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血色星月夜

  只是这些落入时空下肉体表象中的心识体,在只有“认”没有“知”的认知构造下看到的永远只有不知不觉间发生且永远无法挽回的流变——包括自己在内一切造物的生住异灭。
  却永远看不到这流变就是他们本体所是之永恒的化现。
  原来“微弦论”在这里竟直接与上帝之城相通,而且宋嘉此刻才意识到小伟其实一直都知道这点,却从不曾言明,他清楚所有心识体本就在上帝之城中,只是他们的认知构造让他们在意识下永远不可能看到,即便言明,他们看到的也只可能是他们那个世界里的上帝之城——那其实依然是他们的表象世界,而非上帝之城。
  这就是神罚——并没有神要惩罚他们,只因为他们自己背离了真理而在认妄为真的道路上全然忘失了归路,于是成就着他们可感可知之一切的心识又怎能不陷入这场自造且永不可出的神罚。
  悲意弥漫下,宋嘉隐隐忆想起某种超越一场场生命的深心所系,甚至就潜藏在迎面而来即将进入的过去里…
  光的流动慢了下来,重重交叠的无数疑似多重平行宇宙的显影开始散去,成像渐渐凝集,一个世界的影像再次出现,并很快占据了心识可知层面的全部。
  虽然对周遭的一切感觉还有些陌生,但宋嘉知道这已经是此在心识体上一场生命所在之地。
  回放中呼吸不断加速,发出的那种嘶嘶声显示那个自己正濒临死亡。
  可这里怎么是室外的石板路上?深深夜色中,一栋灰沉沉的楼房在有些变形的视野里如一座魔山从左前方压了过来,令人窒息。
  一股血腥味从这片阴森中传来,随即,一片在暮色下失去鲜艳却因随着脉动不断一波一波扩大而显得刺目的血泊映入眼帘。
  原来这些鲜血是从那个自己的口鼻中源源涌出的,他匍匐在地,脊椎和左腿已经折断,每一次呼吸都极其困难,还被体内涌出的血液堵住了气道。
  “没事,就说这个反动学术权威是跳楼畏罪自杀的。”一个稚色尚未退净的男声以一种与这声音不相称的冷静和阴骘说道,“他里通外国本来就该死。”
  那个自己的余光看到两个身着军服的半大少年从楼道里急急跑来,一个脸上带着惊慌和不知所措,另一个虽然也有一丝害怕,但一股狠劲仍主导着他。
  跑到近前时那个惊慌的少年出于本能还想上前施救,但恐惧和身旁同伴的拉扯还是一下阻止了他,于是两人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一个活人在面前渐渐失去生命。
  两个少年人眼里由对所谓“领袖”、“理想”的盲从和狂热转化成的对所谓“阶级敌人”的冷酷,在撞上死亡与现实的时候还是让他们的眼神里撕裂出了某种他们本人意识不到的荒诞感——即使正在死去的是之前他们眼里的敌人。
  两人的目光让整个人间显出某种荒诞而无谓的底色。
  可就在生者和将死者之上,群星点点的夜空仍美得那般摄人心魄,那种永恒的寂美仿佛瞬间消解了人世所有的所谓善与恶,人类的一切造作在它面前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过眼云烟——浮云如此,大地上的一切其实亦如是…
  由于夜色,宋嘉这时才发现那个自己的视线早已染上血污,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红的,但并非殷红,而更像是残阳夕照下的色调,就像这深夜里仍有一颗幽灵太阳在照耀着一切。
  扭曲的视野里无数星光在它的照耀下变形、旋转,像极了那个活着时不被世人理解的荷兰画家留下的传世之作。
  关于那个自己完整人生的记忆在这个瞬间回到了宋嘉心上…
  作为自由落体随着地球引力失重3秒后,那具肉体重重砸在地上,让不知不觉已渐渐代入这场人生的宋嘉不由一惊。
  原来,之前自己就是被那两个少年从8楼窗口扔出来的。
  对宋嘉来说,此在心识体的这场生命就从他的最后时刻开始了。
  这个自己名叫褚安平,20世纪初出生于上海一个基督教家庭,供职于外国银行的父亲让这个家有一个殷实的经济基础,虽然生母因为妹妹难产早早去世,但这个家从未失去家庭的温暖,两个小姨更是把姐姐的孩子们视如己出。
  这场人生最初的记忆就散落在法国梧桐掩映下的马路、花园、石库门小楼、咖啡馆、教堂...
  宋嘉心里隐约感知到这颗心识体何以在他下一场人生里又回到了这片土地...
  虽然亲人大多是基督徒,但家里的宗教氛围并不重,小安平的童年并没有多少宗教的影子,如果说有,那也是父亲为了让自己这个有幸降生在温室里的孩子从小了解世间真正的疾苦,常带他去和救济院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安平长大后才知道,那所救济院就是由教会开设的,小时候和他两小无猜的玩伴,很多都是孤儿、弃儿,永远不可能拥有他天生就拥有的东西。
  教育也挺自由的,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好学是一种天然,因此安平后来没费什么劲就考入了圣约翰大学医学院,同时出于兴趣还学得一手好钢琴,作曲也非难事。
  可当青春期遇上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一场剧变还是发生在这个含着银钥匙出生的少年的思想里。
  虽然至亲们大多是爱人如己的基督徒,但在巨大的社会不公面前,安平还是对自己的出生负上了某种原罪感。
  少年安平不相信基督教那一套,认为那不过是腐朽的糟粕,麻醉人民的毒品,早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这个不公的世界需要人们自己去改变,哪怕方式有些激烈也未尝不可。
  可偶尔和父亲、小姨聊到这些,他们却不约而同地不置可否,实在架不住少年那些愤烈言论时,常常都会随口引用圣经里的某句话,不知怎么,便会让剑拔弩张的气氛平静下来。
  那时少年只觉得这不过是长辈们的阅历让他们即便答不出个所以然也能蒙混过关,很久以后才渐渐明白那里面的深意和悲悯。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好看的连载小说尽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