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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_57

  看着咬唇忍笑的妻子和拍手大笑的女儿,他只得狼狈地整了整衣服上草屑泥土,佯装镇定地咳嗽一声,“你陪霖霖玩,我回书房去了。”
  转身一走出花园,他便沉下脸训斥身后侍从,“怎么不将那只豹子拴上链条?压着小姐怎么办!”侍从忍笑低头,听见他转身自顾嘀咕,“真是,什么时候长那么肥了……”
  其实念卿也在思虑着这个问题。
  墨墨毕竟是猛兽,如今越长越大,爪利齿尖,稍微有个不慎,后果不堪想象。况且霖霖也不能终日同只豹子疯玩。她已经三岁大了,也是时候教她读书、识字、音乐、舞蹈、绘画、骑术、射击……想想竟要学习这么多呢,做小孩子未尝不比大人辛苦。
  念卿牵起霖霖,带她到小客厅的钢琴前,抱她一起坐在琴凳上。
  跳跃琴音在她纤长手指下流淌,一曲《致爱丽丝》温柔回旋,美妙如天籁。
  霖霖只安静了片刻,便悄悄溜下地,爬到三角钢琴下面探头探脑,琢磨这庞然大物的声音从哪里发出。
  念卿叹口气,无奈地想,这丫头对音乐是完全没有天赋了。
  “夫人!”
  身后门被乓一声推开,四莲急急奔进来,耳边两粒翠玉坠子颤悠悠晃着,“夫人,您快去劝劝,子谦又惹了父帅,正在书房里闹呢!”
  念卿心下只道是子谦又言语冲动,这父子俩总是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她已习以为常,若有哪一天相安无事才是奇怪。然而四莲话音未落,楼上仆佣惊骇叫声传来,隐约听得有人叫着“少爷,少爷——”
  四莲与念卿一时都变了脸色,慌忙奔上楼,只见侍从已冲进书房拦住霍仲亨,子谦正被仆人从地上搀扶起来,嘴角赫然淌着血。
  “你打死我也改变不了这事实,天下人都眼睁睁看着,不管你做了多少好事,后世只会记住你的专制暴虐,你留在历史上的名字只会是封建军阀!”子谦抹去唇角的血,昴头看着霍仲亨,毫不示弱地冷笑。
  两个高大魁梧的侍从也拉不住盛怒之下的霍仲亨,只拼命挡在他与子谦之间。
  念卿来不及出声,只见霍仲亨拂袖摔开侍从,又是一掌掴在子谦脸上。
  子谦踉跄退后数步,鼻子里也淌下鲜血。
  四莲奔上去将他扶住,哀声求恳,“父帅,别打了!”
  念卿也挡在霍仲亨身前,紧紧拽住他衣袖,焦切对四莲说,“快扶子谦回房去。”
  子谦却将眉一扬,越发挑衅地看着父亲,“你除了会动手还会什么?除了打我,你这个父亲又做过什么?”
  霍仲亨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手却在微微发抖。
  念卿知道这是暴怒的佂兆,若再将他激怒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一时间慌得变了脸色。偏偏子谦仍然不知死活,又冷笑道,“你既然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些无辜学生都算在光明社余党里枪决,不如也算上我一个!省了我总在面前碍你的眼,你反正也不需要这么一个儿子……”
  霍仲亨猛地推开念卿,一转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佩枪。
  念卿眼疾手快将枪夺下,失声叫道,“四莲,快带子谦走!”
  四莲拼尽全力拖住子谦胳膊,颤声道,“求你了,子谦,求你别闹了……我们走……”
  “要走你自己走!”子谦愤然将胳膊一抽,四莲立足不稳,重重跌倒在地。
  念卿惶急之下顾不得四莲,霍仲亨将她手腕一捏,轻而易举将枪夺回,嗒一声上了膛。
  “霍仲亨,你疯了吗!”念卿抓住枪管,如被激怒的母兽一般挡在子谦跟前,却听身后仆人惊呼了一声,“少奶奶,少奶奶不好了!”
