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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_45

  即裣衽一礼,如白蝶一般翩然而去。
  ……
  大军起程那日,天气阴沉异常,寒风飒飒,铅云低垂,乌沉沉压在空中,好似千万匹骏马堆雪而过。
  无数大小舟楫从津口出发,沉重的铁链带起浪花无数,闸门打开之后,千帆尽发,一时几乎将江海截断。
  宝锦侍立在皇帝身后,静看着水面波涛浩渺,眼眶下有淡淡青晕,她想起昨晚那一场秘会的情形,不由地陷入了思索——
  ……
  “伪帝悍然出兵,不歼灭我南唐,必不能称心如意,我们也没什么好说,只是尽忠为国,死而后已。”
  如此慷慨激昂的,乃是上次所见的,那位南唐最负盛名的白衣卿相,包括毒门一脉的刺客在内,所有人皆是肃容含悲,眼中怒色更寒。
  他冷然说完,对着宝锦,很有些不客气地质问道:“殿下在京中人手众多,难道不能稍尽援手吗?”
  “若不是我亲自出手,今日的大军中,怕是会有更多虎狼骁将。”
  宝锦端坐席间,亦是从容答道。
  她望了一眼四周焦虑的众人,眸中闪过一道幽光,缓缓又道:“你家住上耽于安乐,却又不知收敛,你们在宫宴之上的刺杀,更使得皇帝决心南伐——归根到底,早晚会有这一日的。”
  “但那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金陵!”
  上次行刺的女子忍不住低喊道,纤纤玉手紧攥着,几乎要掐出血来——
  “你不是江南之人,又怎能体会到我等的煎熬心焦——若是国破家亡,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地下的亲人!”
  “我不能体会?!”
  宝锦阴郁冷笑道,笑容宛如暗夜月华,清冷,然而淡漠,她的眼中燃烧着冷锐的火焰,两点簇,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自国破家亡后,我尝遍人间冷暖,忍受着奚落和讥讽,颠沛流离,甚至为人奴仆……这其中的滋味,我再清楚不过了!”
  她抬眼望来,众人只觉得淡淡神光中,威仪自生,“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削弱朝廷的羽翼是我们唯一能做的,若是诸位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我倒是愿意洗耳恭听!”
  她这话虽说的客气,却是内含锋芒,那人听后,也无话可说,只是郑重起身道:“大军一到江南,便是天塌地陷之祸,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殿下也不会毫无办法吧!”
  “办法么……也不能说没有。”
  宝锦唇边露出一道神秘幽深的微笑,冬夜中看来,竟有一种凛然之感。
  ……
  “很多人都有些晕船,你倒是还好。”
  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他微讶笑道:“你长居北疆,大约没看过大江大海吧?”
  “我们有大大的盐湖,一眼望不到天,大家也叫它们海子……我偷偷地带着侍女玩过……”
  宝锦根据典籍所记,小心编造着子虚乌有的经历,眺望着无尽席卷的浪涛,听着那天地间单调而宏大的水声,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多年以前,她也曾经盛装严服,随着蔽日的旌旗,乘着巨舶远航海上,到得那个称为隐士国度的他乡异国,高丽,满怀憧憬的缔结婚姻。
  那时的海波,也是如今一般,一去不返,红尘千里。
  她蓦然感觉一阵恍惚,心中那已经结痂的隐痛又开始泛上——本应白首不离的那人,却终究背弃了她,誓言如这浪涛之声一般,却仍是付之沧海,只留下无尽讽刺。
  她不愿再想,起身帮换地整理奏章,却见他心事重重,在颠簸之中,更显得气色不好。
  “ 皇上也有些不适吗?”
  “朕戎马倥偬,倒是不至于这么孱弱……”
  皇帝烦躁地推开案间奏报,仿佛不胜苦涩道:“昨晚跟梓童又有所争执,她很是不快,朕却也无法可想。”
  第九十七章 诱情
  “皇上又跟娘娘闹了别扭吗?”
  宝锦轻笑着调侃道:“远别在即,你们伉俪情深,本该难舍难分,却居然在香闺之中拌嘴吵架吗?”
  她这话虽然说得大胆,却也很轻松俏皮,本以为皇帝会解颐一笑,却不料皇帝苦笑一声,面色越发阴郁,缓缓道:“不是为了闺房私意,而是为了新政之事。”
  宝锦看他头疼的样子,试探着问道:“莫非是皇后娘娘听说了李大人之言?”
  皇帝颔首,饮了一口清碧茶水,皱眉道:“她很是恼怒,非要我严惩,治他毁谤之罪——可李赢少年意气,哪肯就此低头,于是两边都认为朕在偏袒另一方,私下颇有怨言。”
  宝锦心下暗付,这样左右为难,倒真是受了夹板气,怪不得面色如此灰暗。她微微一笑,道:“其实此事本是国政,到此却变成了意气之争——皇上大可将那血书调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李大人再无借口,当然只能向娘娘磕头道歉,这一场风波不就平息下来了?”
  “要想水落石出……谈何容易?”皇帝冷冷一笑,唇边上带上了冷峻的讥诮,“只怕庶民们敢写血书,却不敢上堂作证,对景儿再出了暴毙,失踪之祸,那才是我新朝详瑞呢!”
  原来他早知对错,甚至对皇后颇有疑忌!
  宝锦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不胜诧异之色,“您的意思……是说血书是真,京畿普受新法之害?”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深深一叹,隔了几案,携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掌,放在手中摩挲把玩,道:“这里头关碍颇深,你也少管这些闲事。”
  宝锦霍然将手抽回,正色道:“皇上,你错了!”
