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爱过番外(3)

  谈之“嗤”一声笑出来。想不到这一声笑坏了人家的兴致。开始谈之还不觉得,他窝在小隔间里又带了耳机,对周围反应迟钝些,过会儿发现不对劲,才关掉音乐看过去。原本那些人就停了说笑,只小声地说些琐事,这一眼更是让钱良那小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疑惑着,谈之终于摘掉耳机。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让他们惊吓的事。
  “别看了谈之。”席焕端了杯茶站到钱良身边,顺手摸摸他的脑袋,“眼神凶成那样,别人还以为欠了你多少债。”
  谈之错愕。钱良打掉席焕的手:“还不是为了我们那边几个女人说你们俩是一对,我以为你生气了。”
  渐渐忍不住牵动脸上的筋肉,牵到一定程度,笑意便飞出来扑腾腾遮了个满头满脸,倒让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事看得措手不及。
  “抱歉,以前就有人对我说过,我发呆的时候表情太凶狠。天生这样,你别介意。”
  谈之想起那个人说他发呆跟集中精神时的眼睛都是出奇的犀利,不同在于瞳孔,精神集中时像镜子一样把眼前反射得清清楚楚,发呆时更接近于磨砂玻璃,灰蒙蒙看不透彻。谈之还想起那人有个朋友刚才通知他即将在殡仪馆举行的遗体告别。
  跨进殡仪馆的那一刻谈之稍稍踌躇了一下。再怎么说,杀人犯跟死者道别都有点狐狸给鸡拜年的嫌疑,更何况是当着一大群警察的面,其中某一个还知道死者丧命前不久急匆匆去找过这个杀人犯。当然这些想法都是一瞬间的事,如果真的会担心被逮捕就不是他谈之。他脚步的停顿也没人注意,只除了两双眼睛,而他并不知道。看见谈之到来,原本安静的空间更加安静,连那些女警员低低的啜泣都自动消了音。
  何霄不比谈之,他向来外向,情绪要丰富的多,在长期相处的人身边又不隐藏,所以警局的人对他们的事情大概的知道一点。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承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情,大体上是认同了的。就这一点来说,谈之不排斥他们。现在情况变成这样,同情他失去恋人,又担心他在这种场合伤心过度失了风度传出去辱了死者的名声,那些人自然对谈之的反应要关注一点。
  谈之不去理会旁人,径直走到何霄身边,弯腰低头,第一眼的反应是化妆师的技术实在不错,何霄的脸跟以往每个星期天早晨在他身边醒来没多大区别。周围已经有人开始不屑。他没看见边上正坐着何霄的父母,礼貌上讲不过去;他的表情太冷静,情理上不合逻辑;他对两个人的感情不如何霄那般执着。不屑的人得出这个结论。可惜旁人的评价对于谈之不过是些粪土,此刻吸引他注意力的正安安静静躺在那边。
  何霄的脸——或者说曾经属于何霄的脸——在笑,谈之想起那天临走竟然忘了再去看他一眼,弄得连这笑容是否是化妆师的杰作都无法判断。轻轻在唇上一吻,冷冰冰的,到底不同于以往温润的触感。温度,是化妆师无法触及的领域。于是旁边一干人等震惊地看着谈之亲吻尸体,震惊地看着谈之脸部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那个带了几许诡异出现在不适当场合的笑容成为当天在场大部分人一生的噩梦。
  一片压抑不住倒抽冷气的声音。
  “你是谈之吧?何霄他经常提到你。”沉浸在悲伤中的年迈夫妇此刻反而比其他人来的冷静。他们心里充斥的只有独子的死,连儿子的恋人是男人这样的事实都不甚在意,更不可能注意到一个瞬间的细节。谈之这才看见他们两个。
  “是我。伯父伯母还请节哀。”他看二老的目光带着怜悯。白发人送黑发人,总不会是什么开心的事。老太太闻言又在抹眼泪,何老先生轻声安慰时自己也红了眼圈。谈之立在一旁等他们平静下来,他知道二老有话对他讲。结果竟然是将何霄的房子连同里面所有东西交给他处理,这倒出乎他的意料,想想又释然,睹物思人,二老不愿再入伤心地。
  看来即使想要代替何霄照顾他们都是最好不要了,他二人已经决定断掉跟儿子有关的任何东西,这份修养实在难得。谈之暗自思付。
