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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的后花园走,反而领着他俩进了内室,拐进了外公的西学阁。
“啊,这不是皇阿玛乾清宫才有的赤金浑天仪么?”胤俄伸手就摸。
“这可不一样,”我骄傲地说:“你再细瞧瞧。”
“浑天仪上遍布星宿,格格家的这个并非星罗密布,而是密密麻麻的小块……”胤禩一眼看出了不同。
“嗯,八阿哥果然慧眼。这是雪霏的外祖当年仿照汤若望在钦天监里的各式仪器,复制的众多宝贝之一呢。且我朝初年,汤神父身陷囹圄,钦天监里很多西学仪器尽数被毁,只有我们安亲王府里还有副本遗存。”
“雪霏好啰嗦,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这是什么。”胤俄不服气,故意拆我的台。
“其实它尚无定称,与浑天仪恰恰相反,它象征的是大地的情况,也算是一种地图吧。外公根据《庄子》里‘天地浑沌’的说法,把它叫做沌地仪。”
“这可是扯谎了,难不成咱们都活在一个圆球上?雪霏,枉你读了那么多书,天圆地方的道理,难道你都不知?再者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球上画的哪有一点儿像我们大清的样子。”胤俄兀自摇头不已。八阿哥的眼中却闪出光来,凝视着沌地仪,仔细地看着。
“这些尖尖的、尺笔一般的铁器,又是什么?”胤俄又指着堆测绘的工具问道。“这是外祖过世前几年用几个景泰蓝向法兰西国的神父白晋换来的东西。通过它们,可以精确地测出北斗星高度的细微不同,从而计算出两地之间的距离等等。”胤俄直咋舌,胤禩却笑着说:“皇阿玛对此也深感兴趣呢,我曾见过皇阿玛亲自用过这些。”
胤俄不时地举起望远镜到处看看,又抓起轮轴晃来晃去,嘴里惊叹不已:“没想到来看雪霏,还真长见识了。”
在西学阁转了一圈,正要领着他们兄弟俩出来,听见一直很少说话的胤禩问:“格格,那屏风后面若隐若现的油彩是什么?”
我有些发窘,说:“那是外祖当年请西洋画师作的壁画,他过世后,外祖母嫌其不雅,叫下人用屏风遮住了。平常是不可以看的。”
胤禩的眼睛亮闪闪的,说:“格格,能为我们破例一次么?”
“唔,”我有些犹豫,想起外公在世时很喜爱这些壁画,若泉下有知,绝不会反对皇子们看看他的心爱之物的,于是就欣然同意了。
第一幅绘的是蒙着面纱的西洋金发女子,两肋生有肉翅,身材婀娜,穿着轻罗小衣,长裙曳地走在一片朦朦雾霭中,前面一个英俊的金发少年手执短笛,引她走入光明之境。
第二幅绘着一个体态美艳的女子正化作一棵月桂树,秀发化为了树的枝叶,脚底已然生根。身边一个高大威仪的天神状的男子悲伤地凝视着。
第三幅绘着一位头戴冠冕的女子,高鼻雪肌,乌发微曲,高贵不可方物,身着丧服,表情凛然地站立着。身后跟着一群面色凄怆的侍女,不远处是一片荒凉的墓园。
“据外公说前两幅画绘的是西洋神话,最后一幅么,我忘记了。”
他们向我告辞,临走时,胤禩交给我一叠宣纸:“我额娘已经搬回承乾宫原来的屋子居住了。那儿多了些字稿,我猜是格格留下的,正巧今儿来探病,顺便带给你。”我接过来,尚不及细看,就和他们别过了。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杯弓蛇影
回到闺房,宋嬷嬷迎上来:“格格可算回来了,方才四贝子遣了两位嬷嬷来瞧九阿哥。”“知道了。你回福晋便是,白告诉我一声管什么使。”“有两件东西,指明送给格格的。”嬷嬷说着眼角撇向了炕席上的八仙楠木小桌。
