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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谁?”我能确定的只有她对我并无恶意。
答喜凝视着我道:“姝黎,你知道吗?你是我五十岁以后唯一一个让我流泪的人。你的琵琶乐音感染了我,即便董太后仙逝我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我们彼此对视良久,在我以为她不想再说话的时候,她转身道:“好好待陛下吧!”
“为什么?”她走了几步后,我才回神喝问。
答喜什么都没说,散开了气劲,气劲倏忽而逝,那短暂的瞬间叫庭院为之失色,我的长发衣裳都往后一荡。
我站在原地无法挪动脚步,一刹的气劲却叫我滞留了半个时辰,只因这气劲是我所见最强最霸,比葛仲逊伤我那箭更甚,而答喜并未伤我,旨在令我感受。
我想了很久,把这道气劲不能言语的话都想了一遍。如此强大的高手在宫变那日失去了一条胳膊,若我留下,只有死路一条。如此强大的高手一直在我身旁,不是她放行,我如何逃得出宫去?
黄昏悄然而至,答喜如素平常的同蒋贵人一起向我辞别离去,而我也同平常一般淡漠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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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喜给我的影响比西日昌的言辞更大。不是寻常女子的答喜,却能伪装的同寻常女子一般。纳兰玥和小疙瘩未死前,她日日同他们一样,让我从来都不曾仔细留意过。一位绝世高手尚且能默默无闻的担当宫女,且一当就是几十年,而我当个贵妃都当得憋屈。
反思往日西日昌对我种种,我无疑是失败的。在答喜强大的气劲面前,我混乱了头脑,分不清西日昌是奸人还是宠我的帝皇。结果晚上我静静的躺在西日昌的臂弯里,发现自个不再恨他了。
男人为了占有一个女人会处心积虑,男人为了征服一个女人会不择手段,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是不停占有不休征服。这想法让我的身体一颤,心并非畏惧,但身体却本能的回应。他一次又一次强加我身的烙印,终于在这一晚苏醒叫嚣。即便他就在我身旁,只要一想起他占有征服的情景,异样的热度就涌上面颊覆盖全身。
西日昌侧过脸来,在他还没有发问前,我抢先问道:“答喜是什么人?”
西日昌半开半阖的眼眸如轻烟朦胧,又似远梦般无力,过了一会,淡淡气息扑面,他不答反问:“你可知武者的修为最高是什么?”
“难道不是武圣?”
他的唇落在我脖颈,柔软温情,“不是。”
“那是什么?”
他困倦的声音缓如雨后屋檐的漏水,说几字停一停。“三流武者突破固气就是个顶儿,二流的往乘气期可着劲的修行,一流的徘徊于武圣和准武圣之间。但这些都是普通武者。答喜以前也是这样的武者,她四十八岁抵达武圣的境界,已经算寻常武者中拔尖的,但还是寻常武者。”
我叹道:“黎安初五十六岁才步入武圣,她要比他早八年。”
“境遇不同,底蕴也不同,还跟业师有关。你未遇上我之前,自己傻练,练的还是天下最好的武学,只不过到固气。你要是打小就跟我身边,没准你早成武圣了。”
“武圣之后是什么?”
