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临南镇的东北方有座偏僻的小山村。村子里建有四排坐北朝南的青砖青瓦的房屋,有三条东西走向的青石板街道夹在房屋之间。村子后面是一片青翠的竹林,竹林后面有许多桃树、梨树。桃、梨树周围是肥沃的菜地,一年四季都种满了各种蔬菜。村子前面有两条小溪,它们像两条长龙似的横卧在农田与山村之间。两条小溪于村前西南角汇集成一条。溪流如白色的带子,缓缓地向村子的西北方流去。村民在两条溪流的汇合处建筑了一个堤坝,堤坝下方建有一座水电站。村前还有一片养育着村民的梯田,大约两百多亩。这是全镇自然条件最好的村庄。由于大部分村民姓李,因此,取名为李家村。除了姓李的外,还有一户姓邝的人家。
  解放前,邝古生和邝玉森兄弟俩刚懂事时,父亲被国民党杀害了。据说他们的父亲是共产党员,又有一身好功夫,从事侦察工作。后来母亲(罗爱玲)改嫁,嫁给了李家村的老光棍——李别华。李别华由原来的孑然一身,突然变成了四口之家的家长,他们一家四口过了几年平静的生活,李别华把邝古生和邝玉森视为亲生子。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总比孤孤单单一个人生活要强得多。最起码有句心里话可以向妻子倾诉,烦恼、痛苦时有人来分担,不用自己独自忍受。到将来去世时,也有人为自己送终。想到这些李别华心里觉得塌实、安乐。
  然而,安乐的日子过了没多久。有一天上午,邝古生和邝玉森兄弟俩上山去打柴,刚来到山脚下,正准备上山时。不远处来了一支穿军装的小部队,从他们的服装可以判断这是国民党的部队。兄弟见部队好象朝他们这边奔来,于是就急急忙忙躲在路边的树林中。那支部队在茂密的树林中到处仔细寻找他们兄弟俩,好象猎狗在搜寻猎物似的。“出来,出来,再不出来就开枪了。”邝玉森吓得全身发抖,忍不住惊叫一声:“啊!”小部队握着步枪,寻声找来,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兄弟俩。兄弟俩双手举到头顶上,做出投降的姿势,胆战心惊地从树林中走出来。他们兄弟俩被两个军人用枪指着押在小部队的前面。快到李家村时,一个军人对邝玉森说:“小子,你回去吧!他必须跟我们走。”邝玉森回过头来看大哥。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军人凶恶地吆喝道:“还不快走,不然连你也一块儿抓去。”邝玉森哭着跑回了李家村。
  罗爱玲正在灶旁烧火煮午餐,看见儿子匆匆忙忙地跑进家里。于是就问:“阿玉,发生了什么事?慌慌张张。”邝玉森上气不接下气,吞吞吐吐地说:“大哥……大哥被国民党的部队……抓……抓去了。”罗爱玲搂住邝玉森痛哭起来:“千刀万刮的国民党,为什么要抓我的儿子去呀!不得好死的国民党……”
  罗爱玲整天以泪洗面,悲伤过度,忧郁成疾。过了不久,罗爱玲病倒了。李别华愁眉苦脸地去邻近的村子里请来了赤脚医生。医生给罗爱玲把脉后,开了一张处方没说什么就告辞了。罗爱玲服了几付中医,不见好转,她的身子日益消瘦。她最清楚自己的病情,她患的病不是药物可以治疗的,而是一种心病。在一个寒冬的夜晚,罗爱玲带着忧伤和思念离开了人世。
  李别华痛失爱妻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成天愁眉紧锁,很少见到他露出笑脸。原本不抽烟的他,不知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而且烟瘾越来越大了。每天去镇上的酒店里把自己灌醉,好象一堆烂泥似的倒在酒店门口。邝玉森每天在地里干完活,回到家里后,还要到镇上把喝得醉醺醺的继父找回来。
  邝玉森是个孝顺父母的人,他时常苦口婆心地劝慰继父:“爸爸,您想开一点吧!妈妈去世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会在您身边照顾您。”李别华每次听到这些温馨的话,就感动得流下热泪。并且还向儿子保证以后不再去镇上喝酒了。
  李别华经儿子的劝慰后,很少去酒店里喝酒了,但烟瘾还很大,每天最少要抽四十几支喇叭筒。由于家境贫寒,买不起合装的香烟,只能抽自己动手做的喇叭筒。李别华嘴里叼着喇叭筒,吧嗒吧嗒的抽着,心里却怀念着去世的妻子,思念着久战沙场的儿子(邝古生)。
  转眼间几年过去了。邝玉森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他的同龄人都当爸妈了,而他却仍然是个单身汉。他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出身贫寒,命苦。李别华为小儿子的婚事忧心如焚,常听到他唉声叹气。可是也无能为力,只是干着急呀!
