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爱过番外(12)
“这个也是你大哥送你的?”联系已经被切断,回忆亦可以褪色,剩下的物事能承受多久的思念?谈之劈手扣住岑疏蓝手腕,“该记住的总会记住,到了忘记的时候自然该忘记,纪念物要来何用?不如送我。”
晚间气温低,谈之的手指冰冷彻骨。岑疏蓝凝视谈之盯着他的眼睛。还是初见时那个无所牵挂的谈之,因为不在乎,所以不会记恨,所以会来安慰自己;但是,是否可以因为不在乎,就能忘却这把短剑上流过的何霄的血?如果可以忘却,又何必要将它贴身带着?阖了眼,松了手,岑疏蓝叹息。
“你会说德语?”
“是。大学时父母曾经想我出国,专门让我学过。”
“后来怎么没出来?”
“手续办妥,我跟父母闹翻,只拿了维持到大学毕业的钱。”
“闹得那么厉害?什么事情?”
“……没有父母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吧?不过说起来,你的家人倒是出奇开明啊。”
“呵呵……是开明啊,相互舍弃都不会皱眉头。”
“……抱歉。”
“无所谓。你的伤……我今天气糊涂了,没事吧?”
“你要试试我不介意。”
“那也要你能打得过我再说。”“说的是。有机会教我防身术吧?”“行啊。如果你见过梅兰笛普还能活下来的话。”“……”
关上的窗户关不住丝丝线线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来的风。帘动。影舞。
黎明前有黑暗,反之,天黑之前的火烧云会照亮日头落下去后的天空。所谓,回光返照。谈之知道现在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但是无法预料的下一秒跟昨晚的祥和之间强烈反差无法不让他的神经稍稍短一下子路跳到不该跳的地方去。接到席焕打来的电话时,岑疏蓝的脸霎时沉下来。
“我在机场到你那里的公车上,来车站接我。”
简简单单一句话,信息量倒是不少。岑疏蓝急着赶到车站附近去等人,命令奇亚带着谈之冲到镇外一个村子里的小书店。跟老板说了几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后,奇亚领着谈之踏上吱嘎作响的楼梯登上这个年久失修古旧建筑的阁楼。外表破旧的阁楼内里比想象的要好得多,起码没有预计中的蜘蛛网。一垛垛书码着靠墙堆放,看不出玄机。
书店老板依旧在楼下打着盹看店,奇亚熟门熟路把一堆书搬出来递给谈之,书后面赫然是暗格。
奇亚掏出两块帕子,一块捂住鼻子嘴巴,一块叫谈之也捂上,小心翼翼将暗格打开。帕子是湿的,一股怪味,不晓得浸过什么溶液,谈之忍下来,只看着暗格里腾的升起一阵烟雾。
等到烟雾散去,暗格里的东西现出来,谈之的心跳乱了一下下。
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仅有的共同点,看样子都知道杀伤力极强,绝对不是普通公民被允许佩的。除了枪之外的东西,谈之基本上都不认识,兴许是杀人用的,兴许是逃生用的,奇亚一样样拿起来又放回去,难得会停手将东西挑出来。
谈之知道,今后一段日子的性命大半依仗着奇亚现在的眼光。
“这是少爷收藏了给我应急用的,他自己绝对不会来拿。”终于挑了个完全,奇亚把那一堆东西塞进背包,对谈之解释说。想了想,站起身又从暗格里拿了一把枪给谈之,“这个口径大,后坐力强,攻击性也强,你要小心,哪天跟我们都走散了你就得靠它活命。”
重新填充了药剂,奇亚关上暗格,捧起先前那叠书放回原样,又从旁边紧挨着的那垛书里抽出一叠精装书,一本本打开。这回谈之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书被掏空,里面放的全是微型炸弹。
“我的主意。万一被人发现了里面的东西,绝对想不到再回头翻这里的书。多重防备,怎么样?”奇亚手上不停,抬起头来看谈之,一脸讨奖赏的小狗表情。谈之笑,无意识间绷紧的心霎时放松,他能了解奇亚刻意安抚他的想法。席焕出事了,否则直接来找他们即可,无需打电话,所以岑疏蓝的脸色才会那么难看。前一晚大致了解了这次闯的祸不小,但是岑疏蓝明确告诉他说近期内不会有大危险,现在的状况超出预料,非洲之行又不得不完成,前途未卜,不安在所难免。可是。要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安慰自己未免太过丢脸。谈之告诫自己,凡事随遇而安,现在考虑再多都是白费,不如保留脑力将来尽力减少对他们的拖累。
楼下传来骚动。谈之想探头从楼梯口看看发生什么事,被奇亚拉回去:“我去。你自己小心。”
一拉一扯的时间里,下面早传来岑疏蓝的咆哮:“快拿医药箱!”