西日昌慢慢睁开眼,睫毛扇到了我脸颊,微痒,薄如线的唇轻启:“武圣亦有三种境界,初者霸道,中而沉稳,最后就似寻常武者一般平淡无奇。”
我立时想到答喜以前呈现固气期的寻常,原来那时的她已达到了武圣的最高境界。
“对世上绝大多数武者来说,武圣就是他们追求一生的目标,武圣之后就不是普通武者能企及的境地了,它犹如传说般的存在,几乎没有人能抵达,所以知道的人极少。”西日昌的声音变得慵懒洋绵长,一句句一道道拖音而出,“它叫天行者。知道天行存在的武者无不联想到天一诀,这也就是黎安初身死殃族的一个缘故。”
我顿如骨鲠在喉,说不出话来。陈风在唐洲城下告诉我,天一诀背后另有隐蔽,西日昌会亲自说与我。但这么多日过去了,西日昌不时提及天一诀,却一直不露圭角,只拿个名儿说事,今晚还是第一次透露了那么丁点。我始终缄默只因我了解,若想知道全部就得付出全部。
“那一晚未央阁下,答喜听你一曲透骨决绝的琵琶曲,终于领悟到了天行的境地。从那一刻起她便再不是寻常武者,她成了天行者。世间各式气劲她都运用娴熟,只可惜,她太老了,没几年了。”
西日昌又阖上眼,“你还年轻……”
我安静的躺着,想了很久才发觉他又绕开了话题。天一诀他没继续往下说,而答喜的身份压根儿未提一字。拿眼微微侧脸看身旁人,轻云一抹遥峰,昧尽人间七情,惊才绝色却利如伐性之斧。心下唏嘘,无形乐音窈冥而来,规正循循,浑浑噩噩。我恍惚睡去,睡前犹思,只怕这才是世间最寻常的乐音,非黑非白,乃灰。收容对立的善恶,舒缓失调的绝对,好的坏的,更多是不好不坏的,又好又坏的。
一早,西日昌前脚一走,后脚我就去了储秀宫。我尝试着与女官多说了几句,语调也放暖了些,年长的女官显然欣喜意外。无非是辛苦、费心之类的虚言,但褒奖总得人心。我并非不会虚套,而是以前不屑对无干要紧的人废话。说着说着,我又问起诸女情况,女官更加兴起,逐一唤来各女详加品评,亦是花好桃好样样好,殿内气温少许高了些。几位比较出挑的秀女女官多美了几句,我一一顺下了。于是,这一日上午众人轻松不少。其实我的心情同前大半月的一样,除了安静没有别的情绪,不过在看花之中多加了个题词的活。
接下去的几日上午,我开始与秀女们闲话。虽然戴着冰冷金灿灿的面具效果不够理想,但学自西日昌那日问西秦女的各色题套,还是让我感受到了以前忽略的很多东西。
台面上的谈话多少可听出各人心境,而女子们的姿态神情也一样可看出她们真实的想法。譬如,有的秀女言语很利落,手心却捏着帕子;有的言语很谨慎,可耳根却有点红。前者畏惧说的是实话,后者伪作沉稳说的却是虚话。
我将对众女的判断记在心里,嘴上依然无关痛痒的说着废话。最后几日,我发现自己几乎能一眼看透一个原本不熟的宫人,即便是自以为是的臆断,但那种一目了然的滋味叫我明白,为何我会被西日昌吃得死死。
多听多看多思,日子就在细碎中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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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的最后一日,应届秀女们终于盼来了她们的陛下。时间是午后,我亲自接驾。跟在西日昌身后,俯看跪了一地的人,如同走进一个花园观看满园的桃羞杏让。
西日昌上位端坐,我伫立其后,听女官一一报花名,看花儿朵朵莲步来,听花语侬侬香香一片。
点到名的女子上前,礼后柔声细语道上名讳出身,或喜或无奈的叩谢。五十六名秀女只有七位进身才人,余者皆为宝林。宝林虽也算皇帝的女人,但实际只充各宫的大宫女。
七位才人手持西日昌所赐团扇,留在了殿中。西日昌的眼光很毒,七女无不窈窕婀娜温顺可人。只是不想他点选花名后,喝了口茶的功夫就走了,七女的新去处全交由了宦官总管。
我跟着西日昌穿过跪地相送的才人们,团扇,这赐物已兆示了她们日后的命运。应季之物,应季之花。时值初夏,我想团扇多少能上上场面,花骨朵一般娇嫩正是时候。
晚膳过后,西日昌在我重回大杲后第一次翻了玉牒。一堆各色的名牌,他挑起一枚放下一枚,拨来翻去,最后才掂起一枚,看那淡青色儿,是才人。我正打算恭送,他却从背后抱住我,将玉牒递我眼前,上面三个娟秀小字:孙文姝。
“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他在我耳畔问。
“不知。”能猜到才怪。
“我想到一个笑话。”他笑道,“从前有个穷人家的孩子对他爹叹,什么时候我们家才能跟皇帝一样天天吃上白米饭?他爹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皇帝天天吃的是红烧肉。”
这个笑话很古老,我也听过,不过就算是头一回听,我也没笑。
“每个人心底里都有样最好吃的东西,吃过了那滋味,再吃旁的就寡淡无味。”
我道:“红烧肉多吃会腻。”
“有的肉怎么吃都不腻。”他在我后脖上吮吸,轻微的酥麻感令我不禁摇了摇头。他留下一枚吻痕后,将头又枕于我肩窝,“可以红烧、清蒸、粉蒸、油炸、火烤等各式烹法,配上各色素材,花样不计其数……怎么会厌腻呢?”
