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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便大着胆子问道:“大人不觉苦吗?”从那日后,我先尝蜜饯再吃药膳。一口甜蜜后是漫长的苦涩。但我知这并非最苦,现在最苦的人应该不是我。或许也不苦,但郁闷是少不了的。
  有人曾说别怨他,有人曾说后悔,有人曾说世上什么药都有惟独没有后悔药,就是这个意思。我身上必有非吃这药不可的理由,只是我懒得再往下想。
  我想的是,往日所弹的俗曲和匿气状下弹奏的粗陋有何不同。二者很接近,只存在微妙的不同。
  心境的不同,前者出于放松恣意,后者刻意;乐境的不同,前者的我只是乐师,后者却是武者……一直到追本溯源,最初领悟天一诀是极自然的天地之音,而家门惨祸让这自然之音狂暴,从此声嘶力竭一发不可收拾。那一日惊风感受到的一瞬匿气下气劲,虽然微小,却一样横行无阻。
  思绪繁杂,最后我觉着无论我的武学我的命运,还是我的姻缘,皆拜意外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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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开始吃药,西日昌如同换了个人。他一丝不苟的处理朝政密谋诡计,到了晚间也一样正颜厉色,欠缺笑容断了风流。
  不是冰冷,而是极端的认真,任何事都认真,甚至在床上。他总是审读的盯着我的脸,平静的目光不泄露分毫情绪。我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他就是做到了。无数次我以手遮掩面上难掩的表情,无数次我的手被他拍开。而当我贴近他,他会毫不留情的将我按回原位。所以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他加诸于我的难受,暴露了他自个的心情。
  当我如深秋的落叶一般,簌簌凋落于他的身下后,他会捧起落叶,仔细的拂去秋风秋尘留下的痕迹,然后收于怀中,紧贴胸口。
  这样的情形直到赏月的晚上才终止。
  夏日的皇家湖畔是四季中最美的,荷叶铺满了大半个阆风湖,点点白的粉的荷花清新忘俗。白日间一片应接不暇的碧水圆叶洁花舒人胸襟,夜晚深了色的幽静湖泊则叫人遗忘此乃皇宫水域,只一心一意的融入沁人心扉的湖光毓秀灵生的水景。
  西日昌带着我,坐于一叶精巧扁舟,泛于湖上。陈风在我们背后撑竿划船,不时阵阵夜风吹过,和着湖面的波动,涟漪微生。我坐于舟边,掬一把湖水,扬手挥洒,水落声起。
  “姝黎。”他唤,我转回身,“江南好,还是西疆好?”
  我道:“都好。”
  “为何?”
  我低声感慨:“江南风光好,故乡旧情深。”
  他凝视着我,眸色宛如墨亮的水光。“我要听真话。”
  我沉吟道:“真话就是,心里念着就有了,并不在意身在何方。”
  他默了片刻忽然问:“中正九天的音色如何?”
  我微微一笑:“那老贼的琵琶就算是世间第一名器又如何?”
  他又问:“那叶叠的笛艺和你的琵琶孰高孰低?”
  我琢磨了会道:“他就是那中正九天,我就是妃子血。无法作比,道不同。”
  西日昌极淡的笑了,只见他打了个手势,陈风停下舟来,掀开角落遮布,捧出一物递放我面前。
  淡黄的琴身,银白的琴弦,古雅的光华,正是中正九天。我惊讶的望着西日昌,他拿起中正九天,平淡的道:“老贼在西秦败坏你名节,道你霪乿成性,先勾搭南越笛仙,又引诱侯小公子,人尽可夫。”
  我哑然失笑。
  “不过他到底把中正九天送来大杲给你殉葬。”西日昌一抚琴面,所过之处,木屑一片,只留下天蚕丝弦完好无损。他也学我洋洋洒洒抛向湖面,夜空中粉尘飞舞,木香幽幽。这绝世的名器便如此毁了。
  我蹙眉相望,细尘落水无痕,仿佛融了似的。
  “可惜吗?”
  “不。”我当即答。
  他沉定的望我,一语不发,仿佛在等我继续说下去。我想了片刻,就挪到他旁跪坐下来,伏身于他膝上。他的手摸上了我的头,顺势抚上了背。
  即便是绝世名器,天下第一的琵琶,如果不能遵循他的意志,不合他的心意,一样会被付之东流。这就是西日昌对我说的话。宠爱和宠信都是有限度的,而如果没有帝皇之宠,我将什么都不是,更不提别的。
  西日昌在我背上抚摩了很久,在夜深的时候,他终于道:“我许了你三年,现在该你受报应了。你要吃三年的药。”
  我抱着他的膝无奈的叹息:“知道了。”
  “九花六虫丹……”他的手在我背上仿似一僵,“服后终生无子。”
  我黯然,倒不为自个,而为钱后和那些他的妃嫔。一年无子和一生无子,西日昌换了个字眼。这样想来,最初他就决定了我的位置,但现在后悔了。与其说我遭罪受报应得连吃三年的药,倒不如说他推翻自个以前的决定,心里不舒坦。对他这样的君王而言,改变最初所定的长远策略,即便此决策仅对一后宫女子,也是种失策。
  “苏堂竹这几日只研制了汤药,再给他些时日,做出药丸来就好些。”他的手继续抚着我的背,“你不必着急,有些事总要一步步来,再说你尚未大好……”那手滑了下去,揉捏一把,声音跟着放缓,“我们回去吧!”
