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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皱了眉:“姑姑怎的在此?”太皇太后还被元承灏气得躺在床上呢,她不该近前伺候的么?
丝衣姑姑的目光向着不元处的御驾看了一眼,才上前来,小声问:“皇上无碍吧?”
我才想起方才她跟着元承灏出郁宁宫来,还扶了他一把的。
也是本能地看了那边的御驾一眼,见御驾已经缓缓起了。
“姑姑也瞧见了,皇上没事的,去御书房了。”我只淡淡地说着。
她似是松了口气,又言:“可吓了奴婢一跳,方才奴婢扶他的时候,他的手冰冷得厉害。”
微微攥紧了帕子,那是因为他发了病。
“皇上从小如此,有什么,都不说出来。他刚来宫里头,才这么高。”她比划着,“才三岁,真小。奴婢是看着他长大的,冷了,热了,不舒服,他从来不说。方才他跟奴婢说不舒服,奴婢当真吓了一跳。”
丝衣姑姑心疼他,这次来,也势必不会告诉太皇太后的。
我忙道:“许是皇上今儿累了,姑姑可别担心,隋太医会照顾好皇上的。”
听我如此说,她才真正放了心。
“姑姑还是先回郁宁宫吧。”
她却抬眸看着我,突然朝我跪下了。
我吓得不轻,忙弯腰去扶她:“姑姑这是作何?”
“娘娘,您听奴婢说。”她不肯起,看着我道:“今日太皇太后做的事,您会恨她也是自然的。只是奴婢想求娘娘,此事,就当过去了。太皇太后不容易,奴婢跟了她十多年,看多了恩怨。奴婢,也是先帝指给太皇太后用以监视的。如今先帝去了,奴婢的主子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呵,这宫里头,能有什么是真的呢?太皇太后活了半面的年纪,却也没有哪天过得安生过。”
我不曾想她会来给太皇太后求情,不免怔了半晌。继而又觉得好笑:“本宫不过一个妃子,安能记恨太皇太后?”
丝衣姑姑却道:“皇上在郁宁宫如此动怒,还是头一回。无论太皇太后做什么,她都还是希望皇上好的。如今皇上和她生了间隙出来,太皇太后还能指望谁?”
略松了手:“姑姑是说,本宫错了?”阿蛮不该找元承灏来,我就该不声不响地喝了那碗药,然后在元承灏的面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
她的眸中一惊,低了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想起在郁宁宫的时候,她多次为我说话,此刻,我倒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动了唇,只听她又道:“太皇太后想要保叶家的势力,她也没有错。娘娘该听过一句话,人在高位,身不由已。宫里,不是你想避世就能避的。谁都有无可奈何,太皇太后做了那么多,不过是一个‘不信’罢了。”
“不信皇上?”那还和我提什么做了那么多希望元承灏好的话?
丝衣姑姑却是开口:“是不信她自己的能力。”
一句话,倒是叫我怔住了。
她又道:“当年太皇太后是想指望先帝,可先帝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将这偌大的江山丢给她一个妇人和一人占有一个三岁的孩子。这么多年,她也不容易。各地的王爷蠢蠢欲动,朝中势力几分,她能到手的又只有几分?”
惊愕地看着面前之人,她不过一介宫女,正如她所说,这么多年,她看了太多,感受了太多。那样的局势,她几十年旁观者的身份,比我透彻得太多太多了。
低着头,凝视着她,我竟语塞了。
“奴婢今日来,想求娘娘劝劝皇上,让皇上过郁宁宫去给太皇太后赔个不是。”她终是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
原来,这,都是丝衣姑姑急急过乾元宫来的原因。
心里忐忑着,我咬着唇:“皇上是姑姑带大的,他的性子你该比本宫了解。”他若记了恨,没有那么容易消除的。
她却郑重地开口:“此事娘娘务必要规劝了皇上去。皇上才行了冠礼,才亲政,若是就传出他一脚踢开了多年扶植他的太皇太后,您叫天下之人怎么看他?一旦有差池,王爷们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闹事。大臣们,会说皇上沉溺女色,忘了忠孝。那么娘娘您,就是红颜祸水!”
