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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对我说的了吗?”
“该教你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她的口气不疾不徐,“本来还准备了许多话要和你说,可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至关重要。许多女子进入宫廷时也是冷静自持,智谋百出……可她们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娘娘要记住:你终生要依靠的,并不是你的丈夫,而是权势。它永远不会对你含情脉脉,你也不要对它心慈手软。”
这日皇帝在诵经殿和寺中僧人诗玄讲易,召子虞作陪。
因天气晴好,大殿四面的窗户大开,两旁的枫香树冠宽叶阔,日光从缝隙中透入,细碎而凌乱,仿佛是蝶须似的稀淡,又不可捉摸。皇帝坐在那里,一缕缕的光影在他的脸上流转过,只留下一抹平淡深沉的笑容。
子虞静静地看着他,心里飘飘浮浮,不知该落到哪一处。距离不过数步之遥,可咫尺之间又如天涯一般,其中的差距又岂止是鸿沟壁仞。
皇帝礼佛,向来喜欢听高僧谈论佛法,几位僧人说到涅槃经,各有见解,起了小小争执,又因御驾在前,不肯退让,就在殿中争论起来。皇帝起先听地有趣,久久不见定论,也觉得乏味起来,转脸看见子虞在一旁沉思,问道:“在想什么?莫非已分辨出孰是孰非?”
子虞心神恍惚,直到身边女官推了一把,才知皇帝是向自己发问,她窘然说道:“妾只粗通佛法,哪里能评论大师们的见解,听来只觉得说的都在理。”
皇帝朗朗一笑,似乎她说的很合心意。他看看窗外的天色,说道:“这样的天气不该浪费。”左右立刻明白他的心思,撤去玉座。皇帝对子虞微笑:“陪我出去走走。”
子虞脸色微红地跟随在后。
识趣的宫人卫士都躲藏到了视线不能及的地方,殿外一时悄无声息。只有周公公,隔了十几步的距离缀在后面。皇帝走入殿后的林荫小道,心情极好,甚至回头牵住因裙裾不便的子虞。
皇帝的手掌宽大而有力,掌心略有茧,子虞的手被他握住,微微不安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酥麻,若非身旁无人,脸上红的几乎要烧了起来,只好转移话题说:“大师们还等着陛下评断高下。”
“哪有什么高下,”皇帝笑了笑,“只要我们离开,他们自然就停止争论不休。”
子虞也浅浅含笑——这是他一贯的做法,当朝臣们为了某个问题不停争吵,他会抽身而去,告诉他们适可而止。
他穿着夹纱的暗青常服,与湛蓝的天色相似,子虞不由想多看一些,可很快,她的目光被捕捉到,他问道:“在看什么?”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二)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2-11 10:15:38 本章字数:2533
“在我故乡,清茶也是一种饮法。”她缓缓说道。
睿绎笑道:“别致,另有味道。”他又呷了一口,任茶水在口中留香,神色极舒坦。
子虞想了想,忍不住问:“殿下怎么不去陛下那里?”
