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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烈问:“蕙儿,怨我吗?”
我知他意,摇摇头,说:“若儿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他。”
长孙烈说:“谢谢。”
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长孙烈笑:“那就继续做若儿的母亲?”
我也笑,说:“好。”
天色渐渐昏暗,转眼即黑。
下山的小径不好走,又陡又狭。长孙烈要背我,我不肯。他退一步,不由分说牵起我的手,紧紧握住,一步一小心的往山下走。我没挣脱,随他。长孙烈的步伐很慢,他说:“蕙儿,如果这山、这道没有尽头该多好。”
闻言,我心下蓦然感伤,嘴上却还是轻松道:“如此,你我岂不是要老死在这半途中?”
长孙烈说:“那正是我所求的幸福。”语气有些哀伤。
我默然。
长孙烈也没再说话。
一路沉默着走到平坡处,他忽而驻足,背对着我,轻轻的问:“蕙儿,你还会再来吗?”
我想想,说:“会!”
他说:“我等你!”
我说:“好!”
隔日一早出峡谷,长孙烈没有送我,还在熟睡中。尘封怕他情绪波动影响身体,给他点了大剂量的舒眠香。父亲站在山顶,目送我和尘封登上辂车后返回,他要留下照顾长孙烈。
两日后抵达苍山客栈,我意外的看见晟,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晟不说话,扶我进房间后才道:“母后,您要再不回来,父皇真要去抄外祖的家了。”
我睨他一眼:“不是让你哄着他吗?”
晟丧气:“父皇英明神武,儿子哪里哄得住?”
确实,要想糊弄住苍双曕,他还欠点火候。
我道:“你先回去吧,告诉你父皇,说我随后就到。”
晟点头:“儿子亦是这么想。”
午膳后,晟快马回去报信,留下大批侍卫。
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次日大早起床,跟尘封说不住了,走人。他闻言诧异,说不是定好三日后再启程吗?我摇摇头,说计划改了,现在就走。尘封想想,了然,看着我,眼里全是戏谑的笑。我无视,转身吩咐领侍卫即刻准备起驾。
尘封没有再送我,扶我登上辂车后,他返回虎跳峡与父亲汇合。
七日后,仪驾抵达农庄。望着立在村口那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我诧异的问前来迎接仪驾的晟:“你父皇站在那里作何?”
晟回答:“母后,自您走后,父皇每日都站在村口等到日落。”
我眼湿:“你怎么也不劝劝?”
晟叹气:“儿子劝了,可父皇不听,还要掌儿子的嘴。”
真是个让人操心的老头子。
后记(五)
景朔(佑的年号)二年春,佑来信,说宏德皇祖母病危。
苍双曕和我起驾回京,昼行夜赶,一个月后抵京。同年五月,宏德太皇太后薨,六宫鸣钟哀悼。斩衰期间,廉王不改花酒本色,日日喝得酩酊大醉。苍双曕大怒,下旨革去他亲王爵位,降为郡王。
景朔三年秋,昭成太皇太后薨。
两年丧两母,对苍双曕打击不小,葬仪过后,他一下子病倒,昏迷了两日才醒来。虽然太医再三保证无碍,我还是感觉天塌了一般,被抽去精神骨,身体迅速消瘦下去,跟着病倒。太医一查,情形居然比苍双曕还要严重。
这下急坏了儿子们,佑每日下朝同皇后长孙氏在榻边侍疾。晟领着其他兄弟守在寝殿外随时听召,须臾不敢离开。苍双曕好转以后,嫌他们碍眼,亲自照顾我,让他们滚。佑和长孙氏不敢不听,可又不敢真离开,于是就和众兄弟一起守在殿外。
我觉得不像话,吩咐安苗传话让他们散开,该干嘛干嘛去。佑不听,不走。他不走,晟他们亦不敢走,于是寿康宫内就像开座谈会一样,儿子媳妇围坐一圈,宫娥糕点茶水的伺候着,就差领导上台发言了。
我觉得好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对苍双曕说:“你去给孩子们训训话。”
他手里正剥着鲜果,闻言,问我:“谁惹你生气了?说出来,朕让他吃鞭子。”
我摇摇头,说:“他们没惹我,他们的爹惹我了。”
苍双曕一怔,认真想了想,想不出来,问:“为夫哪里做错了?”
