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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准备的正蓝旗小铠甲(外祖一族都在正蓝旗第八族):铠甲是三舅少年时的旧物,经过特别改制,很是小巧轻便,沉重的金属累赘装饰都取了下来,只保留必要的防护部分。穿着这身与天同色的铠甲,快乐的心情也和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彷佛可以天人合一,自由驰骋在苍穹下的每一片角落。
“我们穿一样的盔甲呢。”我大声地对籍属正蓝旗的表哥喊话,同时发现表哥左边有个阿哥也穿着同样的正蓝旗铠甲。那人听见我的声音,诧异地转过头来,恰好和我四目相投;正是八阿哥,胤禩。他误会这话是对他而说,微笑着对我点点头,我也只好礼貌地含笑答礼。表哥当然将一笑一答收入眼底,脸上顿时蒙上了阴霾。
“朕自康熙十六年始,总要来木兰围场秋狝。年年如此,几成惯例。几位年幼的阿哥们说说看,朕意欲何为呢?”皇上若有所待地看向十四岁以下的阿哥们。
“胤祯知道!”十四阿哥朗朗的童声率先响起,“皇阿玛是为了教胤祯猎熊。这是皇阿玛亲口对儿臣和额娘说的!”
“才不是呢,皇阿玛要胤祥学着打猎,将来好做满洲的巴图鲁,大将军!”十四阿哥身边的十三皇子胤祥立刻叫上了劲儿,瞪圆了眼睛抢着说。
“你们俩都甚有志气,好得很。”皇上慈爱地朝两个年纪相仿的幼子招招手,又转向大一些的几个孩子,“两个小弟弟都开了口,你们做兄长的也不用畏葸,尽管说说看。”
“我们满人从前生活在关外,没有定居一地的习惯。有道是‘秋冬违寒,春夏避暑’,两地移居正是游牧狩猎民族的风俗。皇祖们都是马上得到的天下。皇阿玛年年行猎,是为了不忘祖宗创业的艰难。”胤俄壮着嗓子说。
“十阿哥进益不小啊,”皇上颇欣慰的样子,“听说你近来跟着老八,好好读了阵子书,朕原还有些疑惑,今日看来,果然子别三日,为父的亦须刮目相看了。”
我狐疑地望过去,八阿哥彷佛没听出皇阿玛的弦外之音也夸奖到自己,依然谦恭地坐于马上。胤俄受了称赞,难得的红了脸,憨憨地笑着。我越来越搞不明白了,那个曾经口口声声把八阿哥呼作“下流胚子”的胤俄,居然会跟着他一起念起书来,而且竟在短短两月之间有了小成!
我还未回过神来,表哥已不甘示弱:“回皇阿玛的话,胤禟窃以为,皇阿玛年年狩猎不仅源于我满人古风,更为重要的是团结蒙古的势力,加强对蒙古各部的管理和边防。儿臣听说,蒙古诸部多居住于高寒之地,多数人一生中从未出痘,到内地,往往会因为天热出痘死亡。故皇阿玛体恤臣下,特别规定,但凡已经出痘的蒙古王公才可以年年轮流进京朝见。如此一来,未曾出过痘的蒙古贵贵戚们可能终生不得觐见天颜。于是皇阿玛选在气候高畅、凉爽宜人的秋日来塞外狩猎,让他们也可以扈从狩猎,真可谓天子之仁,施及宇内,儿臣听说蒙古诸部无不欢欣感恩。”
“甚好!”皇上满意地点头,“胤禟自幼便聪颖,今日的思虑更是深远缜密。假以时日,必将是我大清治世之能臣!”
“谢皇阿玛谬赞。”表哥嘴角上扬,想必心中很是得意。我摇头晃脑地看着他,朝他吐吐舌头。复又看向皇舆那边:太子殿下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嫉妒;而皇上呢,似乎还有未尽之意,尚在沉吟。
“还有哪位阿哥有话要说么?”皇上问。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有些许浅见。”一直不声不响、可有可无的八阿哥胤禩清晰而坚定地回答。
“哦,你倒是说说看。”
“皇阿玛坚持年年秋狝,是为了保持我满洲男儿的本色,不被汉人同化。方今天下,十人中有九人为汉民,满人入主中原,汉人的儒学经义、文采风流等等固然要学习,但也不能失了我们的根本。先代的金朝曾有女真汉化的风气,为此,早在入关前,我太宗皇帝就告诫群臣:‘昔金熙宗循汉俗,服汉衣冠,尽忘本国言语,太祖、太宗之业遂衰……诸王贝勒务转相告诫,使后世无变祖宗之制’。”胤禩说道这里,抬头看了看皇上,康熙不置可否,脸上亦看不出表情,只是命道:“继续说下去。”
我屏气凝神地听八阿哥古往今来地侃侃而谈,看着他神采奕奕、踌躇满志的样子,全不像印象中那个静如处子、温润小心的胤禩,恰恰相反,眼前的这个人意气勃发,像草原上奔走的骏马一般,洒脱自如。
“儿臣还以为,传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方今我大清入主中原多年,南方吴逆亦已剿平,正所谓四海清晏。八旗中难免有骄纵之气滋生,此时皇阿玛领着亲贵们秋狩,可以防止将士们懈怠,也算是一种军备了。”
“哦,军备?难道我大清还会大起干戈么?”