“去那里做什么?”睿绎眨了眨眼,唇角弯弯,并未笑,却如同笑一般,“玉城想要说什么,娘娘不也知道,她把所有话都给说完了,我去凑什么热闹。”
子虞想不到他直截了当,有些沉默。
“娘娘,再赏一杯吧。”睿绎似未注意到她的脸色,又讨茶。
子虞又给他盛了一杯,说道:“不过是普通的西山白露,算不上好茶。”
睿绎道:“饮茶只看心情和人。只要时间好,人好,心情好,饮什么茶都觉得好,”他呵呵一笑,往放生池的方向眺了一眼,口气轻慢:“有人不懂这个道理,所以她在那里心急火燎,娘娘却在这里悠闲地品茶。”
真不能把他当个普通孩子。子虞细眼看他,问道:“殿下可是有话要劝我?”依她所想,玉城自是找皇帝哭诉,而睿绎想必是有话要对她说。
睿绎的眼眸一如清水,敛容道:“娘娘别多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只辩驳了一句,却胜过了百句千句。
子虞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真诚,感激地笑了笑,趁着水未煮老,为他又添上一杯茶水。
“娘娘是南国人?”睿绎随口提了一句,漫不经心,仿佛只想揭开这层沉默。
子虞微微点头:“是呀,”她顿了顿,慨然道,“如今那里形势不明,时局不稳。”她这样说,心神也飘忽起来,如果家尚在,众王夺嫡,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哪里是形势分明,时局稳定的?”睿绎凤眼微睐,嗤道,“我们身处的地方,没有刀光剑影,更让人觉得危险……娘娘有逃离的机会,却又一步迈回来了。”
子虞笑了一下:“原来还是在劝我。”
睿绎唇角一勾,绽出笑:“娘娘又多心了。”站起身,他对子虞一揖,“为了娘娘的好茶,不觉就多说了几句,娘娘切莫往心里去。”
他朱红宽大的衣袖在风中低垂,更衬得眉目俊秀,气度不凡,一笑扬长而去。
晚间用斋饭时,玉城脸色铁青,一脸愤懑,皇帝却沉静如昔,神态依旧。子虞一看这个模样,就知道玉城在御前吃瘪。
瞧见子虞在场,玉城脸色又沉了几分,几次想要发作,都被驸马晁寅巧言化解。如此一餐,食不知味。
这样的日子又接连过了两日,玉城无论用哭诉,用哀求,甚至用发脾气,都改变不了皇帝的初衷,心头的怒火一日胜似一日,想要拉同来的睿绎一起求情,睿绎偏又漫不经心,一门心思游逸玩乐,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一日说急了,玉城不禁作色道:“父皇如此作为,日后叫天下人如何评说?你身为皇子,不思进劝,反倒置身事外。”睿绎道:“天下人怎么说我可没有听见,这几日只听见你在说了,要如此担心,你就该首先闭嘴。”
玉城大怒,他们本就不是一母所出,彼此间也少见客套,可如此直白的奚落也少见,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妖妇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处处帮衬她。”
睿绎嬉笑道:“我只是看不得女人如此泼悍,公主如此刁蛮,不仅插手宫闱,还想擅涉国事。”
玉城从小备受宠爱,连太子都让她三分,没有想到这个一直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弟弟会如此口风犀利,一时怔忪,愣在了当场。直到睿绎不耐欲走,她才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这些年装疯卖傻的,你以为皇后娘娘就真的不晓事,如今有了可趁之机……”
“公主!”晁寅沉稳的声音及时从门外插了进来,他四顾了一下,眼底已隐隐有责备的意思。玉城于是闭口不言。睿绎依旧慵懒地含着笑,走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玉城,说道:“你真自以为这么能干,宫里才派你来的——看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我才劝你一句,再不收敛你的性子,总有一日要吃大亏。”
玉城狠狠瞪他一眼:“假惺惺。”睿绎半分不动容,冷笑道:“生在帝王家,真不知是不是你的幸事。”
两姐弟吵架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皇帝的耳里,皇帝皱眉对子虞说:“玉城只比你小三岁,又嫁了人,怎么还和孩子一样?”
子虞心说,因为她只是罪臣的女儿,而玉城却是皇帝的女儿。这自然不好表露,她笑道:“公主难得有真性情,陛下岂可因为这而怪罪。”
皇帝点了点头,仿佛对子虞的反应感到满意,他侧头想了想,目光深邃,又道:“想不到睿绎也会有这样的性子,竟和玉城吵起来。”
评论公主尚且要小心言辞,评论皇子却不是她该做的事了。子虞小心翼翼地保持微笑,不发一语。皇帝浅笑着问:“听说他问你讨茶喝?”
“是啊,妾都吓了一跳,”子虞道,“三殿下行事出人意表。”
皇帝颔首,淡淡道:“睿绎……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皇帝在寺中多盘桓了四日,打算御驾回宫。玉城欢欣鼓舞,以为直谏起了作用,趁着众人收拾行囊的时候,她走到子虞的身边,以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过是残花败柳,还枉顾人伦,你是真不知道羞耻二字吗?”
