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十月，李家村的水库已经修建成功了。水库下方的一片农田，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受旱灾啦！全村子里的人都为此感到无比兴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一天上午。邝古生和李众法带着村里的民兵，来到李先月家的猪栏里，邝古生看了看后说：“长得蛮大了，又很肥。可以杀了。”
接着，邝古生又走进李先月家里，对李先月的老婆说：“富农婆，你家的猪养得蛮大了，可以杀了。今天晚上开庆祝大会，工作组决定杀你家的猪。”
雷光英（李先月的妻子）说：“为什么要杀我家里的猪呢？怎么不杀谢春花家的猪呢？”
邝古生说：“我们去看过了，她家的猪没有你家的大。你不信可以问李众法。”
李众法说：“没错你家的猪比她家的大很多。还是杀你家里的猪算啦！”
雷光英说：“我辛辛苦苦养了八、九个月的猪，你们说杀就杀，哪里有这么回事？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呀！”
邝古生生气地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拿个镜子照一照自己。杀你家的猪是看得起你呢！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真是不识抬举。难道你就不想早一点摘下富农的帽子吗？”
李先月见到贫协组长生气的样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晚上的庆祝大会可能会变成批斗大会，说不定自己会成为重点批斗对象。于是，李先月陪着笑脸走近邝古生身边说：“你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见识。就杀我们家的猪吧！”
雷光英也被邝古生的话镇住了，不再吵吵闹闹啦！躲进房子里痛哭起来：“我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呢？嫁一个这样的窝囊废……”
邝古生指挥民兵把李先月家的猪，从猪栏里赶了出来。突然，站在门口的四个民兵迅速地捉住猪的四肢，把它的四肢用箩绳捆扎结实，使猪动弹不得。然后把它抬到村子的大食堂里宰杀掉了。
一个民兵端着一盆猪血来到李先月家里，放在他家的桌子上就不声不响地走了。痛哭了一场的雷光英见到桌子上的猪血，就想起了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八、九个月的猪。此时，她的眼泪又来了。本想哭天喊地的痛骂几句，但是，她又不敢这样做，怕招惹更大的麻烦。她只好把痛苦埋藏在心里：天呀！自己养了几个月的猪就被工作组的人强抢去了，养猪的人只得到一盆猪血。而猪肉将白白地成为今天庆功晚宴的下酒菜。这些人还有良心吗？他们的欢乐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呀！这种痛苦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呢？
村里的大食堂有好几年没有开过伙了，大锅头都生锈了。如今，为了庆祝李家村石山凹水库修建成功，要搞庆功晚宴，才想起村里的大食堂来。
此时，大食堂里热闹非凡，已失往日的沉静：有的村民在洗青菜；有的村民在切猪肉；有的村民在灶旁烧火；有的村民在炒菜；……
食堂隔壁的大礼堂里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有的村民在打扫卫生；有的村民在清理里面堆放的杂物；有的村民在摆放桌子和凳子（这是从村民家里背来的，等吃完饭后马上搬回去）；有几个年轻人在礼堂的墙壁上钉钉子，用来挂马灯；舞台上空的横梁上已经吊着两盏煤气灯，是专门为晚上开庆祝大会准备的；一条红底白字的横标挂在两盏煤气灯之间，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李家村水库修建成功。’四周的墙壁上还贴有‘农业学大寨’等标语。
黄昏，夕阳西下了。肖斌领着大队部的四清工作队员，慢悠悠地来到李家村的礼堂门口。邝古生和李众法站在礼堂门口，随时恭候大队部的四清工作队员莅临指导工作。邝古生、李众法分别与工作队员一一握手，表示欢迎他们的到来。随后，邝古生安排他们坐入舞台上的席位，对他们给予特殊的照顾，坐在上面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村民也陆陆续续地赶来了。他们每八个人自由组合成一桌。村民基本上都到齐了。挂在墙壁上的马灯都点燃了，还有那两盏煤气灯也发出了雪白的亮光。礼堂里顿时灯火辉煌，晚宴开始了。村民们有好几年没有团聚在一起吃大锅饭了。今天终于又有机会坐在大礼堂里相聚，而且是赶上水库修建成功的大喜日子。因此，大家都特别的开心、高兴，大家相互敬酒，相互祝愿。有说有笑，无拘无束。简直忘记现在正处于四清运动时期了。
晚宴将近结束时，邝古生用铁皮喇叭向村民宣布一个通知：“乡亲们，吃完饭后，请各自收拾好桌子、凳子、碗、筷。紧接着还要在这里开庆祝大会。请大家不要缺席。”
吃完晚宴后，村民把各自的东西迅速拿回家里去了。礼堂里只有舞台上还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几张太师椅。舞台上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村民们自觉地回到了礼堂里，等候召开庆祝大会。舞台上的两边坐着四清工作队队员，肖斌和曹明星坐在舞台中央办公桌前的太师椅上。邝古生站在舞台上对着铁皮喇叭向村民大声说：“乡亲们，请大家静一静，下面请工作队长曹明星同志为我们讲话，大家鼓掌欢迎！”礼堂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曹明星对着铁皮喇叭干咳了几声，礼堂里立刻安静下来了。
曹明星不紧不慢地说道：“乡亲们！大家晚上好！很荣幸有机会来参加这次盛会，我代表先锋大队工作队的全体成员，感谢乡亲们的热情款待！首先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热烈的掌声在礼堂里回荡。
