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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听得见角落里传来一声叹息。“我?……您带客人去吧,米哈西大叔!”
  “我还有别的事,”驭手走到马跟前,“喂,老马呀,今天咱们跑它一夜,明天再休息……”
  姑娘站起身来,拙笨地迈步跨向踏脚板。马车一晃,柯里亚一把抓住了米拉的胳膊,扶住了她。
  “谢谢。”米拉的头垂得更低了,“咱们走吧。”
  他糊里糊涂地跟着下了车。十字街头空荡无人。柯里亚摸了一下手枪套,以防万一,又瞅了姑娘一眼,只见她一瘸一拐地向人行道旁的围墙走去。
  “这就是。”她说。
  柯里亚走近一看,靠围墙的地方竖着一截离地面不高的石柱子。
  “这是什么?”
  “不知道。”她口音很重他说,有点难为情。“上面写的是有关要塞的边界。但现在天太黑。”
  “是的,现在大黑了。”
  因为有点尴尬,所以他们对这个并无出众之处的石块反倒看得异常认真、仔细。柯里亚摸了摸它,怀着崇敬的心情说道:“很古老。”
  他们又沉默了,当车夫喊“长官老爷,请上车吧!”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松了一口气。
  姑娘一瘸一拐地朝马车走去。柯里亚跟在后面,走到踏脚板前才想起来伸手扶了她一把。车夫已端坐在驭手座里。
  “现在去要塞吧,长官老爷?”
  “我不是老爷!”柯里亚生气他说,扑通一下坐到弹性很足的车座上。“我是同志,您懂吗?是中尉同志,根本不是老爷。就是这样。”
  “不是老爷?”车夫扯了一下疆绳,吆喝了一声,马儿慢悠悠地在石板路上走了起来。“既然您坐在我的后面,随时都可以拍拍我的背,您当然就是老爷。您瞧,我坐在马的后面,对马来说,我就是它的老爷,因为我可以抽它的背。整个世界就是这样安排好了:老爷后面还有老爷……”
  现在他们行驶在用大鹅卵石铺砌的路上,马车颠得很厉害,无法再辩论下去了。柯里亚坐在弹簧座里直摇晃,他用一只脚顶住手提箱,竭力使身子在角落里坐稳。
  “栗树大街,”姑娘说,她也颠得够呛,但对付得比较轻松,“快到了。”
  过了铁路交叉口,马路往横向漫开了,楼房少了,路灯一盏也没有。不过夜空很明亮,马儿沿着熟悉的道路慢悠悠地走得很轻松。
  柯里亚怀着急切的心情期待能看见类似克里姆林宫那样的建筑。但前方是一个轮廓看不清的、黑糊糊的东西,车夫勒住了马。
  “我们到了,长官老爷。”
  趁着姑娘下车的时候,柯里亚忙不迭地塞给车夫一张五卢布的钞票。
  “您很阔气呵,长官老爷。也许您有一个庄园,要不就是您在厨房里能印钞票吧?”
  “为什么?”
  “白天我往这里拉了一趟,只要了四十戈比。但是夜里,况且又是从您手里,我就收一个卢布。您给我一个卢布咱们就再见好了。”
  他付钱的时候,米罗奇卡走到一边,等着。柯里亚有点难堪,他把五卢布塞进口袋里,又找了半天一卢布的票子,嘴里嘟味着说:“当然,当然。是的,对不起,等一会儿。”
  终于找到了一张一卢布的钞票。柯里亚再次向车夫表示感谢,提起手提箱,走到米罗奇卡的跟前:“现在上哪儿?”
  “这里是检查站,”她指了指路旁的哨卡,“要出示证件。”
  “难道这就是要塞?”
  “是的。我们走过环城河上的桥,那儿就是北门。”
  “要塞!”柯里亚轻轻地笑了,“我还以为有城墙和炮台呢。 原来这个布列斯特要塞竟是这种样子……”
  第四章
  在通行检查站,柯里亚被扣留了,因为单凭出差证件,岗哨不能放行!姑娘嘛,他们倒是放她过去了,所以柯里亚特别坚决他说:“叫值日官来。”
  “他在睡觉,中尉同志。”
  “我说过了,叫值日官来!”
  终于来了一个睡眼惺松的中士。他把柯里亚的证明信看了半天,歪着下巴打了个呵欠。
  “您迟到了,中尉同志。”
  “我有事。”柯里亚含糊地解释道。
  “您应当到小岛上去……”
  “我带他去。”姑娘小声说。
  “而‘我’是什么人呢?”中士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是你呀,米罗奇卡?你想代替值班?”
  “是的。”
  “好吧,你是我们的人。直接领他去三百三十三团兵营,那儿有出差来的人的往房。”
  “我要到自己的团部去。”柯里亚郑重他说。
  “明天早晨,咱们再弄清楚,”中士打了个呵欠。“早晨比夜里头脑要清醒得多……”
  穿过长而低矮的拱形门洞,他们来到了要塞。它的第一道即外围防御线,由沟壑和陡峭的壁障构成,那里已是灌木丛生。这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好象是从地底下的什么地方传来的低沉的酣睡声和马儿均匀的鼻息声。在朦胧的夜色里隐约可见几辆运货的马车、帐篷、汽车、干草的垛捆。右面模模糊糊地显现出驻军的一排高射炮的黑影。
  “真安静,”柯里亚轻声悦,“一个人也没有。”
  “夜,就是这样的。”她大概在微笑。“几乎所有的人都去兵营了。看见灯火了吗?那是指挥员宿舍。答应在那里给我一间房,不然,从城里来太远了。”
  她拖着步子,走得很慢,却尽量显出轻松的样子而不落在后面。柯里亚只顾观看沉睡中的要塞,常常走到了前面。她吃力地赶上去,累得直喘。现在,他放慢了脚步,而且为了改变不愉快的话题很关切地问:“一般来说,这里的住房情况怎么样?指挥员的住房能保证吗,您知道吗?”