席焕受了伤,幸好只是被子弹打穿了手臂,就算影响到筋骨,起码没有性命之忧。岑疏蓝跟奇亚两个坐车前座,留谈之躲在后座帮席焕止血上药再一圈圈缠上绷带,从埃伦巴赫起一路飚车。起初还有人追着直把后面的防弹玻璃打成蜘蛛网尚未罢休,幸亏岑疏蓝车技了得外加奇亚给后面加一些压力才没熄火在半路,否则不用逃生直接在原地等死还方便些。
等到路过阿沙芬堡上高速线,远远听见拉长的警笛,那些“追随者”才暂时放弃,渐渐拉开距离,奇亚已经是一手冷汗。
平定下呼吸,回头看那两人状况,想要安慰人心强扯出的笑容还未定型,就看见谈之半躺在宽大的后座里温柔的圈搂着某人闭目养神,而另一位根本就是把枪声爆炸声当作梦乡里的炒豆从头睡到底。这下勉强的笑像墨水滴进了清水一丝丝飘开来,水纹扩散到整个车厢连带原先稍嫌沉闷的空气清新许多。
谈之蓦的张开眼对上奇亚:“到了?”
谈之眼睛里闪过的绝对不是普通的疑惑,奇压发誓,但是他想象不出原因,于是老老实实回答他:“不,只是甩掉了后面,到地方还有一会。他还在调时差?”
点点头,谈之重新合眼。岑疏蓝从后视镜里看他,觉出他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要死!该不会是晕车吧?刚才为了躲子弹车子开的不是很稳,如果这时候谈之吐出来他也不能怪他弄脏车里的地毯,不吐的话一直忍着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岑疏蓝有些担心。
终于快到法兰克福,有车远远站在前方路边等着,奇亚抓紧手里的枪,脑门上沁出细小的汗珠来。
岑疏蓝腾出手来安抚了他一下,猛踩下油门直冲过去。眼看着那车里黑洞洞的枪口举起来,眼看着子弹蓄势待发,眼看着车子就要直直撞过去,旁边路口突然奔出一辆大概是由醉酒司机开的越野车,摇摇晃晃沿着S线横冲直撞,等狙击手发现时已经是避无可避,冲天火光中翻滚的不知是破铜烂铁还是残肢断臂,燃烧的骨肉闻不到腥臭,尽数融入了一股焦味中。
岑疏蓝猛然急转刹车,堪堪避过爆炸气浪停在路旁。谈之的脸色更白。席焕已经醒来,坐直了身子反过来抱他:“怎么?害怕?”
“咦?不是晕车?”岑疏蓝回过头来惊讶地问。“我还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沉默着,谈之扭头看车窗外。有个男人从路旁林子里走过来,手里拿了个似乎是遥控器的东西。
“第二次。”脸色已然恢复正常,谈之冒出一句。
什么?车内人一起看他。男人上了公路,顺手把遥控器抛进火中。有轻微的爆裂声。
“第二次亲眼看见灾难现场。”谈之终于回过头,淡淡笑着,仿佛在讨论的是前两天连着下了几场雨。岑疏蓝神色转沉,手指关节轻轻叩着方向盘。“不要企图隐瞒,谈之,无论从谁的角度考虑,那没好处。”
男人敲窗,岑疏蓝停止无意义的猜忌开门下车。
“好处啊……”这一回,谈之的呢喃连搂住他的席焕都差点漏听。但是差点毕竟还是差点,席焕到底听出了谈之的意思。泥潭之外是火坑,活埋或者烧死,当初带他离开中国,二选一的题目是否已经做错?