暂且将手里的纸稿放置一旁,先去瞧瞧锦缎盒子。盒盖子一启,我忐忑的心情立刻松了下来:一双宫鞋而已。做工倒精巧,朱漆的花盆儿底,鞋面上的缎子是江宁府供奉的上乘云锦,花色素雅大方。举到眼前细看,刺绣也很精湛,绣的是缠枝花卉仕女图纹,鞋面上没有过多的藻饰,只有两簇小小的珍珠,虽不惹眼倒也温润可爱。正纳闷四阿哥无缘无故地干嘛送我东西,又为何送双不痛不痒的宫鞋,忽然瞥见宫鞋旁边还有一方略眼熟的绣帕,绛红色的绢子,绣着一株清秀的梅树,白梅点点。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离宫前两天的某个晚上又噩梦般的浮现眼前:无心听到的对话,德妃遗落的手帕,死寂无人的空殿,不动声色地对峙,冷漠冰凉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前一后疾步走着的两个人,长长的宫墙回荡着的茕茕足音,我崴了脚,花盆底的鞋面被蹭破,摔在一边……
我愈想愈觉得紧张,手心里沁出汗珠来:难道上次的表演被他看破?还是他误以为地上的手绢儿是我遗落的,故意来试探?德妃娘娘啊,您怎么发脾气不好,偏偏拿贴身的绣帕出气,害我有口说不清。收下吧,岂不是自认是物归原主?那么,当日我明明止步于殿门口,如何能够将帕子掉在回廊尽头?唯一的解释就是,四阿哥看见我时,我不是刚到,而是返身离去。不收吧,要么被以为做贼心虚,不敢承认失物;要么就是清楚知道这帕子是德娘娘的,不敢轻易接受。
“唉,”想起了元曲里的话:“寄与不寄间,妾身万千难!”
凝眉思忖了片刻,我问宋嬷嬷:“四爷府里的人还在吗?”“还在和老福晋叙话。”“把锦缎盒子原样封好,去福晋屋外候着,等她们走的时候叫她们带上,就回我说的‘雪霏比不了金枝玉叶的锦衣玉食,倒也不缺穿戴,有劳四爷费心。再者说,雪霏不甚知礼,也明白男女有别,若是寻常吃食也罢了,鞋袜、手绢之类的东西万万不敢授受。’”宋嬷嬷领命离去。我长吁了口气,但愿能够巧妙避过这人的疑心。
十五六天之后,表哥的水痘彻底痊愈,他和一干服侍人等纷纷从抱夏小厅里出来,人虽削瘦了几分,气色尚可。嬷嬷保姆们个个累得人仰马翻。下午,我正边吃藕团子边和表哥说着话,远远看见一群宫人过来了。联想起这半月来皇上和姑姑几次三番派人赏安亲王府东西,不禁琢磨这回又该赏什么稀罕什物了。却原来是翊坤宫来接表哥回去的仪仗队伍。临上马前,表哥跟我说:“现在是八月十二,过了中秋,再等上月余,又该到皇阿玛去木兰围场狩猎的日子了,到时候我求个恩典,叫你也一同去!”
表哥走后的日子,安亲王府里很是安宁,我的日子却比宫中辛苦繁重了许多。在外祖母严格的督促下:每天练字四十张;跟着师傅下棋,一天至少半个时辰学习,半个时辰对弈。跟着如意嬷嬷学做针线,三天必须完成一个绣品。最可气的是现袭着安郡王爵位的大舅玛尔浑,而立之年的人了,居然兴冲冲地从琉璃厂里淘回来一把所谓的“焦尾琴”讨母亲大人的欢心,他时运不济的外甥女成了受害者,为此每晚练琴至晚膳时分方止。
有一晚,快就寝时,我还缠着外祖母不放手,嚷着要和她同睡。外祖母笑着问我:“雪霏,都这么大的人儿了,还想像小时候那样做祖母的小棉袄?”
“嗯,我就要和您睡,明儿早上不到辰时就爬起来,闹腾得您睡不了早觉,好让您也知道知道雪霏每日多么辛苦!”
“傻丫头,只怕那样,睡不安稳的是你啊,祖母哪天不是卯时一刻就起来了?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一天千桩事儿,祖母若是只顾自己窝在暖阁里睡囫囵觉,还不由着他们掀翻了天去?”
“您都是老福晋了,还不闲下来享享清福?”