“回皇阿玛,儿臣以为漠西蒙古,尤其是准噶尔的噶尔丹蠢蠢欲动,正是眼下的西北大患。”
“好,好,很好!”皇上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道“胤禩此言深合朕意。想不到你一向寡言,今日竟一鸣惊人。朕原以为年幼的皇儿们还难有远见,今日一试,你们倒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了!朕心甚慰。”皇上顿了顿,又道:“来人,赏给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每人一个羊脂玉扳指。这几日的射猎,都给朕好好表现,切勿令朕失望。”
胤禩没有受宠若惊的得意之色,平静地下马,从容自若地谢了恩。身边的阿哥们都羡煞了,唯有表哥,脸上蒙上了比之前更浓的阴霾。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木兰围场之二:狼羊之论
我骑马漫步在草原上,落日圆融,碧草化金。
远远的地平线处,不时现出几个人影,又渐渐消失,都是些正在秋狝的人。而我远离那争夺的尘嚣,独自享受草原的落日。
木兰围场的九月,牧草微凋,却仍能淹没马蹄。青骓马儿缓缓地散着步,一点儿声响也无。好几里外的号角声、火枪声传到这里,倒像几声闷闷的雷鸣。不时有惊慌的野鹿、野兔钻出来,想必是九死一生地从包围网中逃脱出来的,见到青骓马居然悠然自得地信步漫游,愣愣地停下张望,又忽地跑远了。
“格格好兴致。”几声响亮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说话的那人随即到了我眼前。
“四阿哥金安。”我懒洋洋地打招呼,心还沉浸在草原的世界里,甚至不愿费力装出迎合的微笑来,坦然自若地面对着他。
他的脸色居然也是放松的,全没有承乾宫夜送不速之客时的冷漠和警惕。我观察人的心情一向注意看唇线和双手:若是唇线自然舒展,手掌既不握拳也不躁动,那他的心情一定很轻松。而此刻的眼前人,正符合以上两点。
“格格看什么?”
“落日。”
“这很好。”
“什么?”
“看落日很好。”
“哦?”
“在众女眷皆忙着观猎的时候一人欣赏落日,我说这很好。”
“那四阿哥又为何在众男儿忙于围猎的时候离开呢?难道也是为了欣赏落日。”
“不。我是在等一样东西。”
“什么?”
“从围猎圈里逃出来的狼。”
“以逸待劳,”我了然的一笑,“从最优秀的满洲勇士手下逃脱的狼,想必已经精疲力竭,四阿哥打算坐收渔人之利?”
“不,我是为了欣赏它,如同格格欣赏落日一样。”
“怎么讲?”
“狼是草原的灵魂,而落日,恕胤禛直言,不过是草原的点缀罢了。”
“只听闻羊是草原的珍宝,却从未听过狼为草原之魂的说法。”
“想必格格不甚精通蒙文。”
“雪霏的确不懂蒙语,愿闻其详。”
“有首蒙古牧谣唱道: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这个世上,大多数人往往都哀悯羊的命运,而难以理解狼的坚韧。因为他们自己本质上也是羊,正所谓惺惺相惜。”
“你却能欣赏狼的坚韧?”
“狼是群居的动物,狼群中只有首领夫妇孕育的幼崽有机会被哺育。而小狼崽进食时若争抢不过兄弟姐妹,父母也绝不怜悯,他们只会留下最出色的继承人,而不是最可怜的。存活下来的狼崽成年后成为了草原的王:有了狼,羊才会聚合成群,而不是漫无目标。有了狼,羊群才会每日奔走迁徙,而不是坐享美食、滋生疫病。有了狼,羊才不会肆无忌惮的繁衍,吃秃了草原的青草。所以我说,狼是草原的灵魂。”
“四阿哥尊敬狼?”
“对。适者生存。这正是我会对德母妃出言不逊的原因。”
“原来你早知道。”
“当德母妃推开大殿的门,我已看见了你的衣角。”
“像狼一样锐利的眼神。”
“你可以这么说。”
“那你不点破?”
“有时看看独角戏也是好的,何况,你演得不错,我最后也不免入戏了。”
“多谢夸奖。”
“只是,你为何不收下我的礼物呢?它们一个是你遗落的道具,另一个是我赔偿给你的损失。”
“雪霏资质鲁钝,当时未能悟出您的意思。”
“现在明白也不晚。只可惜宫鞋不在身边,这样,你先收下它吧。”一方手绢坠在了青骓马的鬃毛上。
“好。”
“那我们就此别过,我要去别处找找,有没有我想看的东西。”
“祝四阿哥得偿所愿。”
“我会的,哦,且慢,我有没有跟你说,我觉得你像什么?”
“四阿哥既把这世上的人划为了狼和羊,雪霏想必是您眼里的绵羊。”
“不对,你是一只黄羚。”
说完,他勒马绝尘而去。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木兰围场之三:黄鹄论志,细君解忧
沮丧地坐在马背上。青骓马也仿佛和主人心有戚戚焉,低头默默嚼草,一声不吭。
自尊心被深深挫伤,还是出娘胎来的第一次。
是的,我从不自负:这不仅因为礼教要求女子谦恭自制,更因为我承袭了外祖父母的性格,惯于将骄傲深深地埋在骨子里,而非发诸形外,表现为可鄙的傲慢和浅浮。内在的骄傲不同于对高贵的血统的自持,亦非源自众人的宠爱带来的优越感,而是由内而外的对自己的信心和对未知的人事的把握。而今天,这种信心和把握却被轻易打破了,事实上,在严格的汉学教育之下,不仅不懂蒙文;更有甚者,身为满洲格格却既不了解狼,更是闻所未闻“黄羚”。但是真正刺痛我的,并非这一点点的“无知”,而是自己“自矜聪颖过人”反被人轻易看出,并且毫不留情地加以嘲讽;还有那话锋里隐藏的不祥暗示……
匆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无论来者是谁,我都不想见了,此刻的脸色恐怕很难看,不冲撞了来人也会撂下个不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