  “许多人是租房住。”
  “难租吗?”
  “不难。”她从侧面瞥了他一眼。“您有家眷吗?”
  “不,没有。”柯里亚不作声了。“只是为了工作方便,您知道……”
  “在城里我能为您找个房间。”
  “谢谢。暂时还不着急……”
  她突然停住脚步,往下拉住一棵树枝说:“丁香。已经开过了,还有香味呐。”
  柯里亚放下手提箱,规规矩矩地把脸凑向满是尘土的树叶。但是树叶没有一点好闻的气味,他来了一句外交辞令:“这里的绿树真多呀。”
  “很多。丁香,茉莉,金合欢……”
  她显然并不着急,柯里亚明白,由于她走路困难,现在累了要休息一下。夜异常静谧而和煦,柯里亚有点儿头晕,他也不急于上什么地方去,因为他还没有编人名册。
  “在莫斯科听到关于战争的消息吗?”她压低嗓门问。
  “关于战争?什么战争?”
  “我们这里的人都说要打仗了。”姑娘很认真地接着说,“人们在忙着购买食盐、火柴和其它商品,商店里几乎空了。西方人……就是那些从西方跑到我们国家来的人,是来躲德国人……他们说三九年的情况也是这样。”
  “怎么叫‘也是’?”
  “买不到食盐和火柴。”
  “真是胡说!”柯里亚很不满意他说道,“这跟食盐有什么相干,您说说,有什么相干?”
  “不知道。不过,没有盐就做不成菜汤。”
  “菜汤!”他轻蔑他说,“让德国人去储存食盐做菜汤好了。我们……我们将在敌人的国土上打击敌人。”
  “可敌人知道这一点吗?”
  “会知道的!”柯里亚不喜欢她的讥讽,他觉得这里的人很可疑。“要不要告诉您,这叫做什么?煽动性的流言蜚语,就是这么回事。”
  “天哪,”她叹了口气。“叫什么都成,只要不打仗就好。”
  “您不用怕。第一,我们同德国订有互不侵犯条约。第二,您显然低估了我们的威力。您知道我们有什么样的技术装备吗?我当然不能泄露军事秘密,不过,看来您是被允许接触保密工作的……”
  “我被允许熬菜汤。”
  “这无关重要,”他郑重地说道。“重要的是您被允许进入部队驻地。因此,您大概亲眼见到过我们的坦克……”
  “这儿什么坦克也没有,只有几辆装甲车罢了。”
  “您干吗要跟我说这些?”柯里亚皱起了眉头。“要知道,您不认识我,却把应当保密的情况告诉了我……”
  “这点情况全城都知道。”
  “太遗憾了!”
  “连德国人也知道。”
  “您根据什么说他们也知道呢?”
  “唉!……”她挥了一下手,“您喜欢把别人看成傻瓜是不是?随您的便吧,不过,您哪怕有一次会想到,边境那边的人不都是傻瓜,那您最好马上跑到店铺里去,把全部工资都买了火柴。”
  “但,您知道……”
  柯里亚不想继续这场危险的谈话。他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打了个呵欠,心不在焉地问道:“这是什么房子?”
  “卫生所。如果您歇过来了……”
  “我?!”柯里亚有点恼火了。
  “我看得出,您拎东西很吃力哩。”
  “好吧。”柯里亚气冲冲他说,拎起手提箱。“上哪儿?”
  “把证件准备好,桥前面还有一个检查站。”
  他们默默地朝前走去。灌木丛越来越密了,砖砌便道的边缘是白色的,在黑暗里看得分外明显。迎面吹来了一阵凉风,柯里亚知道他们快到河边了。这个想法只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因为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情。
  他很不喜欢这个跛脚姑娘的消息灵通,她是个善于观察的人,她不傻,一张嘴能说会道,这些他都能听其自然。但她关于要塞里装甲力量的配备,关于部队已分散到各个兵营,甚至关于火柴和食盐等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就决不是偶然的了。柯里亚越是这么想,就越坚信不疑:同她的相遇,乘马车游览城区,诱导性的长谈——这一切全非偶然。他回想起自己在餐厅里的情形,回想起邻桌的人关于短裤的谈话、专门为他演奏的斯维茨基,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有人在监视他,原来把他同另两个中尉分开,也是特意安排的。把他们分开了,同他聊够了,用小提琴曲麻痹了他的警惕性,又塞给他一个姑娘,现在就……现在他象一头山羊似的跟着她,不知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周围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只有灌木丛,也许,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布列斯特要塞,何况他没有看见任何城墙和炮台。
  发现这一点之后,柯里亚的两肩不由得紧缩了起来,武装带顿时发出轧轧的响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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