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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那些故事,几千年前发生的事情、智者的言语、先知得到的默示、信徒记录的神迹……这些至今还在引导人们的生活。
爱是不嫉妒,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当止住怒气,离弃愤怒,饶恕人的过错,爱你的仇敌,保守己心,与人和睦。
每一次感到忧愁或者困惑的时候,苏扬都去书中寻求慰藉。可是这一次,她的心却无法安宁。
那些字句从她眼前滑过,却依然止不住她内心的颤抖。
没有什么能够治愈她。这一刻,她满脑子都是绝望、背叛、仇恨、永别这样的字眼。她再也没有信心,没有忍耐,没有宽恕,没有盼望。
脸上的泪静悄悄地流,又静悄悄地干。
黎明时分,她合上了书。
七月的早晨,日满东窗。宿舍热得犹如烤箱。苏扬醒着躺在床上,却没有力气起来。
手机一直在振动,李昂的名字一闪一闪。苏扬想起过往的许多个日子,在她失落或者寂寞的时候,总能在李昂温暖的笑容里找到些许安慰。然而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不想要了。
手机振了一会儿就停了。很快来了一条短信:亲爱的,起床了吗?
苏扬心烦意乱,丢开手机,不愿理会。
过了片刻,又来了一条短信:快放假了,我想见见你。
苏扬闭上眼睛,仍是不理。
第三条短信又来了:中午在雕刻时光吃饭。我订了抹茶雪糕,还有靠窗的座位。
苏扬鼻子一酸,投降了。
她终于承认自己
是个没出息的人。内心软弱,不甘寂寞。受不住伤害,忍不了委屈。
是的,她委屈死了。她折磨了自己整整一夜,读诗篇,背箴言,咬紧牙关,流了一枕头的泪,却仍是消化不掉这份天大的委屈。现在,她看着短信,突然产生一股冲动,想要立刻见到李昂,抱住他大哭一场。
在雕刻时光咖啡馆,他们要了简餐、咖啡,还有预订的抹茶雪糕。
咖啡和雪糕端上来的时候,苏扬走神了。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炎炎夏日,同学聚会之后,她和祉明一起坐在中学对面的咖啡馆。她还记得他漫不经心的模样,记得他为她点的香草雪糕,记得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记得他轻轻撕开糖包为她的咖啡加糖,记得他说过:“我不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一年后的现在,什么都变了。
李昂问苏扬:“暑期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苏扬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舀了一勺雪糕,融入咖啡,胡乱搅动着。没有清晰好看的圆弧,杯中只有一片混沌。她闷头搅着咖啡,突然把勺子哐当一丢,说:“真恶心!”
“换一杯吧。”李昂说着,抬手招呼服务生。
这就是李昂,总能沉住气。他对苏扬发的这通无名火不置一词,甚至愣都没愣一下。他没有对她施展傻乎乎的关切,摸摸她的头,问她:“有什么心事?怎么不高兴了?”或者质问她:“好端端的发什么火?”他不闻不问,就好像无事发生,又仿佛洞悉她的内心,觉得一切都是小事,不屑一问。他心平气和地招呼服务生再上一杯咖啡。
苏扬看着李昂,觉得有些泄气。李昂的涵养实在太好,想跟他吵一架泄泄愤都吵不起来。
新的咖啡端上来了。李昂把杯子推到苏扬面前,又把那杯浑浊的咖啡挪到一旁。
苏扬垂下头,喝了一口。旧的咖啡让人恶心了,能换新的,可人呢?这样想着,她内心刺痛,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她哭得很安静。眼泪热热地流淌在脸上,无声无息。
李昂不作声,从桌上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他不问她为什么哭,也不用话语安慰她。他安静地坐在她对面,让她独自消化这份无名的悲伤。
这正是她要的。
她不要他来问,她什么都不会告诉他。她也不要抱着他哭,不要倾诉。
他这样安静地坐着最好。她需要的只是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苏扬终于止住了哭泣。她抬起红肿的双眼望向李昂,看到他眼里满满的柔情与关心。李昂依旧只是默默地握着她的手,怜惜地、微笑地看着她,不说话。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走过来,跟李昂打了招呼,说这么巧在这里碰到,又笑着问苏扬能否借李昂说几句话。不等苏扬回答,她就拉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下。李昂看了苏扬一眼,用眼神表示歉意。他们是熟人,那女子戴金丝眼镜,衣着时尚。这样的陌生女人看起来有一点可疑。
可苏扬并不关心。他们的谈话从她耳边擦过,变成了无意义的噪音。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恍惚间,她扯过盘子里叠得四四方方的餐巾纸,拿起桌子上的留言笔,信手在餐巾纸上写下了一些句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下这些句子。它们几乎没有经过她的思考,自己就从笔尖流淌了出来。或许它们被克制、被埋藏得太久,已无法继续留存在她心里,必须找到出口,喷薄而出,获得生命。
不知何时,谈话的女子已经起身离去,李昂转过头来看她。
“写什么呢?”他伸手过来拿纸巾。
她猛然惊觉,忙将纸巾抽走,揉成一团,“瞎写的,没什么好看的。”
“看看又何妨?”李昂朝她微笑,眼神和她对峙。
“别看了,乱写的。”她说着转开脸,随手将纸团塞进口袋。
他们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然后李昂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刚才是一个影视公司的公关经理,他们想找我母亲所在的集团投钱拍一个电影,托我去游说。”