“雪霏啊,女人永远都不能闲着,一闲下来,不是家宅不宁,就是自己个生老病死。”
“可雪霏又不是女人,雪霏还是孩子呢,干嘛也要天天受累呢?在宫里,姑姑都没有您管得严!”我撒娇地撇撇嘴。
“棒打出孝子,惯养忤逆儿。你已经有个姑姑娇养着,要是祖母再溺爱,不知道会怎么无法无天呢。”
“那就无法无天呗。”
“在安亲王府里,你是祖母的宁馨儿,人人宠爱的格格。可你总有一天要出阁的呀,祖母不能交给人家一个无才无德的懒媳妇,让人家笑话吧?”我悻悻地住了口,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出阁”的话题,想表现出不明白的样子,可还是禁不住红了脸。
一个多月之后,宫里侍卫前来传旨:九月二十五,皇上将携诸皇子贵戚于木兰围场秋狝,郭络罗氏亦在随侍之列。着即收拾行装入宫,先暂居翊坤宫中,随时准备启程。
在姑姑宫里小住了两天。最近,小姑姑的女儿皇六女蕤玉公主正由姨母教养,一直不离左右。避居外家的十一阿哥,也难得的回到了母妃身边,准备参加秋狝。姑姑笑着对我们说:“往常额娘身边只有胤禟一人,而今胤禌总算回家来了。又有蕤玉、雪霏两个外甥女儿扎堆儿凑一起。四个孩子一齐环绕膝下,还真有点乐不可支呢!”姑姑感叹这是她身边孩子最多的两天。一语成畿,果然以后再也不曾再有过这样的机会。三十年的功夫,我们竟纷纷离开了她。当雍正四年九月二十日前后,我最后一次进宫看姑姑的时候,奉旨避居寿康宫一隅的宜太妃娘娘已是满头华发,孑然一身了。
第三天早晨,我和蕤玉公主随着姑姑一起到东六宫之一的永和宫看望德妃娘娘母子。十四阿哥才六岁多,明儿个将初次随驾木兰围场,小小的人儿激动地满脸通红,迫不及待地穿起铠甲。看见大家都朝着他乐,更是得意非凡,有板有眼地操练了起来。把我们都笑得够呛,小十四自己也很开心,扑进他额娘的怀里:“额娘,胤祯明儿个要射一只胖狗熊给您。它要有半间屋子那么大,足足够宫里人吃上半年,胤祯把它的爪子割下来,给额娘补身子……”
话未说完,德妃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了,连声道:“心肝儿肉,额娘的心肝宝贝。你有这孝心就成,进了围场,可得谨遵皇上和兄长们的意旨行事,别莽撞了。”
姑姑也笑着说:“看不出呢,十四人小心大。明儿个你把熊掌送给你额娘了,给宜额娘什么好东西啊?”
“胤祯剥下大熊的皮来,给宜额娘做件熊皮袄子!”
我开玩笑逗他:“你分来分去,最后只怕只剩下一只熊耳朵给雪霏姐姐了吧?”
“才不呢,两只熊耳朵都送给你!”
大家哄堂大笑。
回到翊坤宫,进了自己的寝殿,拂琴回话:“刚刚九阿哥在书房等了格格小半天,后来又走了。”“表哥留话没有?”“没有,阿哥是忽然走的,什么都没说。”
我困惑不已,进书房看看,书案上多了两本浙江士子新供上来的《古文观止》,想必是表哥拿来送我的;可他又悄悄地走了,真叫人想不明白。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木兰围场之一:秋狝对策,脱颖而出
唯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才会知晓何谓“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也唯置身于塞外的木兰围场,才能明白“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万邦来朝,天下归心”的意义:这里松涛万顷,草原茫茫。而来此狩猎的不仅有满洲的天潢贵胄、亲贵子弟,更有蒙古各部诸多王公贵族。听表哥说,仅仅喀喇沁、科尔沁、翁牛特、巴林、克什克腾、敖汉等旗的亲王贝勒台吉们就带来了一千二百余名骑兵和向导、猎手。
次日黎明,阳光尚未沐浴草原,秋狩的队伍已在清晨的雾霭中拔营出发,列队成一个整齐的包围圈,围猎圈渐渐缩小,圈内的猎物开始蠢蠢欲动,急于突围,然而四面皆是满蒙最最英武的勇士,猎物们的命运已经是毫无悬念。
我和蕤玉公主穿着八旗特有的铠甲,也英姿飒爽地上了围猎场。本来,郭络罗家族皆属于镶黄旗下,可此刻我穿的却是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