我说:“你生病吓我,便是大错。”
苍双曕一听笑了,大掌裹住我的手,嗔道:“丫头不讲理,你不是也吓为夫了?扯平好不好?”
“不好!”我摇头,不饶人的说:“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苍双曕好脾气的哄:“好,爱后但有所求,朕无有不应。”
我说:“不要走在我前面,我怕……”说着,一股酸涩涌堵在鼻间,眼泪不争气的流将出来。
苍双曕注视着我的眼睛,揉抚着我的脸,道:“囡儿,你我夫妻数十载,为夫可曾对你食言过?”我想想,摇头。苍双曕说:“既没有,你当信我,无论什么时候,为夫都不会独留你一人。”
我哽咽着点头。
在苍双曕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身体很快康复,继续在宫中住了半年,我说想去云州了。苍双曕说好。长孙若闻讯,来找我,问他能否携家小同往?
我心绪复杂,这是个执着的孩子,虽已明了身世真相,却仍认我为母。他说为人子不能违父愿,父亲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何况,他希望做我的儿子。
我征询苍双曕的意见,他沉吟了一下,同意,说:“瑜瑾被为夫困了一辈子,该放他自由了,就让那个孩子接他的任,镇守云州吧。”
隔日,佑下旨,准三叔致仕,封长孙若继任云州太守,即刻赴任。长孙若接旨后进宫谢恩,再来找我。这次我没有隐瞒,告知了长孙烈的下落。长孙若闻言,泪流满面,伏在我膝上哭了半天不能言语。
智睿辞官,佑不允。
我说:“佑儿,朝中人才济济,六部各安其职,寻常政务,任之有司,井然有序,便放你舅舅走吧,外祖年纪大了,你舅舅是长子,需得在身边侍奉尽孝。”
佑不听,道:“母后,这不是理由。”
我说:“你祖皇与父皇皆以孝治天下,如果侍奉双亲不是理由,还有什么是理由?”
佑道:“母后,祖皇在世时对您盛赞有加,说您睿智通透,见识和胸怀皆非寻常男儿可比,祖皇治论中的为君之道大多出自您口,儿皇从小拜读,所以儿皇清楚您心里的忧虑,儿皇要说的是,您如此作想一来小瞧了儿皇,二来亦看错了舅舅。”
我问:“此话怎讲?”