  四莲脸色苍白地被人扶着,勉力撑起身子,一手环住腰间,额头渗出密密汗珠,下唇咬得发白。子谦一看之下呆了,忙俯身将她抱起,“你怎么了,摔到哪里了?”
  四莲虚弱摇头,“我没事。”
  念卿却已变了脸色,颤声对仆佣道,“请医生来,快请医生来!”
  医生赶来时,四莲已稍稍好转,念卿在房里陪着她,子谦茫然不知所措地守在门外。
  足足等了大半小时,医生才从房里出来。
  “她怎么样?”子谦紧张追问。
  “少帅……”医生笑着摘下眼镜,方要回答,却见夫人推门出来了。
  念卿板着脸,冷冷看子谦。
  子谦低头不敢看她责问的目光。
  念卿叹口气,“你明知道你父亲在意你的,为什么总要说那些话去伤他?”
  子谦黯然沉默。
  “或许那些人在你心中是志士是朋友,但无论你有多看重他们,都不值得为此赔上父子情分。”念卿肃然看着他,“你用那样恶毒的话指责你父亲,可曾想过他的感受?”
  “我不是故意气他。”子谦抿了唇,虽仍嘴硬,却也有了几分歉疚之色,“可是,父亲他也是人,并不是永远不会犯错的神祇!这件事上的确是他错了,若他一意孤行下去,只怕会铸成大错。那些话固然激怒他,可即便我不说,外面自有千万人会说……夫人,你也不希望他多年之后被人骂作暴虐无道的军阀,我更不希望自己的父亲遭人唾骂。”
  见念卿蹙眉不语,似有所触动,子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越,“夫人,我何尝不明白父亲心忧家国,何尝不体谅他的立场,可是你不能否认,他骨子里仍有专制的遗毒,他习惯了一手遮天,从未真正懂得民权民意,如果他将这些无辜牵涉进光明社一案的人全部枪决,那将是他一生洗不去的污点!”
  “子谦……”念卿沉沉叹息,“你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冲动对抗,是最不正确的方式。”
  她那洞悉眼神自有一种魔力,令他在她面前心悦诚服,满腔委屈之火也被她柔和似水的目光浇灭。
  “是。”子谦微微低了头,“我的确是冲动了。”
  念卿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大孩子”,看他局促惭愧神情,不觉莞尔,“以后不要再让人为你担心了,总这个样子,怎么做别人的父亲呢。”
  子谦呆呆抬头,仿佛没听明白她的话。
  她也不再多说,只眉眼弯弯地一笑,转身往书房去了。
  书忘里一地狼藉,霍仲亨负手立在窗前,仍阴沉着脸色。
  侍从仆佣一个也不敢进去收拾,唯恐再惹他发怒。
  门轻轻被推开,轻细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霍仲亨叹口气,头也不回地问,“没什么要紧吧?”
  念卿并不回答,静静斟上茶,奉上一只青花餈盏在他面前。
  他低头,见一段皓腕凝霜,嗅一缕茗香沁雅。
  她笑眸如丝,似谑非谑,捏着戏文里的腔调曼声道,“官人息怒。”
  霍仲亨板着脸看她片刻,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笑了。
  他伸身接了茶,佯作不以为然,“花样百出,巧言令色!”
  她闲闲坐下,手肘支着椅背,慵懒如猫地伏在自已臂上,微嗔睨他,“有人要做暴君,我自然只好学精乖些,否则一句话触到逆鳞,岂不糟糕。”
  霍仲亨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少来这套拐弯抹角,你也想说我专制是么?”
  念卿含笑反问,“你不专制么?”
