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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无礼叱责。
宝锦心中一凛,失态立起,急问道:“你这是何意?”
宋麟冷然一笑,又扫了她一眼,声音低而有力,“你侥幸生在皇家尊贵,双手不染纤尘,却要埋怨她指间之血,不觉得荒谬可笑么?!”
未等宝锦回答,他冷笑一声,转头扬长而去,只甩下一句语焉不详之语,“但愿你今后不要后悔才好!”
珠帘在他身后被粗暴甩落,晶莹玉滴滑落一地,宫女们正在手足无措,却见云时急急而入,眼中虽可见疲惫血丝,却仍不掩关切,“他没对你怎样吧?”
宝锦摇了摇头,一眼瞥见他袍服下摆那一摊干涸的血迹,心中闪过一道隐秘而残忍的痛楚。
这是“那个人的血……
他真的,已经不在了……
她的唇被贝齿咬得微微发白,却仍强撑气力道:“你的人可安置妥当了吗?”
“再妥当没有了。”
云时笑得洒脱豁达,却别有深刻的涵义----
“左右都是黄帅和你姐姐的人马,我的部下大概可以高枕无忧了。”
宝锦一听这话,黛眉又皱,“是我让你为难了……”
“你这么说,却又把我当成什么外人了?!”
云时佯怒道,却见宝锦仍是愁眉深锁,于是反而劝道:“你也不用这么介怀,彼此并非一体,锦渊陛下谨慎戒备些,也无可厚非。”
宝锦凝视着他,忽然叹道:“确实是我让你为难----你对这天下大业,也不能说无意,却生生为了我,白白受了这些磨难,自己一无所获。”
第二百三十六章 锦灰(上)
“所谓天下大业,也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台,即使真能得到那至高之座,又能怎样呢……比如大哥,又比如你皇姐,如今即使权柄在握,又有什么意趣---这帝王霸业,终究也是虚幻一场……“
云时想起这一切,只觉得心胸无比沉凝,想起少年时意气风发的志向,受到义兄猜忌时,那种“我可取而代之”的隐秘野心,仿佛只是大梦一场,剩下的,只有无限唏嘘。
这风起云涌的一年,却终于销沉了那属于他的少年意气,帝王霸业,到头来也只是一场谈笑。
他也回望宝锦,清朗的眉目中笑意加深,几乎要将她的倩影刻入心中,“你又怎能说一无所获----我明了了父亲的真正死因,如今正是心中豁然,况且,终于能助你脱离险境,这比什么都要值得!”
“云时……”
宝锦想起前夜两人纵马狂驰,血洒长街的情景,一时心中一颤,咬唇道:“我不值得你如此……”
“值不值得,我心中自有衡量----对你,我已然伸手太迟,若是当初----”
宝锦摇了摇头,笑靥带泪,凄楚中仍可见娇妍可爱,“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至强的坚持,若平空为他人放弃,那才是奇了---我当初,不也是那样执拗得不顾一
两人相对凝视,竟是脉脉不得言语,心思万千之下,只觉得这一路走来,竟恍然一梦之中。
“如今事毕……你又待如何?”
半晌,宝锦才缓缓开口道,低低声调间,竟是自己也察觉不了的眷恋和不舍。
“你皇姐有意无意间,将我的人放在城墙外围,这样也很是妥当----再过几日,等事态平息,我便能起程回乡了,二姐和婴华的灵柩,还需运回族中才是……”
云时想起两位亲人的过世,心中又是郁郁,宝锦见他如此,正要劝慰,却听外间人声喧哗,居然又是惊叫沸腾。
又出了什么事?!
两人只觉得心肝一颤,满身疲倦惊骇顿时如海涛一般席卷而来,几乎没顶----这连番变故之下,却又有什么在等待着受尽煎熬的人们?!
两人掠身而出,只见夜幕之下,不远处的高殿,竟因冲天火光而刺目耀眼!
