下,若水一把将女儿拉开,拂去她身上的灰尘,“是啊,不知道里面成什么样了?”
母女俩一同走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哥哥之前重新布置了下的缘故,床榻,案几,甚至还有古琴,书籍,一样样地都摆在了它们在记忆中的地方,只是因为覆了尘,灰蒙蒙的,宛若过去的的黑白电影,而自己像是默片中的主角,若水抿了抿嘴,却不知道是不是笑容。
明瑶小心地掀开帘子,走到了房间的另一端左右张望着,“娘,既然舅舅都已经让人来重新整修过了,为什么还要让它这样荒着呢?”
“因为这是回忆,是过去。”若水怅然道:“你舅舅只想让回忆完整的重现,却并不想让过去重演。”
明瑶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除了这里,娘小时候还会去哪里呢?”
听到这里,若水的眼前便自然的出现了那一片桃树,“园子。”她笑着说道:“就在西边有一个极大的园子,那里种满了各式的花木,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明瑶一脸向往地牵着娘亲的手道:“那我们就去那里看看吧。”
若水摇着头,“现在哪里还会有那样的美景,恐怕已经是蔓草丛生的吧,你要是不死心,我们就走一趟吧。”
然而,当两人刚踏出房门,不远处便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明瑶脸上一慌,将目光投向母亲,若水来不及细想便示意女儿退到房中去。
渐渐的,脚步越来越清晰,甚至带着几分熟悉,若水屏气不语,和明瑶避在帘后,只等着来人过去,谁知,门被推开了。
“陛下,这里便是若水曾经住过的地方,微臣按它原来的摆设又重新布置了一遍,应当没有什么改变的。”长孙无忌流畅地说着话,可心中却冒出了一丝不安,明明从来无人涉足的房间,为何方才门口竟然落下了那么厚的尘灰?难道说有谁在之前来过了?
李世民挺立的身子微微发着颤,缓缓的伸出手,抚上那根根的琴弦,带出一阵不成曲调的声响,“若水,她在这里住了多久?”
“住到我们兄妹被赶出家门为止。”长孙无忌轻声说道。
“那时的她还不是后来的那的模样吧。”李世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长孙无忌深吸了一口气,“那时的若水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有过任性,有过活泼,可沉静下来的时候,却又明慧的不像一个孩子。”
“只可惜,当朕初见她的时候,已经全然没有前者的影子了。”李世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唏嘘地叹道。
内室中一片的寂静,等了片刻,长孙无忌开口说道:“陛下,里面许久未曾通风,还是出去吧。”
李世民点了点头,刚要转身举步,突然似乎听见了后面有什么细微的声响,眼眸中露出一丝狐疑,但却依然不动声色的随着无忌离开,直到身后的门合上,他静滞在门口,停了瞬间,随即蓦得反手将门再一次的推开,还未侧过身来,一声熟悉到了极点的惊呼声传入了耳中……
长孙无忌同时看见了那个人影,转瞬间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瑶儿……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