  他语塞,冷冷转过头去。
  “真的要枪决那些人?”她委婉探问。
  “你别想来说情。”他一口回绝得不留余地。
  念卿叹口气,缄默不语。
  霍仲亨也不理会,低头啜茶。
  “记不记得在北平时,你曾同我谈过,这条路磕磕绊绊走到如今,有人奔走呐喊,有人四处碰壁,轰轰烈烈有过之,惨淡收场有之……你也曾扪心自问,这条路是不是走对了。”念卿缓缓道,“这问题无人可以回答,你已是局中人,是非功过自有后世评说。可子谦不一样,他想要寻求他的路,想在你走过的方向之外寻找另一种可能,也许他会是对的呢……”
  “不可能!”霍仲亨截然打断她的话,“就算我的路走得不对,他那条路也只会更错!你看他整日都看些什么,尽是些空谈理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哄得一帮热血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念卿苦恼地揉了揉额角,拿这顽固起来像头狮子的男人毫无办法。
  “算了,懒得同你讲,跟女人讨论政治真是无趣。”他重重搁下茶盏,将她拽入怀抱,“这些事轮不到你忧心,你养好身子是正经……对了,四莲没摔着吧?”
  念卿懒懒抬眼,“她倒没摔着,只是险些摔着你的孙子。”
  “哦。”
  霍仲亨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揽着她腰肢,低头嗅她鬂发的幽香。
  蓦地,他一震抬头,“你说什么?”
  念卿眨眼。
  霍仲亨表情渐渐变了,瞠目望住她,喃喃道,“你在吓唬我……”
  念卿笑得促狭,“做祖父而已,有什么可吓唬你的。”
  这祖父二字好比晴天一声霹雳,眼前仿佛看见自己老态龙钟,被人口口声声唤作老头……霍仲亨脸色顿时变得古怪复杂之极。
  第卅九记 下
  经子谦这么一闹,再兼念卿百般劝说,霍仲亨总算是同意将光明社的案子发还重审。
  此番复审下来,有八人获赦,枪决名单上仍余二十多人。
  其中有五个学社领袖,因与程以哲交往密切,有确凿证据表明这五人曾参与光明社非法集会,并向暴徒提供藏匿处所和武器,在学社印刷厂的货物中夹带枪械,协助光明社贩运军火。
  按理说,这五人并未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但仅私贩军火一条,便是律法规定的死罪。
  当此乱世,黑白两道贩运军火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如薛晋铭这等大走私商更是与政要杈贵合作,在霍仲亨的庇护下,把军火走私做成了半公开的买卖,无人敢置喙。
  若当真追究起这项罪名,霍薛二人自然首当其冲。
  子谦因此强烈反对将五名学社领袖划入枪决名单。
  在霍仲亨看来,这五人却是大大的危险人物,既然被他逮到现成的死罪,便绝不可能放过。能赦免那罪行较轻的八人,已是看在四莲传出喜讯的份上,给了霍子谦天大的颜面。
  子谦却不领情。
  少夫人的佳讯令茗谷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可这喜气也只维持了一日,第二天子谦就在裁军善后会议上,当着全体将领和部分官员面前,公然提出此事,称霍仲亨枪决学社领袖是一种“屠杀行为”。霍仲亨大发雷霆,当即撤销霍子谦的军职,命令他以士兵身份往偏远驻地,随新征入伍的新兵们一同接受操练,学会如何做一个懂得服从的军人。
  霍仲亨万万没有料到,子谦被削夺了与他当面对抗的机会,不但没有识趣消停的意思,反面变本加厉做下一件蠢事——每过两日,一篇署名“兼言”的文章公开发表在报上,有名有姓的为这五人鸣冤。霍仲亨下令查禁光明社,逮捕大量学人,本已激起舆论不满。此篇文章一经发布,更引来是非争辨无数,个别激进报章甚至而发起了声援运动。
  兼言二字,是一个谦字错位拆开,子谦这是在明目张胆向父亲示威,表明他不会因强权压制而闭嘴——被彻底激怒的霍仲亨,这次再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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