有了帮手,接下来的事情都好办得多。换车进入市区留下男人善后,然后在歌德大学附近一家规模不小的饭店找位子坐下等他。男人外号“饿兽”,平时极少跟岑疏蓝联系,连席焕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这家饭店就是他的,下面两层是餐厅,上面一层是住房,从窗户里可以直接看见大学里最高的钟楼。
既然把饥饿提上了名头,谈之以为他的食量必定极大,结果被特地出来为岑疏蓝推荐菜式的大厨猜到心思。
“那家伙旺盛的可不只是食欲,千万不要跟他独处,年轻人。”大厨调侃道。半个小时后“饿兽”回来,近距离面对面,谈之才发现大厨的真正意思。眼前的男人,
正应了中国的老话:人面兽心。书店塌了。“饿兽”告诉岑疏蓝。老板搬了家,大致上是没多大问题的,找麻烦的人好像并不愿意牵连旁人,应该不是教父找来的。本来“饿兽”他们对话的声音不大,谈之也不甚在意,这个时候却是全身细胞一起张开雷达探测四周动向。
“不愿牵连旁人”呢!那自己是否已经算是局内人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想做什么,又总是莫名其妙地被迫做什么,硬是要吵了清静扰了心境,躲不开逃不得,没有理由没有解释,要说的话大概只有“命运”二字。可笑父母是坦坦荡荡两个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忠实维护者,怎么生了自己这么一个听天由命的儿子!
但是幸好对手要的只是他们几个的命,与旁人无干,小隐于林,大隐于市,歌德大学附近还真成了个躲藏的好去处。可惜岑疏蓝还有事要办,终究是做不到乐不思蜀,当天夜里就打算好了他们几个的行程:席换回国,他送谈之去意大利后,带着奇亚到沙漠里找德培拉公爵。对于这样的安排,岑疏蓝其实并不满意。
本来以为有了教父的承诺暂时不会有大危险才叫席换过来陪自己一阵,想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好端端打翻棋局,情势所迫又只好让他回去,一天下来两个人连温存的时间都没有。席换也不满意,他的怨念在于谈之。岑疏蓝向来为了关心的人可以不惜代价,这次断了血缘间的纽带后他所关心的范围之在自己一人,还以为多多少少会在其中写上谈之的名字,想不到最后还是要让谈之去龙潭虎穴。相比之下谈之和奇亚的意见就显得无足轻重,事实上他们两个根本就懒得动那个脑子去计划将来。
“随便吧。”谈之在心里这么念叨了一句,然后起身回房间,冥想,或者说发呆,全然不顾背后几道复杂的眼神。
等谈之猛然从一片空白中清醒过来,看时间已经到了午夜。竟然不知不觉间过了三四个小时,难怪精神好的出奇。要立刻入睡是不可能的,但是从此之后不晓得还有没有在床铺上安然睡觉的机会,谈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安定去厨房倒水。旁边有房间的门微微掩着没关实,里面的灯是关着的,有声音传出来。哪个不长眼的小偷跑到这里来做野兽的食物?谈之忍住无边的想象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边考虑着要不要提醒他们在“饿兽”发现之前滚蛋。
接下来的镜头完全在意料之外。漆黑的屋子里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在纠缠,视觉失灵的条件下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两个人都是裸体。肉体的拍击像是水袋,粗重的喘息像在长跑,还有压抑的一声声“蓝”,所有条件通过逻辑与门后输出只有两个字——做爱。
竟然是席换和岑疏蓝的房间,早知道就不过来看了。
谈之失笑。那两个人,不知道所谓房事是需要关上房门做的事么?竟然嚣张至此,亏他们还知道要关灯。
心底是有一丝丝疼的,不是嫉妒,是寂寞。无论发生过什么,到头来自己总还是一个人,偏偏想不出流失的时光里有什么是自己放弃其余一切都不愿放手的,即使失去了也不过叹息一声“到底还是失去了”,唯此才更加无奈。走廊上昏暗的灯光被人挡住,仅有的一点光明被剥夺后投射到脸部的只剩下片片阴翳,抬头看去,是“饿兽”,张了嘴笑,正好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走廊上昏暗的灯光被人挡住,仅有的一点光明被剥夺后投射到脸部的只剩下片片阴翳,抬头看去,是“饿兽”,张了嘴笑,正好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谈之本能地不想跟他扯上太多关系,侧过身子从旁边直直往厨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