曹明星又对着铁皮喇叭干咳了几声，礼堂里又安静下来了。
曹明星说：“乡亲们，我们李家村的人们积极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修建成了石山凹水库。可见，我们李家村的人们是勤劳的，有智慧的，在先锋大队起了模范带头作用！……”礼堂里掌声经久不息。
邝古生对着铁皮喇叭大声说：“下面请我们的肖斌组长讲话。”又是一阵掌声。
等台下安静下来后，肖斌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乡亲们，我来李家村将近一年了，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内，我们工作组的三位成员，一直都受到村民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在此，我代表工作组，向李家村的全体村民致以崇高的敬意！”礼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随后，肖斌又说：“在这将近一年内，我们的工作之所以能顺利地开展，是因为得到了绝大多数村民的积极配合与支持！但是，有极个别的村民一直对我们工作组有意见。对我们的工作进行破坏，打击报复贫协小组的同志，甚至玩弄、侮辱贫协小组的革命同志，还想拉我们的贫协小组的副组长李众法同志下水。”
礼堂里十分沉静，村民心里相互猜疑：肖组长所指的人到底是谁呢？谁吃了豹子胆敢这样做呢？李嘉新的心跳得很厉害,站在身边的妻子(王秋梅)感觉到大祸来临了。于是伸出手来抓住丈夫的手，发现丈夫的手心直冒冷汗。
肖斌接着说：“也许，在场的各位乡亲们，都想知道我刚才所说的人是谁。你们不用猜他是谁。他现在已经来到这个会场上了，等下大家就知道是哪一个啦！前段时间我一直在收集和整理他的材料。我已经把材料上交到县公安机关，看一看上级怎么处理，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了。”
过了一会儿，肖斌对邝古生说：“你去把李嘉新押上台来。”
邝古生押着李嘉新走上了舞台。李嘉新低着头站在舞台上，一声不吭。王秋梅望着站在舞台上的丈夫，心里痛苦极了。她想帮助丈夫，可是，又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来。只有站在舞台下干着急，看来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肖斌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知道的人物。听说他是李家村的大恶人，人人都惧怕他。我们现在就要他老实交代他所犯下的罪行。”
李嘉新站在舞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异常紧张。心想：肖斌这小子做得这么绝，居然把老子的材料送到县里去了。这分明是要把老子往死里整呀！怎么办呢？看来只有听天由命啦！
肖斌说：“李嘉新，说话呀！怎么成了哑巴啦！你不说，是吧！现在由我来问你：你还记得去年冬天里的一个晚上吧！你冲到舞台上来想打我们的贫协组长，有这回事吗？”
李嘉新点了点头说：“是的！”
肖斌问：“你知道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反革命罪吗？”
李嘉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只是一时冲动，才这样做的。”
肖斌问：“几个月前的一天早晨，你在村前的晒谷坪上，当众侮辱贫协组长邝古生，有这回事吗？”
李嘉新说：“有这回事。”
肖斌问：“这是一时冲动，还是属于报复行为呢？”
李嘉新吞吞吐吐地说：“是报复行……行为，不，是一时冲动。”
肖斌问：“到底是报复还是冲动？”
李嘉新说：“是报复。”
肖斌问：“为什么要报复邝古生呢？”
李嘉新说：“他为什么打人呢？”
肖斌说：“他打人是由于工作需要，而且是我要他打的。你为什么不报复我呢？”
李嘉新说：“不敢！”
肖斌问：“你曾经想拉贫协副组长李众法下水，有这回事吗？”
李嘉新说：“我没有拉他下水呀！再说，他会游泳的，不怕下水。你不信可以问他自己呀！”李嘉新的回答引起了村民的一片笑声，连肖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李嘉新不理解下水的另一层含义，才闹出了笑话。他自己都不知道村民在笑什么。
肖斌说：“严肃一点！你要把地主婆周英介绍给李众法有这回事吗？”
李嘉新说：“那是开玩笑，闹着玩的，不是当真的。”
肖斌说：“拿贫协副组长开玩笑，这是愚弄革命干部的反革命行为。你知道吗？”
李嘉新说：“不知道。”
肖斌说：“我要问的问题全部问完了。下面看一看，工作队长曹明星同志的意见如何？”
曹明星说：“我们刚才都听到了，李嘉新对自己的错误坦白地交代了啦！他的种种行为从法律的角度来讲是违法犯罪的，因此，对于他的问题只能交给上级公安机关处理。这是我的意见和看法。”
曹明星的几句话吓得李嘉新魂飞魄散。李嘉新想：这下全完了，这岂不是要去坐牢。
后来，曹明星宣布：“把犯罪分子押到大队部去，明天再押送到县里的公安机关，由上级去处理。散会！”
几个民兵用绳子把李嘉新捆绑起来，然后押送到大队部去了。
散会后，村民都回去睡觉去了，王秋梅痛哭着跑回家里。心想：这怎么得了呀！我们这个家往后的日子，该怎样度过呢？
李嘉华站在礼堂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民兵把弟弟抓到大队部去了。他心里痛苦极了：弟弟就是因为自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那天晚上，弟弟冲到舞台上去，就注定会有今天这种结果。因为，肖斌是一个老谋深算，报复心很强的人，他根本不可能会放过李嘉新的。今天这次会议哪里是什么庆祝大会，这分明是一场批斗会！
几天后，从公社传来了消息：李嘉新被县公安机关判了五年有期徒刑。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李家村。王秋梅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整天以泪洗面，悲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