子虞脸色稍稍一白,可转瞬就恢复了过来,再恶毒的言语,她都有所风闻,又何况这么两句,看着玉城趾高气昂的神色,她也悄声说:“公主的教诲,妾铭记于心。”说罢,转头即走。
她是这样一种漫不经心,睿绎又是另一种漫不经心,玉城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念着“等着瞧”。
子虞只觉得憋着一口气堵在心里,郁郁寡欢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御驾离开的动静不小,她一直细心聆听,直到有紫衣宦官奉着紫檀银丝木盒来到她的面前,满面笑容地对她说:“是陛下留下的。”
子虞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套衣裙,樱草色的衣裙,丁香的图案以金银两线绣缝,朵朵在盛开。可贵的并不是精致的绣工材质,而是饰物式样,分明是嫔的规格。
她轻轻摩挲衣料,在宦官一脸了然的眼神里,滴落泪水——她的牺牲,她的委屈,她的难堪,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补偿的代价。
正文 第三十章 (一)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2-11 10:15:38 本章字数:2517
第三十章
子虞并没有完全放心,入宫一事对她来说,难度更甚于当年以宫女之身嫁做王府正妃,她也不能孤注一掷把未来交付给皇帝一人。想来想去,子虞不得不承认,殷相是她目前最能依靠的助力。
她写了一封家书递于相府,义母徐氏立刻回了一封,不但嘘长问短,还把京城的形势大致描述了一下。就在御驾回宫不久,晋王府就传来喜讯,侧妃怀了身孕,这是皇家第二个皇孙,不管是男是女,都值得高兴,皇帝立刻大加颁赐。唯一不高兴的只有左武侯一家。他家三小姐尚未嫁入王府,侧妃就已诞下子嗣,这个消息简直如同噩耗,何况其中还牵涉到嫡长爵位的问题。左武侯当下坐不住了,进宫请求皇帝赐婚,皇帝当即允了。
徐氏在信中最后道,让子虞静待好消息。
过了几日,果然有宫中使臣到,旨称令子虞出家静修,法号“仪真”,原本应削发迁往妙应寺,却一概含糊而过,没有提及。
六月末,左武侯的三小姐嫁于晋王。因侧妃先有孕,皇家也觉得愧对新妇,默许操办。左武侯便用了十足的精神,王妃出嫁当日,丝竹歌飞,十里红妆。
出家的诏书一下,子虞与王府已是彻底没了牵连。几个侍女伶俐乖巧,怕子虞忧思伤身,有意讨好,就在王府办喜事的那几日,陪着子虞品茶赏花,莺声燕语,倒也热闹不少。有个侍女趁着子虞精神好,献宝似的端出一盘桂花糕让她品尝。
这个时节,桂花还未开,在清净寺院中能拿出这样东西,子虞都觉得惊奇,吃了两口,软糯微甜,留有清香。她颔首赞道:“糕点做得不错,尤其香气扑鼻,更是难得。”几个侍女之间不由吃味,细问来处。那侍女着意卖好,说道:“娘娘别小看这样东西,是去年九月的金桂,三洗三曝,压成粉放入冰窖暗藏,等过了年,拿出用蜜糖浸渍,和米粉一起蒸熟,如此一来,糕中含桂,不分彼此,味道自是上佳了。”
子虞含笑夸奖了几句。
世事就是如此,侍女要讨好子虞巩固地位,子虞也需要拉拢她们做为臂膀——谁也无法做孤家寡人。
白天用足了精神,夜里睡地就沉,子虞一沾枕头就入了梦。
梦中别无它物,一片苍茫平野。她曾经也梦过这样的场景,可这一次不同平常,费尽了力气,都不能迈出一步,身子仿佛被层层束缚,用千钧之力,都不能抬动手腕。她压抑地嘶喊了一声——怵然发现自己已醒了过来。
身子酸软麻木,胸口郁窒,似有巨石压身,这个样子太不寻常。
子虞怀疑自己掉进了另一个梦里,于是深深呼吸一口,一阵气血翻腾,从胸口一直窜进脑子里,她两耳嗡嗡地直响。
不对!她的身子已不听使唤,但是脑子却清明起来——是什么时候中了暗算。
她苦苦思索,口干舌燥,整个身体已渐渐失去知觉。一种难言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出来:难道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房门处突然有轻微响声,子虞艰难地挪动脖子,也只能看到一角侍女的裙摆,她拼命地抬动手脚,想弄出一点声音引起侍女的注意。侍女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