我惟有再次摇头和再一次被吃干抹净。
我隐隐觉着我们之间开始有些不同了,从何时开始,如何开始,无迹可寻。他也不同,我也不同,但这不同与戏曲话书中的男女之情差别极大。那些慧眼识英雄,私定终身几乎都是女子对男子一见钟情,而一骑红尘妃子笑,烽火台上戏诸侯,二位君王前者乱了国本后者断送江山。我们都不是。我们唯一和世间所有男女都相同的是,男人要,女人受。
从觉着有些不同后,我深种于心的仇恨仿似也淡了几分。宁静的日子里,空闲的上午,除了继续修行,探究如何以自个的方式释放匿气状态的气劲,我反省独自报复葛仲逊的种种行经,归根结底还是自个还太弱,但更多其它的欠缺一一清晰起来。杀人也好,处事也罢,成者都借助天和地利人和,而我,三缺三。
一日上午,蒋贵人与答喜来看望孙文姝。自我搭桥二女,隔三差五孤独的蒋贵人都会来找孙文姝,只是下午我遇不着她们。
答喜留在了外间,我请教她,匿气如何释放气劲。我才简单的说了几句匿气的法门,她便打断道:“我师出罗玄门。”我没觉意外,一国之君的师门,多一位宫女很正常。但除了这个,她必然还有比天行更大的隐蔽,不然西日昌也不会绕开话题。
“我们的方式不适合你,天一诀的传承者,诡异的以武入音,也只有以音出武一条路。”
一语醍醐灌顶,我谢过答喜的指点。她深深的望我一眼,回了蒋贵人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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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伤回大杲,我弹琵琶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每拨弦,眼前总浮现唐洲城关前,空中弥漫的血雾,堆积的死尸。
往日我不以魔音伤人,单胡乱拨弹,乐音同寻常乐师也有区别。不用气劲的练手,手指的速度和力量都超过旁人,所以当日蓼花初听一音,便改了神色。此差别,非精通琵琶的乐师不能感受。
随乐音杀人的次数递增,是乱弹琵琶的音色更加难听。粗制的妃子血,大力的穿透之音,如同铁锤砸墙,日光中灰尘飞舞。
我早命孙文姝塞了双耳,外加手捂,可她面上还是一阵白一阵青。不是气劲伤的,我还在练手,是被乐音惊的。
我停下手来,感受到远去的影卫停下脚步,想了想,开始放柔指间。不急于尝试匿气,依然还是练手,但有了曲调,音曲渐渐悦耳起来。远去的人悄悄走了回来,孙文姝也安定下来。
这是一曲词牌,清平乐。我喜欢的清平乐自然不是女子伤春,田园菊篱,而是一首前人填写的追古叹今。平淡的曲调缓缓爬升,曲境仿佛带人踏过平原迈过高山,峰回路转,峭壁陡立,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