四下里也都是涌出的宫人,众人揉着双目,仿佛陷身于一个永不醒来的噩梦之中,呆呆望着火光出神。
那浓烟撕破黑夜,飞焰竟欲横天,高耸的雕梁画栋在火舌席下寸寸崩塌湮灭。
火舌宛如最轻柔的宫裙,笼罩旖旎于永恒之黑上,又似最绚烂的光华宝冠,不胜沉重地窒压而下,绝美近乎妖艳,下一瞬,便夺去天宇间所有的心思和眼光!
光吞噬暗华,而暗的藤蔓缠绕而上,却更映出光的凛然晦杀!
“是……是紫宸殿!!”
一道冰冷的不祥预感,从宝锦的背脊贯串而上,她全身都在战栗之中,重眸中几乎凝结成冰!
“姐姐----!”
她的唇齿都在颤抖,双腿近乎瘫软,眼前一花,竟是要跌倒在地。
云时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搀住,宝锦这才醒悟过来,撕心裂肺喊道:“姐姐----!姐姐还在那里面!”
云时闻言一惊,随即,便带着她纵身而起,朝着紫宸殿方向而去。
越近火光,却感觉到那焚天的炽热,四散奔逃的宫人们尖叫着,却是谁也不敢接近那里。
宝锦已是泪流满面,长发乱散,不顾一切就要扑上前去,云时下死命拉住她,两人衣袖纠缠间,宝锦涩声哭喊道:“你放开我!是我害了她!”
她的声音带着绝望,在这无尽光暗中响起----
“我不该对她说那些话!我怎么能怨恨自己的亲姐姐……明明,她也受尽了世上苦楚!”
她的声音宛如杜鹃啼血,不顾一切地要投入火中,云时竭力困住她,却抹不去她眉间荡漾微燃的懊悔与罪孽。
火越烧越旺,大殿的横梁在光华中摇摇欲坠,轰然一声巨响后,它终于落入火堆里,无数火星溅出,却又点燃了四周燥物。
宛如旭日落地的轰然声后,火光席卷所有,冲天而起,整个天幕被映得白昼一般。
火点亮了所有,高悬孤立的紫宸殿,终于在烈火中逐渐化为乌有。
宝锦的眼里光芒亮得可怕,宛如流星闪过,随即却又熄灭了,她呆呆的,任由云时抱住自己,任由热浪袭上面庞,已然满面是泪。
“姐姐……”
持续的轰然倒塌声掩盖住了她的喃喃呼喊,在火舌肆虐下,宫,颓了,这最初之地,最初之人,已然消逝不见。
天边仍亮如白昼,那光芒让所有人都觉得眼角刺痛。
第二百三十七章 锦灰(下)
最终,剩在宝锦眼前的,只是一堆焦黑的短断瓦残垣而已,此时,她已经流不出什么眼泪了。
天逐渐透亮,云时半强迫地将她扶到榻上,暖阁里点起了安魂香。
宝锦睁大了眼,眼前仍满是火光流溢,她大口喘息着,手足已经近乎僵硬。
渐渐的,那火光逐渐变幻,化成姐姐高华沉静的面庞。
出阁辞别时,那忧心而似狠绝的关怀,那最后不欢而散的一面……
乍听噩耗之时,那悲郁动天的一剑……
辰楼之中,黑纱蒙面,外冷内热的授剑……
那万分危急时,银瓶乍破一般的横空出世,沉郁冷静……
以及,最后的最后,那温柔,坚定,却是无限哀伤的一笑……
姐姐!
她乍然惊醒,却只见窗纸已经透白,蓦然回首望向窗边,却见,竟是一抹流金珠光,正静静躺放在窗棂之上!
“姐姐……?!”