佑说:“儿皇知道,母后所思所虑不外乎外党乱政,以社稷为忧 ,彼年,父皇曾问儿皇,朝中 ‘有不为爵劝,不以禄勉,以忧社稷者乎?’儿皇回答有,父皇问是谁?儿皇说诸臣之中唯外祖和舅父不求爵位,不求俸禄,一心为社稷忧,乃忠臣也。”
我微怔,没想到他对二叔和智睿有如此高的评价。
佑继续道:“舅舅乃不世之才,如此辅国良臣,儿皇不会放他走,且,儿皇知道,舅舅所学所思皆为您亲授,如此,母后更当放心才是,儿皇亦可以向您保证,有生之年不会动母舅一族。”
闻言,我心安慰。
景朔五年春,太上皇銮仪起驾,去往云州。
出京后,我和苍双曕拐了趟桃花源,去看看葬在那里的女儿,安。
天裕三十七年秋冬之交,稚弱而顽皮的泰脱离紫荷看护,失足坠入湖中。恰巧安经过,见情景,一边喊人一边跳入湖里。她不会游水,却奇迹般的把泰推到了岸边。等下人把她救上来的时候,太医说已回天无力……
“囡儿,别哭了,安知道你疼她,会安详的。”苍双曕安慰我。
每回来桃花源,看到安的墓茔,我总是忍不住哭一场,脑子里满是她小时候安顺乖巧窝在我怀里的模样。生母赵氏殁后,她虽由王氏抚养,却并未与我疏远,随着时日的增长,反而和我感情亲厚。
苍双曕被封太子后,曾带着我和孩子们来桃花源秘密庆贺。眼望着从未见过的新奇建筑,孩子们甚为惊奇。尤其是安,抱着我的胳膊问说她喜欢这里,以后能常来吗?我说不能。安很失望。后来我跟她开玩笑,问她将来若许人,想要什么嫁妆?安闻言,不假思索的说她什么都不稀罕,就喜欢桃花源……
苍双曕扶起我:“囡儿,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泰会时常过来,安不会孤单的。”
我点点头。
三个月后,銮驾抵达云州境,太守长孙若率部出城五里迎接。
回庄刚安置好,三叔就来找我,挤眉弄眼的说:“丫头,没想到你不声不响的偷养了个儿子。”
我瞪他:“不许瞎说!”一把年纪了,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三叔佯装害怕的缩缩脑袋,笑呵呵的道:“你这个儿子养得好,一下就把老叔的饭碗给撬了。”
我睨他,哼哼道:“你的饭碗?你的饭碗要不是晟给端着,早八百年我就给你撬了。”
三叔闻言,摆出一副忿然的表情指指我:“过河拆桥,你个没良心的丫头。”
我拍开他的手,笑问:“老叔,接下来您想去哪儿玩啊?”
三叔一听,向往道:“ 你家四小子来信说北疆大漠雄伟壮观,是杀贼越货的好地方,叔准备过去干一票,试试身手,给你劫几张正宗丝毯回来……”
我抚额。
景朔十三年,我在病中迎来一位神医,名字叫禾卡。他说他不是一个人来,外面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我问朗达呢?他说朗达也在外面。我问嫁人了吗?回说嫁了,孙子都定亲了。
我虚弱的感慨道:“墨霖,咱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禾卡一边给我诊脉,一边说:“也没几年。”
“是不是知道我时日无多,所以才肯来见我?”
“不要胡思乱想,有我在,你死不了。”
“吹牛!你能和天斗?”
“你高看天了,它不如我。”
“禾绣坊我给你留着呢。”
“不要,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么?”
“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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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番外
景朔十四年九月初八未时,我的母亲孝仁皇太后在父皇怀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临终前两日,她似乎有预感,把我们兄弟召过去说她要走了,叮嘱我们照顾好父皇,不要让他伤心。
母后薨后,父皇抱着她的身体怔神,一动不动,一声未哭。众兄弟担心,问佑怎么办?佑摇摇头,没说话。至亥时,父皇突然开口,声音很虚弱,说他动不了了,让我们把他和母后一同放进梓宫。
众兄弟骇然,把活着的父皇放入梓宫无异于亲手弑杀他,乃禽兽之举,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谁人敢做?父皇见我们不答应,眼神骤厉,喝道:“汝等敢抗圣旨,违父命?”闻言,众兄弟叩首,齐声不敢,劝说母后已去,求他节哀。
父皇没说话,收回眼神专注的看着母后的容颜,神色渐渐恍惚,不知是不是在回忆往事,他时而微笑,时而呓语,时而皱眉,时而流泪。众兄弟见他状态不对,很是担心,齐齐看向佑,问他怎么办?佑还是不说话,眼睛望着父皇,神情似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父皇缓缓抬眼看向佑,招手说:“皇儿,你过来。”
佑起身,走到他跟前。父皇指着梓宫说:“为父的身体动不了,你把你母后放进去。”
佑依言。
众兄弟大哭。
父皇道:“尔等不要哭,你们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