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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没臊的丫头。”又是那个大宫女奚落,“我们格格才是宜主子嫡亲嫡亲的侄女儿,就看我们几个奴才,也都是翊坤宫里出来的。你们算是哪门子亲戚,还好意思和我们争!”
“宜主子的侄女儿又怎么啦?再怎么从小养大的,也有个亲近亲疏之分,没听说侄女儿把儿媳横压一头的。”我的大丫鬟娇蕊终于按耐不住了,愤愤不平地反驳,“我们小姐,出自满洲名门的栋鄂氏,曾祖是和硕额驸,祖父位列一等公,阿玛身为从一品的都统,哪里比不上你家格格了?她不过是仗着外家的势力罢了,郭络罗氏一族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你家格格的祖父不过是个正二品的工部侍郎,这才叫门第微贱!……”
脚步声纷纭而至,我忙欲开口制止殿内的争吵,可未及启齿,已听得一声怒斥:“放肆——!”
我慌乱地回头,果然,他们都已经告辞出来了:胤禟,八阿哥,十阿哥,还有乌日娜和她。为首的人正是胤禟。只见他面色铁青,手上青筋暴跳,目露凶光地怒视着我:“你就是这么管教奴才的?”
“我……我,”心中百般委屈,却不知从何讲起,“她们挑起……”
“我们亲耳所闻,你还抵赖?表妹的祖父就是我的外祖,母妃的阿玛,也是你们这起奴才诋毁的?”他咄咄逼人。
我见他在话里将我和丫鬟宫女们同指为奴才,不争气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然而,泪眼婆娑中,看见了那个玫红缎宫装的娇俏身影轻轻地走上前来。居然是她,怎么,想火上浇油吗?
“表哥,”那个温婉的声音响起,“小丫鬟们斗斗嘴,关凡姝姐姐什么事?我们姐妹们是小女子,尚且不计较这些,你个男子汉却这样大动肝火,叫奴才们听见了笑话。”
又是这套手段!这个假惺惺的女孩子,年纪不大,却包藏着如此深的机心,当着众人的面,显示她的宽和大度,叫我难堪。更令人恼火的是,她用那亲昵自然的口吻说话,不动声色地向我炫耀她与生俱来的优势——她是胤禟的表妹,而且,还不止如此。
我的手在颤抖,再次勉强抑止住泪水,我不能流眼泪,尤其不能在她面前。
“哼,”胤禟不屑地瞥了我一眼,转而温和地看向她。眼波中那云泥之别的态度,明眼人一望而知。“既然表妹不与你计较,你赔个礼也就罢了。”他甚至没有看向我,随便地说。
“什么?”我的心在呐喊,“我才是你未来的福晋,你却要当着叔伯妯娌的面,令我颜面扫地么?”
“表哥,你什么时候爱管起女孩子之间的琐事啦?”她居然在撒娇,复又亲密地上前牵牵我的手,“凡姝姐姐,八阿哥还要领我去承乾宫叩见贵人主子;钟粹宫那边,惠妃娘娘也预备了晚膳。我们先告辞了,你和表哥慢慢聊。”说着,她回眸对着一直不言不语的八阿哥轻轻一点头,八阿哥立刻回报以温柔的笑意,好似完全没有察觉未婚妻当众对另一个男子示好的不检言行。那群气焰嚣张、寻衅生事的丫鬟们也没事儿人似的坦然走出了偏殿,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朝胤禟福了福身,唤声:“九爷吉祥。”一行人渐行渐远。
胤禟无法挽留,惆怅地目送着,脸上的绝望彷佛他所有的欢乐和梦想都随之而去似的。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宁寿宫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他才又换上了冷冷的表情。
“老十,带上你的乌日娜郡主,咱们一块儿去拜见母妃。”胤禟说着,拖着十阿哥,提脚便走,完全不顾及身边还站着一个我。
我愣在了原处,无地自容。阳光已经西斜,不再那般光焰灼眼了,而我却更想哭。
“小姐,”小螺红肿着眼圈拉拉我的衣角,“小姐,要不咱们回家去吧。”
“嗯,”我彷佛神游天外,有气无力地说。
“小姐,”娇蕊毕竟年长些,见我神思恍惚,提醒道:“今儿个若是不去宜妃娘娘宫里谢恩,要失礼的呀,罪过儿不小呢。”
硬着头皮去了,在宫殿入口处被人拦下,没有胤禟的引荐,我无奈地自报家门。
晚上,从翊坤宫出来,宜妃娘娘、胤禟都没有唤人送送我。
我坐进了马车里,帘幕刚刚放下,泪水就涔涔地滑将下来:“胤禟,你何至待我至斯?”