  对着皇帝诧异微愠的目光,她毫不退让道:“昔日姑墨的王室宫眷,也被朝廷在进畿一带监局,以桑麻田亩为生,若是新政岢毒,他们必定也难逃此劫——他们都是我的同胞手足,又岂能弃之不顾?”
  皇帝见她越发越急,双眼微红,几乎要滴下泪来,只觉得心中一痛,伸手欲扶,却被她断然挥开——
  “皇上若是怜惜于我,就请将君恩广施于我的族人。”
  她泪珠盈盈,白衣纷飞之下,宛如一株风中的秋海棠,憔悴孱弱,然而秀丽无双。
  ‘这是国政,朕会好好秉公考量的,你不要如下伤情!“
  宝锦闻言,清宛双眼浮上一层雾气,氤氲之下,更让人色授魂与,再移不开眼光,他凄然摇头,低低道:“事关皇后娘娘,以您对她的深情,要想秉公考量,实在是……”
  不是 她仿佛不知说什么好,纤弱的,无助的,仿佛孤零零的小兽,想要乞求什么,却知道无望,于是再无奢求。
  “我明白您的心思……皇上。”
  “您与皇后又生嫌隙,却把我带在身边,远航江南——我就是那泥塑木雕的替身。“
  生意幽幽凄苦,她垂下头,星辰般的眸子紧闭,面色苍白,颤声道:“可我就是个微贱的替身,也有一颗心,这里……也会疼啊!”
  宝锦指着自己心口,哽咽不能再说,于是闪身后退,如云的裙裾绊倒了脚跟,踉跄欲坠,皇帝再也看不下去,健臂一舒,将她抱入怀中。
  沉稳清新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如大海波涛一般,无所不在。这温暖厚实的胸膛,让她周围都沐浴在暖意之中——
  “朕今日也忍不得了!“
  皇帝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道:“你总是自以为是,顽固倔强,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我便要说个明白——我根本没把你当皇后的替身!“
  他的大掌钳制着纤细腰身,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折断,却终究小心翼翼的,环抱着这心爱所系。
  第九十八章 江南
  “自那一日初见,你在林中飞奔低泣,我便对你念念不忘,最初,是因为你和皇后有所神似,可平心而论,你这倔强不羁的性子,又冷又硬,却与她天差地远,朕哪里会把你当作是她?!”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硬扳着她的香肩,在她耳边低声喃道,却是咬牙切齿的,很想把这些言语塞到她那胡思乱想的脑子里。
  “带你来江南,是因为朕身边缺个可心的人伺候,更是因为所有人中,只有你一心纯净,没有别的企图。”
  一心纯净?
  宝锦听着这话,只觉得刺耳无比,封冻的心中,仿佛冰棱裂开,凛然生病——
  若是你知道,我比那些后宫女子更为心机深沉……你会如何作想呢?
  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她仿佛不胜羞窘,又不敢置信地低下了头,绞着裙角,低低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我为一国之君,又何曾需要花言巧语来哄人……”
  皇帝剑眉一轩,勃然大怒,却终究苦笑道:“倒是你心中牢牢记得破家灭国之恨,耿耿于怀,生生把我的好意曲解玷污——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好?!”
  他牢牢圈着她的肩,力道越发加深,却在惊觉她黛眉微蹙后,颓然放手。
  此时宝舱之中寂静清默,只有水波拍打船身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打在人的心中。
  皇帝凝视着她,仿佛要在她的清莹黑眸中看出什么来,但那蝶翅一般的浓密眼睫,却将一切都遮挡其中,不复窥得。
  良久,他才怅然若失的轻叹一声,说了一声,“你先回去休息。”
  随即转身出舱而去。
  如云的伞冕将他的身影映得模糊而鲜赫,珠帘的脆响之后,站在原地的少女缓缓抬头,她的眼眸流转,仿佛水的波澜暗纹,只一瞬间,却又隐没不见——
  那是奇异而隐忍的挣扎,和迷惘。
  …
  千万战船如利箭齐发,顿时惊破笙歌艳舞,沉醉在所谓江南天险中的南唐君臣,宛如惊弓之鸟一般,顿时朝堂之上风声鹤唳,有引议迁都的,有极言称臣主和的,一时嘈杂如同市井一般。
  “诸卿勿用多言……臣先前已去王号,降称为江南国主,新朝那边,却认识咄咄逼人,此等情形,若是再要议和,也只有拿孤的人头去,才能作数了。”
  南唐国主不过三十出头,平日里儒文问候,此时一言,虽然词气平静,其中意味却犀利无比,众臣琢磨着这话的意思,都凛然跪地,齐呼:“臣等不敢。”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唐国之主冷冷一笑,默然无声地俯视着这些跪地的臣子,突然觉得这昏暗的殿中,仿佛只匍匐着一些鬼物,在地上蠕蠕作恶,不由得一阵心烦,恨不能将御案上的铜炉掷下,将这些魍魉鬼魅都化为裔粉。
  他舒了一口气,问道:“长江天险,如今正是对峙之势,哪位愿领军出战?”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那些终成匍匐的人们,仿佛颤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深,几乎要潜入地下。
  “我国富饶千里,据鱼米形胜之地,竟不能有一个能拒敌的将帅之才吗!?”
  他的声音加重,虽然不大,却越发刺耳地传入众臣耳中。
  正在僵持间,阶下有青衣小监匆匆而近,在他的耳边低语一回,年轻的国主双目一亮,仿佛垂死的人遇见了九天甘露一般。
  “她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前列的三公九卿听着,不由暗自纳罕。
  “郡主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共商大事……”
  小太监妃色的红唇微动着,皇帝点头应和,随即扬声道:“暂且散朝!”
  他袍袖一拂,随即大步而出,与往日的守礼和缓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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