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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我瞥他一眼,对这个给我惹麻烦的男人极其讨厌。
  “我感到了杀气。”谷奇慎重的道,“你的杀气和那个断我一臂的高手一般,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你究竟是何身份?为何到杲北来?”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我冷冷的问。
  谷奇一堵,而后冷笑道:“你总抹脏自己的脸,是怕被人认出吧?”
  “你似乎并非一位普通军士?”
  谷奇仔细的凝视我道:“女人,我们需要开诚布公的谈谈。你需要我的帮助。”
  “我不认为你能帮我。”我心道,自从你出现后就一直给我添麻烦来着。
  谷奇默了片刻后,径自坐下,沉声问:“有兴趣听我的故事吗?”
  “没有。”我的好奇心一直很低,少小离开黎族后,我的心思就始终趋向简单,而复杂的心思多半被逼不得已为之。这其实是个专注的道理,做任何事只有全力以赴才能达到最佳效率,无论武学、乐音还是谋略。
  “你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叹了声后,谷奇道,“不过我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从小就是。如你所见,这里是我隐居的家。在未从军之前,我也跟你一样,不喜欢与人交往。人心险恶,有些人甚至比禽兽都不如。我宁愿与禽兽打交道,也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你以前也是猎人。”我冷冷的提醒他。
  谷奇笑道:“你知道吗,我除了打猎,还养野兽。”
  “我没兴趣知道。”
  谷奇轻哼一声:“真不知道你男人什么样,能受的了你这样的女人!”
  我的目光滞留在桌上的六石弓上,当年我只记得西日昌在晟木纳草原上的弯弓英姿,却不曾留意他的弓多大强度,王者的光耀四射,令人忽略弓本身。
  “其实你不会射箭。”谷奇沉沉的声音在木屋里一句句敲响我的心扉,“我能断定你拿弓的日子不到一年,你根本不是猎人。你是位武者。”
  我幽然而思,西日昌的弓和我的应该一样,弓本身毫无意义,意义只在于持弓的人。三石也好,六石也罢,甚至九石都无所谓,作为顶尖武者,取道弓箭不过是无数途径之一。如此说来,即便我离了永日无言,在六石弓上也一样可施展音武。我定定的望着弓弦,单弦也可以分出多重音。
  “本质上武者是高傲的,武者有武者的骄傲,这从你的箭术上也能体现。”谷奇娓娓而道,“我是个猎人只能以猎人的眼光来告诉你为什么。有的猎人以熊、虎大型猎物来标榜自己的能力,有的猎人只射飞鸟、水鱼,更多的猎人量力而为,见什么猎什么。弓箭只是猎人众多武器工具之一,单就箭术衡量,无论是这几天的猎获还是刚才的一箭,都说明你的箭头很准很强。但你缺乏技巧,更不懂箭术,这便是我说你不会射箭的缘故。”
  “哦?”
  谷奇凝视我道:“真正的弓箭手不比箭。勇猛、安全还是为了生存而走上猎户之路的弓箭手,都不与人打交道。”
  “受教了。”我冷笑一声,挑衅我比箭的是他,说我不懂箭术的还是他。
  谷奇道出了他的用意:“我可以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猎人,当然你得付出一定代价。”
  如果不是他先前拒绝了成为贺牧军营的教头,我真会以为他是个市侩的小人。
  “什么代价?”
  谷奇笑道:“养我,下半辈子。”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已经是个残废,再无法拿弓,那点抚恤金还得留着娶媳妇……”他说了一堆理由,“再说我看你也不喜欢麻烦,有我在,麻烦会少很多。”
  我摇摇头,他的存在就是麻烦。我错了,他不是个市侩的小人,他是个市侩的猎人,但接下来谷奇的话震撼了我。
  “我不喜欢打仗,更讨厌官府。这次从军我丢了一条胳膊,可我还算幸运,至少活着回来了。”
  “西秦那边战况如何了?”
  谷奇沉痛的道:“拓及将军战死,昌帝杀红了眼,死了很多人,攻下了京都。”
  卷二十;9
  9
  我还记得西日昌离开盛京前一晚对我说的担忧,不想他的担忧成真。拓及怎么会战死?蓼花该怎么过活?西日昌痛失兄弟,加之我又跑了,他会如何?
  我脸上覆盖的污灰没能遮掩住惊骇,谷奇顿了顿道:“看来你确实嫁了我大杲的男人,拓及将军阵亡,想必你也会担心你的男人。说说,你男人的名字或他加入的军队番号。”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的男人不用我担心,战场上如果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人就肯定是他。”
  谷奇盯了我片刻,问:“你的修为如何?”
  “清元。”
  谷奇点点头道:“那是了,能娶你的男人修为肯定比你更高,只是你哪来的自信,准武圣修为的拓及将军都死了,你男人难道是陛下不成?你太小看战场太小看西秦贼子了!那位西秦国师手下有不少高手,混在军队里偷袭,拓及将军就是被他们偷袭得手,伤重而亡。”
  我愠怒道:“你与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不要动怒。”谷奇平淡的道,“我只想让你认清楚形势,我从战场侥幸逃生,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我对形势的冷静判断,这对你同样重要。说到这里,你也能了解我不是个普通猎人,不是个寻常军士。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更需要我。女人,你要生孩子了,无论你多么好强,你一个人料理这事太困难。”
  “你究竟是什么人?”