  角落里有视线片刻不离地观察着谈之。观察他在门外的犹豫,观察他进门瞬间眸子里闪过的了然,观察他目中无人的镇定,观察他面对遗体审视的态度,观察他应付两位老人的自如。不短的警界生涯让他不停地判断谈之做戏的成份,以及做戏的理由。就算所有人相信何霄的死是意外,他也不会相信。何霄一直在干着什么,他知道,但那个人某些时候过分小心翼翼,为了减少阻力不惜骗过上司,甚至瞒住了身为搭档的他,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求他帮忙找些东西。然而那天晚上的那个电话,让自己四十分钟后接不到他的联系就报警,不安而急躁的情绪显示必定与他最重视的人有关,他的死分明跟谈之有关。
  假如是谈之欺骗或背叛了何霄,他决不会轻易放过他。
  跟何老夫妇交谈片刻,谈之准备回家。馆内有人在监视他。从吻过何霄之后他就发现了。他跟何霄都是直觉超强的人。那个人监视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怕他泄漏有关真相,那么尽可放心;如果是怀疑何霄的死因,那么自己的表现……糟糕了点啊,就像是事不关己似的,跟自己的角色不符。虽然被揭穿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
  淡淡地叹口气,走到稍远的地方回头,无意识地蹙了眉,回忆起相伴的点点滴滴,想到往后身边再没那么个人,眼中便蒙上了层水气。想自嘲地笑笑,又觉苦涩难看,终究还是作罢,头也不回地走开。远处一私家车里,一副望远镜被放下。席焕看到宝贝般笑得开心。谈之啊谈之,你讨厌虚假讨厌掩饰,到头来演戏演得比谁都过。何霄的死给了你太大打击让你改变吗?抑或是,利刃终于失去了刀鞘?
  4
  国庆放假回家,凡事在老爸老妈眼皮底下做,写文也要抽空,我郁卒~~~~所以N天了才写了这么一点点,如果有在看的大人的话还请原谅了。
  刚下飞机,迎面扑过来一只小麻雀,温斯顿格兰蒂抱住怀里的人亲亲她棕红的头发。一旁早有人接过他的行李。不满这种近似兄妹间的碰触,瑟茜习惯性一口咬上他的脖子。早有准备的温斯顿只是拍拍她的后脑勺,噙着笑抬起头来,却看见前面的人皱着眉看他。瑟茜终于松口。雷曾经警告过他,女人是可怕的生物,继续这样毫无防备,总有一天会出事,他不去理会。瑟茜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他一个,不可能害他;即使有意外,死在瑟茜口中他也心甘情愿。只是,雷过一会儿肯定又要责备。
  “大哥。”他跟对面那人打招呼。那人上下扫他几眼,总算展了眉:“欢迎回来,温尼。”打发走瑟茜,温斯顿坐直身子。现在开始,是公事时间。
  “你在那边耽搁了一个多月。一个月时间足够用来颠覆一个王朝,当然也可以用来抹杀格兰蒂这个姓氏。”雷欧格兰蒂背对他站在窗前俯视庄园,“给我说的过去的理由。”
  沉默是无效的,雷必然有了充分的证据,提问是为了检验忠诚。温斯顿简单地解释:“遇见一只狗和一只猫,很有趣,陪他们玩了一阵。”
  雷迅速回头,窗外的阳光在他的眼镜片上反射出奇异的光亮。“坏习惯——温尼你的坏习惯。亚洲的事情我趣,想做什麽你,但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是,我自有分寸。”
  温斯顿的目光对着书桌,但是雷知道他的心思肯定云游到了天外。他这个胞弟,从小温顺,不管大人说什么他都会乖乖听话,因此祖父才坚持由哥哥来管理家族,放温尼自由,惟恐伤害到他。如果不是那次,恐怕连他也会被隐瞒一辈子。双胞胎之间向来有奇特的感应,所以他对温尼的乖巧很是怀疑。
  那天,他难得的找到守卫的空档拖着温尼去爬山,暗地里通知外面的狐朋狗友放狼。他不是真的想伤到谁,只是要扯下温尼的面具。结果,他成功了,不过,没想到面具下的表情是如此可怕。狼心是被活生生拽出来的,温尼身上脸上满是血——腥臭的狼血,可是温尼毫无知觉,他在笑,微笑,温柔的如同面对孩子的母亲。他就那样看着温尼慢慢举起染红的手指,慢慢地伸出舌头,试探地轻舔一下,再舔一下。
  一切都如慢镜头般在他眼前发生。直到温尼要去撕咬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他才如梦初醒猛扑上去抱住温尼求他住手。
  温尼疯了,这是当时他唯一的念头。后悔,如果,不这么做该多好,如果,温尼还是他那个惹人怜爱的弟弟该多好。但是,温尼被他抱住后转过头来的眼神让他永远忘不掉。清澈的,带着点疑惑,无声地问他为什么要阻拦。
  温尼没疯,他是完全清醒地做着一切,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他的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扔下狼的尸体,他带着温尼找到一条小溪,然后默不做声帮他清洗掉所有血迹。