她浑身颤抖着,继而俯身,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奴婢僭越了,请娘娘责罚。”
呆呆地看着底下之人,她的确僭越了。可,她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她说她曾是一个监视太皇太后的宫女,可如今,她为太皇太后,也为元承灏。
在这宫里,人人都会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地害人,身不由己地帮人。
步子,往前挪了一步。
再次伸手,亲扶了她起身:“本宫,知道了。”
丝衣姑姑这才略笑了一声,朝我告退。
见她转了身,我却又叫住了她:“姑姑是先帝的人,皇上恨着先帝,却不恨姑姑。”
她的脚步微滞,回身瞧着我。
我又道:“本宫恨太皇太后,却也不恨姑姑。”太皇太后要赐我“凉药”,有过两次,也许,还会有第三次。
而我,却答应了丝衣姑姑去劝元承灏为了此事去道歉。
她敛起了神色,神情无奈,终是无奈地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其实先帝,也恨太皇太后,而奴婢,蛮是恨过。”
终是震惊地看着她,原来恨着太皇太后的人,不止我一个。
她低声道:“奴婢的主子,是先帝的母妃。那时候,太皇太后还是皇后,奴婢的主子,是先祖皇帝的齐贤妃。先祖皇帝驾崩,当时的皇后娘娘为了独坐未央,赐死了贤妃娘娘,扶植贤妃娘娘所出的五皇子登基。”
所以,才有了先帝将她赐给太皇太后以作监视的事情来。
所以,她才要说,她的主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原来,是非恩怨,有一天真的会转头空。
也许,她的心里还是有恨的,只是,逝者如斯,而已,而已。
丝衣姑姑回去了,我依旧在乾元宫的外头站了好久好久,这才想起去了北苑的阿蛮,如何这么久了,还不曾回来?
也不管什么,径直过北苑去。
遇见上回柏侯煜带出宫的那个侍女,她正端了水盆自我的面前走过。我喊住了她,好怀怔,忙行了礼。
她的身上瞧不出有傻,我才想起,她是北国人,太皇太后即便是要罚,也得问过柏侯煜的意思。
“馨妃娘娘,我家殿下还未醒。”她小声说着。
我这才回了神,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先进去伺候你家殿下。”
她应了声,从我面前走过。
目光,看了眼柏侯煜的寝宫,我没有逗留,径直往后院走去。
远远地,瞧见苏太医站在姐姐的房门口。
“苏大人。”我叫了他一声。
他猛地抬眸,他的脸色并不见好,必鬓处,几缕碎发落下来,发一眼便看出他必是一刻没有安宁过。
敛了神色朝我行礼。
我过去了,他才开口:“阿蛮在里头给她换衣裳,微臣……一会儿进去看她。”
“姐姐如何?”急声问着。
他低头道:“娘娘放心,只是皮肉之伤。”
闻言,才放了心。抬手,欲推门,忽而想起一事,转了身看他:“苏大人对柏侯殿下做了什么?”要让太皇太后相信真的是柏侯殿下昏迷不醒,必然是要动手脚的。
他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声音亦是不大:“只喂了他一些迷药罢了。”
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开口:“你们当真胆大包天了,连这种事都敢做!”
他却低笑一声道:“倾儿为了娘娘三十大板都受了,还在乎这个么?微臣为倾儿,哪怕死了,也是不惧的。”
一怔,咬着唇问:“那么,苏大人恨本宫么?”
他忽而不笑了,正了色道:“娘娘此话,是要微臣摸着良心问自己是否真爱倾儿么?”