  谷奇摸摸鼻子道:“军队里我是斥候,山野里我是猎人,现在嘛,是个残废。”
  我第一次仔细端详他,这个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言实自个残疾的男人,容貌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少条胳膊,就是放在人堆里最先被疏忽的那类人。他的修为低到可以忽略,固气初期,就在寻常人与武者的临界,比寻常人好点,勉强能算最差的武者。但就是这么个人,我越相处越觉奇特。
  “不知道我是斥候还是你是斥候,我说了那么多,可你似乎说了跟没说一样。”谷奇瞟着我道,“不过这也无所谓了,你是女人,而我听说怀孕的女人的脾气都很怪。”
  我定了定神,向他仔细询问拓及的死因,但他说的还是那么简单。偷袭,重伤,死亡。
  “没有别的特殊的事情?”
  谷奇想了想,道:“有,后来听说什么花夫人为将军殉情了,乘人不备,用将军的佩刀自刎,血溅了一地,很感人……你怎么了?”
  我勉强道:“很感人……”
  谷奇叹道:“战场上不该有女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还是自杀。”
  “你不是她,你不懂。”
  “那你懂?”
  我默然。
  “忘了,你也是女人。”谷奇忽然问,“如果你的男人死在战场,你会为他殉情吗?”
  “不会。”我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就是了。”谷奇嘲笑道。
  “不会,是因为他不会死在战场上。”
  “你倒很有信心。”谷奇低低道,“我开始对你的男人有点好奇了。他很强吗?”
  “很强。”
  “有拓及将军那么强?”
  我再次沉默。过了很长时间后,谷奇道:“有信心总不是坏事。我也为你的男人祈祷,他会活着回来找你。”
  我不再开口,谷奇走后,我这才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拓及死了,蓼花也死了!这就是残酷的战争,西日昌为他的野心付出的代价,无数条人命祭奠他的战功,打造一个宽广的国度。相比我曾经历过的家族灭门,王府残杀,逃亡追杀,唐洲之役,南屏之战,蛮申江争锋,这才是真正的亡命。家族、武者、个人的争斗撕杀相比国度之战,微乎其微。
  如果我还留在宫里,一定会站在他的立场上去粉饰这一场战争。西秦太腐败了,西秦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换作他统治西秦才是西秦的唯一出路。但是我离开了,作为一个寻常百姓,我不懂战争,我只知道与我有关的蓼花死了,蓼花的男人死了,很多人都死了,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是我的男人。
  我无法确定以浩瀚的血水洗刷完大地,盖以浓厚的黑色幕布后,曙光能否冲破世间,他会营造一个什么样的国度?我不敢自以为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但连我都看不透他,如何能揣测战后的世情。
  卷二十;10
  10
  即便我竭力自欺欺人的不去想,但他始终在我心底,只要一想起,胸腔里就翻涌起滚滚浪潮。归根结底我和他之间存在最多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偏偏这种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发生于乱世,纠结于家族血仇,横隔着他始终不说的隐秘和我费尽思量也无法摆脱的境地。已经无法用善恶对错来摆正我们之间的天秤,还原为根本的俗念,不过是男欢女爱一床二好。如果一定要在喜欢上头强加一个原由,那就是在这世间,我寻不到一个强过他的男人。
  离开盛京,离开他千里之远,我在严寒的漠北清醒的思念他,异常单纯的思念。虽然我无法再陪伴他,也无法祝福或诅咒他,但单纯的思念是我自个的情感。很坏的一个男人,很厉害的一位君王,我孩子的父亲。
  腹中的孩子在动弹,他的降临将洗刷重塑我的生命。没有点灯的木屋,黑漆漆的,我躺在床上感受着。我一度以为怀孕影响了我的修为,但这一晚安静下来后,我却发现自个的感知比当日在盛京宫廷里更加敏锐。闭着眼我也仿佛看见屋子外呼啸的北风,刮过秃树掠过硬冷山地的表面,卷起的初冬浓夜的萧瑟。更远一点,细一点,我还能感知另一间木屋里的谷奇,鼾睡的呼吸声。再远就是肃穆的岩石构成的群山,和夜风缔造万籁之声,兼微弱与粗豪一体。
  很久没有弹奏,但自然的乐音从不曾离去。平和也好,激越也罢,现在的我已没了分辩之心。乐音就是乐音,硬要分出个子丑寅卯,本身就落了下层。倦意幽幽滋生,我迷糊的想着,武道曾有人论剑术,说是最高剑术的境界就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我一直无法理解,手上没了兵器却使出了兵器的武技,那是用气势造兵器吗?不理解的事情我也不费心思硬要琢磨,我只知道就音武而言,没有乐器和乐器在手都是一样的,乐音根本不在乎乐器。叶少游可能已经先我一步明白了,他用叶子也能吹奏,而我葬了永日无言多月后,才悟了出来。
  屋外的风声忽然变了,我定了片刻,睁开双眼,支撑身子起床。阵阵沉闷的马蹄声延着山道正往我的方向而来。我披上衣裳,拿起弓箭,对着谷奇的木门就是一箭。
  白日价被他打发的贺牧副官,半夜如何又来?我听的分明,那些马脚上都包着布,减低了铁蹄声响。麻烦来了,麻烦定然是跟着谷奇而至,只是不能确准奔他还是奔我。估计奔他的可能多些,我的情况不是半日就能被官府核实的。
  谷奇的反应很快,箭头钉上门后,他就边穿衣裳边跑了出来。但我的反应更快,他出门时,我已上到了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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