她惊疑不定的,宛如梦幻的,喊道。
晨曦的微光中,那珠贝面具熠熠生辉,完美无缺的曲线流转中,透出清冷光华。
宝锦踉跄着,从榻上跳起,直接撞开窗扉,却见外间修竹从中,隐隐绰绰有一道熟悉的白影。
那白影沉静伫立,仿佛正默默望向这边,见有所动静,竟然转身飞掠而去。
宝锦急得宛如疯魔一般。从窗口跃出,不顾锦锻重帷的撕扯,也不顾自身鬓乱钗横,失声叫道:“姐姐……你别走!”
白影充耳不闻,仍是身法快如鬼魅。宝锦心中焦急混乱,脚下亦是雪白赤足,忙乱之间,竟一交狠狠摔在地上。
一声轻叹。宝锦只觉得身前的晨光被阴影遮挡,泪眼婆娑地抬头。却见白衣如雪。那至亲长姊,却正背身站在自己身侧。她心情一松。唇边偷偷扯出一道弧度来。
“宝宝……苦肉计对我来说,实在是没甚用处。”
话虽如此,却仍久久驻足,终究没有离去。
“姐姐,你又要诈死远遁吗?!”
宝锦黛眉一扬,责问道。
“身为人君,任意妄为,却犯下这等无可挽回之错,我早已罪无可赦。”
清冷地声音。无悲无喜,如流水一般缓缓流过。
“对于社稷朝廷来说,我这般样人,和那间紫宸殿一样,纵然光辉夺目。却也是污痕已染。再不复从前,与其让人鄙薄物议。不如一把火烧了了事。”
她的声音越加轻柔,映着远处的松涛林海之响,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耳边私语----
“我这次回来,只是不能再坐视那些鬼魅伎俩加害于你,如今事遂,吾亦该远行了……殿前的京营将士乃是忠于我元氏的,如今全数交给你,你应好生封赏他们才是。”
“姐姐你要到哪里去?!”
宝锦冲上前来拉她的衣带,却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她足间轻点,立于竹稍顶端,那潇洒不羁,温润含笑的模样,一日从前----
“我先前创立水师,便是想南下寻觅,听说那里有星罗棋布的岛屿,有巫觋蛇瘴,蛟龙鲲鹏……如今江南已定,我欲带走一半水师----很久以前,我就想去那世界地尽头,看那七海奇景……”
她扬起头,微笑着,从身边折下一枝碧绿修竹,放入襟怀之中,最后回首,朝着唯一的妹妹一笑,便如白鹤一般,翩然掠空而去。
宝锦跌跌撞撞地去追,哽咽喊道:“姐姐,你不要走!”
锦渊没有回身,一身华妆,却翩然轻巧宛如天人,一个起落,便化为天边一个黑点,只随风遥遥传来一句----
“这个天下,就交给你了,那个云家小子我瞧着还好,若是有意,不要再错过了……”
声音清曼宛然,无尽写意,悠悠而来,绵长不绝。
宝锦无力地跌跪在地,痛哭不能自已----这一日,她已经见过了太多地聚散离合,现在,连唯一地骨肉至亲,居然也离开了!一双温暖的大掌扶起她,她抬眼,看到云时仍有血丝地眼,一时不能自以,哭倒在他怀里。
“只剩下我们了……”
她哽咽道。
云时心中也觉惨痛,但他毕竟心神坚刚,抱紧了宝锦,低声道:“怎么会只剩下我们?明月,黄帅他们都在前殿等着呢!”
他见宝锦神色仍是凄惶,便一把将她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出暖阁,不愿她再沉浸在这感伤气氛中。
繁花丛中,两人的身影越行越远,只依稀有低声交谈----
“阿时……你说,姐姐还会回来吗?”
“也许……”
“什么叫也许?!你居然这样搪塞我!”
薄怒低嗔声响起,却稍稍淡化了离别的愁绪。
“喂喂,这样任性刁蛮的态度可要不得啊之…哎哟!”
花径远处,传来云时的痛呼声,声音中仍带阴霾沉痛,却竭力让佳人开怀。
叹息声起,“宝锦,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