到底,还是惊愕。
“苏大人。”里头,传来阿蛮的声音。
苏太医忙推门进去,我怔了怔,跟着进去。
阿蛮回眸的时候瞧见了我,忙过来:“娘娘怎的也来了?皇上,没事吧?”
我摇着头,元承灏都过御书房去了,隋太医跟着,应该不会有问题。行至床边,见姐姐侧身在床上躺着,苏太医正给她把脉。
她的脸苍白得可怕,唇上,还能瞧见多处被咬破的痕迹。
“姐姐……”才出了声,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
她抬眸看着我,勉强笑着:“听阿蛮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阿蛮说,皇上亲自过郁宁宫去带你出来,到底,还是赶上了。”
握住她的手,哭着开口:“谁叫你做这些的?太皇太后若是责罚得再重些,可怎么好?”那覆盖在衣服下的伤口,必是我不忍直视,也不敢直视的。
看了,我会更心疼。
她反握住我的手:“傻丫头,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能不管你?”苏太医已经松了口,她用空出的一手替我擦了擦眼泪。
苏太医开口道:“这几日好好躺着休息,若有不舒服,要告诉我。”
“不痛了。”姐姐听话地点了头,忙道:“对了,柏侯殿下的药,也该解了。”
他却摇头:“太早了,既是昏迷不醒,等了明早再说,免得,让人生疑。我先过去看看,一会儿再来。”他说着,起身出去。
姐姐目送着他出去,而后回神道:“这回,倒是苦了柏侯殿下了,我们,都拿他做了幌子。”她说的时候,还笑,笑着,又拧了黛眉。
我急着问:“痛么?”
她低低地开口:“痛,没这么痛过呢。”
我吃了一惊,吩咐阿蛮去请苏太医回来,姐姐却拉住我:“不想他担心才不说的呢。这点痛,也就几日的时间。你若是出事了,姐姐会痛一辈子的。”
“姐姐……”
“好了,今日有惊无险呢,还哭什么?快快擦了眼泪。”她依旧安慰着我,突然又问,“对了,太皇太后究竟要做什么?”
本能地回头看了眼阿蛮,才想起,阿蛮也是不曾入内的,她也还不知道。
“妩妡……”姐姐看着我。
深吸了口气,终是开口:“太皇太后,想赐我凉药。”
姐姐“啊”了一声,阿蛮却脱口道:“太皇太后还想让您有皇上的孩子?”
“阿蛮。”我低喝了一声。
她这才自知失态,忙捂住了嘴。
姐姐的手颤抖着,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笑着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不想让我坐上中宫的位子罢了。那位子,照她的意思,是要给贤妃的。”
“那皇上的意思……”
“皇上说,深爱过废后叶氏,三年不再立后。”
“什么……”
姐姐的眸中全是不可置信,我独笑了。元承灏就属这话最恶毒了,若是叶蔓宁听到了,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他让她三年不孕,让她坐不稳皇后的位子,如今却来说什么深爱过她。
为的,是避免太皇太后逼她立贤妃为后。
一旦贤妃诞下龙裔,进位是一定的。而如今,他既有言在先,这后位,怕是要缓缓了。哪怕,贤妃能生出皇长子来。
认真地看着我,姐姐笑了声:“倒是我担忧了,你一点都不着急。”
“我不急,只着急姐姐的伤。”顿了下,又道:“不如,我留下阿蛮下来照顾你。”
她吃了一惊,忙摇头:“这算什么呢?我是伺候人的奴婢,哪有奴婢还要人伺候的?看了,岂不叫人笑话?皇上知道了,又该生你的气。”
元承灏……
他此刻还生我的气呢。
叹息一声:“可我不放心。”
“没事的,柏侯殿下昏迷不醒,这北苑还有苏衍在呢。”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敲门的声音,接着,传来芷楹郡主的声音:“倾月。”
阿蛮忙回身开门,她疾步进来,见我也在,怔了下,忙道:“原来娘娘也在。我才进宫来,听说北苑出了事,伤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