  舟过荷畔,清香四溢。他将我搂抱起来,不言而喻的暧昧包围着我,穿过各式亭亭玉立婀娜窈窕,月光朦胧映照阆风湖上磷光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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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栏巧护,禁帷低张,残春艳夏催人到晓。香冷金猊,被翻红浪,更挪柔蕾,更拈馀香,更得些时。
  西日昌再次让我感受到他对我身体的迷恋。诗云楚腰纤细掌中轻,我的一把腰肢他总爱不释手。一直到破晓,他还在我腰上揉来捏去,我自个瞅瞅,除了一身吻痕,腰上还几块淤青。
  门外陈风首次一大早过来请安。西日昌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他赤身伫我眼前,挡住了一片光线。他穿衣的时候,长发撩起,腰后背上几道细小抓痕很快被掩入衣裳下。我自个干的却不知什么时候抓的。
  “王伯谷那边有信吗?”西日昌听似随口而问,其实心中有底。陈风既然这时候打搅,必是西日昌谋划的事妥了。果然陈风在门外答:“此刻已在返程路上。”
  “好!”西日昌转身,满面春风的对我一笑,“今儿你休息一日,明日我们出宫。”
  陈风判断极准,并不吭声。我微微点头。
  西日昌走后,我安静的躺了一会。待到起身用过代替早餐的药膳后,昌华宫的侍长求见。
  孙文姝放他进来后,侍长单膝半跪道:“西门大人,宫外钱后使人宣孙才人觐见。”
  孙文姝当即色变,我冷冷问:“没跟她说过,孙才人身子抱恙,免平日见礼吗?”
  “下官说了。”侍长顿了顿又道:“今次是第三回来宣了,并且来的宝林这回带了钱后的懿旨。”
  我琢磨了下,钱后齐备了手续,乘着西日昌早朝时来找茬,侍长为人谨慎,这才来报。
  “前二回有没有告之陛下?”我问。
  侍长答:“没有。”
  我立时想明了这事的来龙去脉。昌华宫的侍卫都是明白人,早已失宠失势的钱后,他们压根没放进心里,加之近日西日昌行程谋划排得很满,谁都看得出陛下很忙,哪个会脑子进水,上报这么一件小事。可现在钱后准备后找上门来,侍长寻不出纰漏,依着宫廷规矩,这才不得不来报。
  “你先去复那宝林,孙才人一会就到。”
  侍长走后,孙文姝情急下跪:“大人救我。”
  我淡淡道:“我陪你一起去。”
  我戴着面纱,与孙文姝走出昌华宫,意外的见到了左荃珠。“怎么是你?”
  左荃珠盈盈下拜:“奴婢见过西门大人,孙才人。”我瞥了眼孙文姝,觉得她眼圈已然红了。储秀宫二女一别后,如今相见倒生了些恍若隔世。
  “起来说话。”
  我们三人行往钱后的鸾凤宫,一路上左荃珠委婉的表明了她的处境,无非是受命而来奉上旨意。
  “钱后近日可好?”我打断而问。
  左荃珠迟疑了片刻,答:“奴婢觉着娘娘有些失仪。”
  我当即停下脚步,对孙文姝道:“孙才人走得累了,喘症又犯。”
  这边孙文姝刚佯装走不动了,左荃珠就跪下了。“大人救我。”
  词很熟,孙文姝前头刚说过。
  “若奴婢此次再请不动孙才人,娘娘就会要了奴婢的命。”
  我道:“你的小命是命,孙才人的小命就不是命了?给我起来。”
  在我的葬礼上钱后早就失仪了,为此她领了西日昌闭宫思过一月的责罚。左荃珠还在哭诉,我一把拉起她,冷冷道:“少装了,我知道你冰雪聪明。给我到太医院叫苏堂竹过来!”
  我附耳于她,两三句话后,她收了凄色,快步走了。孙文姝疑惑的看我。我回走昌华宫,她赶紧跟上。“我们……我们不用去了?”
  我冷笑:“你想去?”
  孙文姝再不敢言语,小心跟我回了。她若单去必死无疑,还死得冤枉。我估摸钱后光棍不怕打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钱后必须得活着,皇后这个位置西日昌还要她占着。立嫡不立长,她的位置能堵死一堆人。我不得不再次佩服西日昌,挂着个这样的皇后,一无子二无外戚,好生干净。
  午间消息传来,苏太医症断钱后得了臆症,被钱后轰打出宫,实了这个症。跟着,钱后被陈隽钟使人看管了,而上报西日昌的时间是晚膳前,一句话带过了事。
  这是我首次摆布他人的命运,比起杀人的滋味,它更冷,它只有一点好,不死人,可有时候不死比死更惨。而我自个又比钱后好多少呢?我们都家破人亡,满腔仇恨,被同一个男人牢牢抓住……西日昌温暖的怀抱宠溺的柔情,正如他的人一样,真假混杂,好坏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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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蕙兮很蠢。这是西日昌的评价,他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出了盛京。我戴上了面纱,西日昌没有戴会长疙瘩的面具,只带了五名身手高强的侍卫,轻车简装,往泉州方向奔去。
  到了泉州城外的庄园,我又见到了王伯谷。没见到他,我便知道他到了,因为有他的地方,就有军容军威,甚至能感染到园内寻常的下人。
  宽敞整洁的庭院里,王伯谷及他的一干手下行礼后,均精神抖擞站得笔挺。西日昌扫了一眼,道:“很好,一个不少,全都回来了!”
  众人眼睛一亮,我则心惊,他那会连人数都上心了?
  王伯谷得体道:“并非正面对抗,自然要交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卷。”
  西日昌点头道:“暗地里使绊子朕也知道抹黑了武者的脸,可有些黑活必须得做,且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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