苏扬随意地嗯了一声。
李昂轻轻叹一口气,又说:“因为我母亲的关系,我认识不少这样的人。有个写剧本的朋友,总要我帮忙策划拉投资。有个朋友是做制片人的,总问我有没有兴趣给他的电视剧做发行。导演朋友看我圈子不小,整天让我推荐好本子。还有会唱歌的要我帮他们找唱片公司签约。前阵子还有体育推广公司老板问我要不要一起组织乒乓球的海外赛事……”
苏扬抬起头来看着李昂。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昂望着窗外,怔了怔,随即感叹道:“如今这个时代,人际关系总与利益紧密相连。每个人和我交往,都带着明确的目的。人人都想从我身上捞好处,都想我为他们带来些什么。这也没关系,世界本就是这样子。我早已习惯,得到真正的朋友很难。”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转回目光看着苏扬,“可我仍然希望,我与别人交往的时候,能够换种心态。多想想自己能为别人做些什么?不求总能做‘锦上花’,只愿偶尔能做‘雪中炭’。”
苏扬看着李昂,没有接话。
李昂微微一笑,拉起苏扬的手,说:“现在你告诉我,亲爱的,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看上去很不开心。”
李昂的目光温柔而真诚,活脱脱一个大队辅导员真心想帮助坐在他对面的失足少女。
这念头差点就让苏扬笑了出来,可她心里真难过,实在笑不出来。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她想来想去,不觉得他可以安慰自己。
“对不起。”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说出来的却只有这三个字。
李昂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在不开心些什么,但或许出去散散心对你有好处。暑期我们出去旅行怎么样?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风流快活找借口
苏扬轻轻摇头:“不了。我得回去陪我妈。”
李昂笑了笑,表示理解,又问:“妈妈在上海?”
苏扬点了点头,随即转脸望着窗外,怔怔地发起呆。
想到漫长的暑期,要面对唠叨的母亲;又想到这样漫长的日子里没有祉明,而他则用这大好的年华陪伴在其他女人身旁,苏扬只觉得前景一片灰暗,仿佛人生所有的快乐在此刻都已结束。
十九岁的夏天,苏扬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是这样度过的:她约郑祉明到未名湖石舫见面,下决心给他们之间荒唐的关系做个了断。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她站在那久负盛名的石舫上等他。在那样敏感做作的年纪,这处学校里最让人浮想联翩,用来彻底解决男女之间不清不楚的瓜葛的地点,是最合适不过的。
只可惜这又是一次徒劳。每一次,当她想要彻底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将他从生活中清理出去,结果都是她比原先更喜欢他。
苏扬一直记得那天祉明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下面是条花花绿绿的沙滩裤,趿拉着一双吊儿郎当的人字拖,一副迷人的无赖相。他拿着手机在讲电话,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他一边在不远处用眼神和她打了个招呼,一边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球赛之类的事。借着路灯的光,她看着他的模样。她听着他的声音。她那么爱他,可她已经失去了他。
“怎么,想我了?”他挂了电话朝她转过身来,摆出一副不正经的表情。
“叶子青告诉我……”
她刚开口他就烦了,打断她说:“每次你找我,都是为了叶子的事,我们就不能谈点别的吗?”
“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可谈?”
“我不想吵架。如果没什么可谈的,我们走吧。大热的天,这儿都是蚊子。”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一边踢着小腿,一边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她委屈地沉默着,望着黑漆漆的湖水。
“你不走,我可走了。”他迈开腿。
“别走!”她拽住他的手臂。
他看着她。在幽暗的路灯下,他的眼眸变得深邃,映出她绝望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问。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并没有对你怎样。”他像是突然耐下了性子,声音听起来既恳切又无辜。
“可你和叶子青都那样了……”
他垂下头,抬起一只手托着额头,一副烦躁的样子,就像被揭穿了谎言无地自容,又像受了误解百口莫辩。
“到底为什么?”她痛心地追问。
“我……对不起……”他显出内疚,“是我不好。那天我们在酒吧玩得太疯,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又不能再回宿舍,所以就在外面……住了一下。她很主动,我没有控制住……”
“够了!”她喊道,“都是借口!”可她找他来不就是想听他的借口吗?
一对到未名湖畔来散步的小情侣本想踱到石舫这边来,现已悻悻离开。或许在旁人眼里,她与祉明看起来像一对闹别扭的恋人。苏扬悲哀地想着,什么恋人,她一直就是个单相思的蠢货。
她想起两个月前,那个烟花之夜,她与他在吉普车内差点要发生的事情,不由心寒并感到受辱。她这般珍视并视作信仰的事情,他竟如此随意并几近亵渎。或者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他和那些整日胡闹、及时行乐的男人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