  解放后的一天上午。邝古生背着行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李家村。邝古生一迈进家门就大声叫喊起来:“妈、妈,我回来了。”喊了半天,没有回应。随后,他来到堂屋的神龛前。突然见到神龛上摆放着“罗爱玲之灵位”。此时他才知道母亲早已去世了,邝古生不由自主地跪在神龛前,失声痛哭。万万没想到,短短的几年内,家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李别华刚从田野里回来,听到堂屋里有人哭泣,于是就迈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地来到祖屋,看一看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只见一个年轻人跪在神龛前悲伤地哭泣,走过去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久经沙场的儿子回来了。李别华急忙把儿子扶起来,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并且不停地用衣袖去擦眼角的泪水。
  土地改革时,地主的土地全部分给了贫下中农。李别华一家三口共分到良田七亩多,菜地两亩多。村民们有了自己的土地,劳动积极性大大地提高了。生产的粮食,蔬菜不仅可以满足家庭生活所需,每年还有剩余。有些农民把家里吃不完的粮食,蔬菜挑到镇上的市场上去卖。回来时还可以买一些盐、酒、烟等日常用品。农民的日子比解放前好过一些了,不再受地主的剥削和压迫,人们成为了新社会的主人。
  李别华家里的生活条件逐渐得到改善,现在也有人为邝古生和邝玉森兄弟俩做媒了。
  有一天中午。以做媒闻名的王大妈,兴致勃勃地来到李别华家里。王大妈一进屋就微笑着说道:“老李,你的儿子为人诚实本分,吃苦耐劳,也该成家了。”李别华苦笑道:“我们这样的家庭,有谁愿意嫁进来呀!”王大妈接着说:“你若不嫌弃的话,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啦。”“那太好了,该怎样谢您呢?”李别华眉开脸笑地答道。王大妈故作推迟地说:“先别急着言谢,等事成以后再谢也不迟呀!”李别华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拜托啦,拜托啦。”
  过了一段时间,王大妈带着一个领着小孩的寡妇来到李别华家里。年轻的寡妇搂着小男孩坐在房门口的竹椅上,王大妈坐在寡妇旁边的小木凳上。李别华坐在对面的木凳上,身边的长条凳上坐着邝古生和邝玉森兄弟俩。年轻的寡妇脸上泛着红晕,好象有点害羞似的,用手不停地抚摸小男孩的头。兄弟俩注视着年轻的寡妇及小男孩,不知如何是好。兄弟俩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没有成家,谁都想有一个媳妇呀!他们俩的内心充满矛盾。王大妈似乎猜出了兄弟俩的心思,随后面带笑容地说:“谢春花,你看中兄弟俩中的哪一个呢?”谢春花只是笑而不答,其实心中早有数了。
  王大妈心里明白谢春花不好意思直说,于是就叫她到外面的空地上去悄悄地问:“怎么样,你看中哪一个呢?”谢春花红着脸轻声答道:“长得白白净净的那一个,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嫌弃呢?”王大妈充满信心地说:“你放心吧!有我在还怕不成功吗?”
  王大妈回到屋里后,笑着对邝玉森说:“贤侄,春花对你有意,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呢?”邝玉森看了一眼继父,又看了看大哥(邝古生),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别华不耐烦地问:“你的意见如何?好歹也说一句呀!”邝玉森低着头红着脸说:“没有意见,不过我想等大哥成亲后,我再成亲。”“傻小子,这是你们的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就这样定吧,不要易反易复啦!”王大妈喜笑颜开地说道。
  当天晚上,谢春花与邝玉森就结为了夫妻。没有正式的结婚仪式,也没有举办婚宴。由于当地的人们看不起娶寡妇的男人,没有人会来闹洞房,因此,也就没必要举办婚礼。真可谓寡妇再婚,无人问津。
  王大妈收下李别华送给她的婚姻介绍费后,得意地离开了李家村。
  谢春花的娘家住在李家村以北十五里的一个村子里。她父亲以捕蛇和捉鳖为业,曾经是个拥有近百亩土地的地主,他还是有名的草药医生,善于医治跌打损伤以及妇科病,医治蛇伤是他最拿手的本领。小时候,谢春花常常跟父亲上山采药,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她记住了许多种草药的名称及用途。父亲把自己所知道的药方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了她。
  谢春花为了照顾年幼的弟弟和妹妹,一直到二十五岁时才与同村的李俭结婚。他们俩从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
  结婚那天,李俭家里请了一支乐队。乐队敲锣打鼓,吹着优美动听的曲子,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来到谢春花家里。谢春花的父母为她的新婚准备了许多嫁妆。这一天,谢春花打扮的十分漂亮,我们一看就知道新娘是大家闺秀,不是贫穷人家的姑娘。
  午宴后,谢春花头戴红头巾,由伴娘扶着哭哭啼啼地告别了父母,坐进了大花轿里。乐队奏乐时,四个年轻人抬着新娘,跟随着迎亲的队伍缓缓前行,绕着村子转一圈,最后把新娘抬进了李俭家里早已布置好的新房。
  晚宴过后,新郎、新娘在祖屋的神龛前举行隆重的婚礼(这里几十年来村里最隆重的婚礼)。拜完堂后,把新郎与新娘送入了洞房。
  谢春花婚后过了几年幸福的生活。夫妻相亲相爱。几年后,谢春花给李俭生了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取名为李志稳。小孩的出世,为家里增添了欢乐的气氛,全家都喜欢这个胖胖的小男孩。母凭子贵,谢春花因此受到全家人的尊重。
  土地改革时,谢春花娘家的财产几乎全部充公,李俭家里也受到牵连,谢春花的嫁妆也归公了,并且分给了村里的那些贫下中农。这次运动使谢春花的娘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父亲在这次运动中病逝了。也给李俭家带来了灾难。
  从此以后,谢春花过上了穷苦的日子,而且灾难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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