你永远也不会记起我们真正的初次见面。
三年前的盛夏,我——栋鄂-凡姝,有生以来初次进宫,陪着堂姐三福晋探望她的婆婆荣妃娘娘。
晚膳过后,在御花园闲逛的我,第一次见到了你。你和另一个男孩在抓萤火虫,你唤他十弟,他叫你九哥。你的十弟说,让侍卫们抓就成了,要一箩筐都有。可你却坚持:既然是给霏儿妹妹的,便该亲力亲为;若叫人代劳,就不一样了。我怔怔地听着,觉得这位名叫霏儿的公主真是好幸运,有两位如此关心爱护她的哥哥。
回到荣妃娘娘身边,我随口讲了方才的见闻,婆媳俩抚掌而笑,道:“雪霏哪里是什么公主,宜妃的侄女儿罢了。难得那两个傻小子这么上心!”
那年的秋天,在木兰围场,我终于见到了不是公主的雪霏格格。她有着粉妆玉琢的好模样,穿着小巧轻便的正蓝旗铠甲,活泼地跟在皇子皇女们身边。
不久,我再次看见了她:落日余晖中,她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匹青骓马上,和一位身穿同样的蓝色铠甲的阿哥并排散步,谈笑风生。我猜,那一定是你。远远地看着,忽然很羡慕她的幸运。
回营的路上,我的马儿掉掌了,正无计可施的时候,你率轻骑飞奔而来,看到落难的我,很仗义地提出留下一个侍卫送送。我感激地望向你,你却没有在意。正待道谢,你已翩然离去,疾驰的马蹄扬起了阵阵尘埃。
路上,侍卫告诉我,你整个下午都在找雪霏格格,你的表妹。我不动声色地与他闲聊,随口问及除了你是否还有皇子隶属正蓝旗,答曰:八阿哥。
我心下明白了。
可是晚宴上,我又看到了你那表妹,你和十阿哥分在左右两边护持着她,我冷冷地一笑:好个八面玲珑的格格,毕竟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小小年纪,就如此工于心计,左右逢源。
两年的时光过去了,我终于第二次来到了紫禁城的宫墙之内,这次,是为了选秀。一入神武门,我就认出了她的背影,骄傲地排在了头一个。也只有她,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走在两黄旗诸名门闺秀的最前面。身边的秀女叽叽喳喳地议论:郭络罗格格是即将指婚九阿哥的人。我不为所动,自始至终不交一语,因为我明白,除了自己,我别无依靠。我要凭借自身的才貌赢得一片天空,至于别人的锦绣前程,我不关心。
也是那一天,我第三次碰见你。只因你的侍卫给我送来了一只装满膳食点心的竹簟小篮。
我决心退还它,因为,我明白,它不过是个顺水人情,是你爱屋及乌的馈赠。
你我从来只是两道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既如此,何苦留着这小小的竹篮,枉用相存呢?我栋鄂-凡姝从不觊觎别人的东西,既然她与你名分已定,那就索性各不相干吧。
然而,为何命运故意戏弄于我?一纸轻飘飘的圣旨,就将无辜的我卷入这场尚未开局就已没有立足之地的婚姻。
胤禟,如果你的心房已经被另一个女人的烙印灼伤,那么我,究竟该怎样缝合那道隐形的伤疤?