  干涸的血渍很难处理,弄到最后两个人身上全都湿透,温尼也不抱怨,只定定地看他,然后,突然搂住他说哥哥不要哭。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脸上的液体不全是溪水,他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流泪,张口想对温尼解释他不是在哭,嗓子却沙哑的厉害,说出口的也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要表达的东西更多,光是那三个字难以描述,于是他着了魔一样不停地重复,以着赎罪般的心情。
  回到家,无论家里人怎么盘问,他们两个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直到温尼着了凉发烧晕过去,这件事不了了之。从此以后,家里的生活没有变化,但凡是牵扯上温尼的事情,他都觉得乱了套。
  他拼命努力,工作,学习,他都要比温尼强出许多才肯罢休;家族的担子,他要一人挑起,包括温尼的部分,虽然直接导致他的视力下降到与瞎子相差无几。害怕温尼太接近家族权力中心会出现难以预计的情况;又不愿让他脱离了格兰蒂,那将会更无法控制他。十七岁时姑姑姑父车祸遇难,祖父将年幼的瑟茜接入本家,温尼格外宠她,他以为温尼终于转了性;又怕有着相似血缘的瑟茜会反过来成为温尼的威胁。温尼一直执着于他们的亚洲血统,二十岁那年开始三不五时地往中国跑,以温尼的性子他不放手也要放手,干脆放弃了整个亚洲的市场随他去闹;又时刻担心温尼在那边培植势力的目的是什么……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安静的音乐在肆意流淌。首先回过神的是温斯顿。抬头时,看见他那同胞兄长意义不明地盯着他,眼神被反光的镜片挡在雷的世界里,不让任何人窥探他的心理。这样活着,会很累吧?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取下碍事的东西,凑过去蹭蹭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早在母亲腹中时那相依为命的感觉似乎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找回,却意外的听见雷的呢喃。
  “温尼温尼!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呵呵,看来少年时一次心血来潮的恶作剧把雷吓到了啊。温斯顿失笑,哥哥这次走神走的还真厉害呢。
  “如果现在这里站的不是我而是居心不良的人,雷你死定了。”说罢顺手把眼睛戴回去。雷欧猛然清醒,惊觉温斯顿的鼻尖离自己不到一公分。习惯性想摆出大哥的威严,带出的却只有尴尬。情急之下回过头去说了一句后悔不已的话:“那只狗跟那只猫,怎么处理的?”
  不该问的,温尼的私事他无权过问的。中国有句俗话,说出的话泼出的水,现在的雷欧希望能让全世界的洋流一起倒转。
  “狗鼻子太灵,对主人太忠心,让他闭嘴方法只有一个;至于猫,你肯理他,他不见得会甩你,不去理会,他自然把你忘了。”温斯顿耸耸肩,退出让雷欧感觉安全的距离,“说吧,急着等我回来的原因。总不会是跟我聊猫与狗的区别。”
  雷欧递给他一张光盘。“对方的数据。月底前得手。”
  虽然做的是正当生意,幕后也总会有那么一两只黑手,必要的时候,雷欧会让温斯顿黑吃黑。他不需要对温斯顿指示太多,温斯顿相当自信,判断很少出错,任务从来没有失过手。如果有失误,那表明他玩腻了,这时候雷欧自己出面把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解决会更快。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温斯顿这回说错了话。
  谈之不是猫。谈之是狼。你招惹他,只要不过分,他不大会理会,那是高傲,或者说孤僻;你不理他,若你惹恼过他,他决计不会忘记,兴许你高高兴兴回家时半路上就被你安排去暗算他的兽夹给伤着了,那是机智,或者说阴险狡诈。
  很遗憾的是,当温斯顿意识到这一点时,为时过晚。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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