第二卷:风雨如晦,命途多舛。岁月静好,及尔偕老。 拜舅姑
离开宁寿宫,我们一行人匆匆奔向承乾宫。
一路上,我忐忑不安,近来变故太多,猝不及防:中外姻亲异口同声地笃定九福晋非我莫属,接踵而至的却是焦灼不安的选秀,出乎意料的落选。意气消沉地打道回府,却等来了峰回路转的指婚……命运起落不定,更兼捎带着不少琐碎纷扰:昨日我晕厥的事儿,虽然府里上下口风极严,但毕竟是当着宫中传旨的内侍们的面儿,人言可畏,此事似已传遍了东西六宫。今日进宫的路上,我受到的瞩目甚至超过了初选那天,各怀鬼胎的眼神纷纷投射过来:同情的,叹息的,等着看好戏的。甚至还恍惚听闻到窃窃私语:“听说昨儿个求死的心都有了,唉,可怜了一对有情人啊……”叫我哭笑不得。
适才乌日娜的莽撞言语,表哥和凡姝姐姐之间的剑拔弩张,唉,虽然抽身跳出了火药桶,终究免不了嫌疑。尤其他,胤禩,究竟在不在意呢?
拂琴、枕书和年幼的侍画都随在身后,我踯躅了半日,几次开口,却都默默无言,只是悄悄地拿眼睛睃过去:时光荏苒,一年的光景,他的身材越发颀长挺拔了,参政以来,白皙面孔上的少年稚气渐渐脱尽,甚至微微有些晒黑了,却增了些刚毅果敢的味道和历练出的从容气度。走在身边,似乎是一株凛凛的寒松,高拔清峻,而当他微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那么温润亲和,宽厚平易,和从前一模一样。上次瞧见他还是在伤寒刚痊愈在府里养着的时候,他出征在即,来与我道别。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怎么能不呢?多少个夜里梦里都是他那天的模样,微笑的、忧思的、压抑的、放松的……层层迭迭,弄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也不是没有过担忧的日子,尤其选秀那十天,一直住在宫里,却连他一面都无缘得见,不禁让我疑心他是否另有所属,或者,他的心智已经和大人们一般理性了,明白世殊事异、心志难一,少年意气的冲动纯属荒诞不经,继而坦然面对我将嫁为人妇的事实……而今天,他露面后的第一缕笑容就打消了我重重的疑虑:他是在意的,甚至比我还要惊喜莫名。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承乾宫的小偏殿,宫人们说主子不知道阿哥格格要过来,刚刚往钦安殿祈福了,大约一两个时辰方回。我们只好先去钟粹宫,拜见惠妃娘娘。惠妃娘娘的性子向来是恬然的,万事可有可无。今儿个她笑容可掬地与我们进膳,倒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开心。这么些年来,一直觉得惠妃娘娘是个懦弱内向的人,今日固然没有推翻以前的想法,却也发现了她温良的母性,毕竟,大阿哥不是由她亲自抚养的,胤禩算是她唯一承欢膝下的孩子了。
惠妃娘娘赏了我好些穿戴,又拉着我的手问了许多话儿,亲自送至钟粹宫门外,吩咐宫女们打着灯笼随着,一直目送着我们离开。若是换做热心肠的姑姑,也许我会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可是温性子的惠妃娘娘也如此,我很有些受宠若惊,心里暖融融的。
“惠娘娘人真好,我以前居然没有发觉。”一天来始终未交一语的我们总算打破了沉默。“嗯,额娘待我很亲,处处妥帖周到的。”他笑着说,“从前你很少见她,自然无从了解。额娘秉性安稳,与人相处更是慢热,你以后常常过来就知道了。”我嗤嗤地笑了:“谁愿意常常过来啊,身不由己罢了。”话音刚落,想起白日的流言与不快,生怕他误会了我的初衷,忙补充道:“说真的,我再想不到老天会如此眷顾……”过犹不及,这解释又来得造次了,一语道破心事,自己悻悻不已。
他并不点破,呵呵一笑,恼得我脸皮子都烧烫了。
绕回到承乾宫,路过一片还算开阔的池塘,暮色下,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有些厚重,也许是宫人们的脂粉水倾倒其中,故而显得凝滞?
屋里尚未掌灯,显见胤禩的额娘尚未回屋。拂琴轻轻提醒:“格格,福晋关照咱们早早回府的。”的确,临出门前,外祖母再三嘱咐了,尚未下定的女孩子家要拿得住架子,稳重端庄才好。万不可多露一个笑脸,多说半句话,否则八阿哥的额娘们会觉得咱们霏儿失之轻佻。
可是,虽然与胤禩的母亲卫氏素未谋面,我却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她才是他心底里的最亲的额娘,今日的拜见,无论等多久,也得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