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五四年的深秋。天气渐渐变冷了,转眼间就要进入严寒的冬天。村民都在为过冬作充分的准备,有些村民在家里的柴房里堆放了许多干柴,而有些村民则到十多公里外的煤窑里去挑煤回来御寒。
  一天清晨,谢春花的丈夫(李俭)吃了早饭后,挑着箩筐到煤窑上去了。家里只剩下谢春花与刚满两周岁的儿子(李志稳)。
  傍晚,夕阳西下了,一道道金黄色的晚霞映射在天边。鸟儿也逐渐归巢了,村庄的上空可见炊烟袅袅。天色渐渐暗了,晚霞消失了,星星在蓝天上闪烁着。谢春花煮好了饭菜,坐在饭桌旁边,出神地盯着煤油灯上的火苗发呆。李志稳坐在门前的石板凳上耐心地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正当母子俩焦急地等待的时候。李俭惊慌失措地跑进家里来,好象有人在后面追打似的,一进家门就躲在卧室里,躺在床上。这使谢春花感到莫名其妙,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丈夫的身影进入卧室。只见李俭面如土色,嘴里不停地说着:“鬼、鬼……”
  谢春花从来没有见过丈夫如此失魂落魄,心里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中了邪呢?她急中生智,找来纸钱和香,在神龛前烧了一些纸钱,并在神龛上装了九支香,还要儿子跪在祖宗面前祈求列祖列宗保佑丈夫平安无事,早日康复。
  然而,三天过去了,丈夫的病不见好转,神灵还没有显灵,谢春花白白地烧了一些纸钱和香,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谢春花知道神是治不好丈夫的病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只好去请邻村的赤脚医生——刘干宝,刘干宝背着药箱迅速地来到了谢春花家里,给李俭把脉。并且问道:“你这病是怎么引起的呢?”李俭有气无力地答道:“三天前,夜幕降临了,我挑着煤路过村后的稻田时。忽然见到一个鬼站在前面的田野中间,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太可怕了,我于是丢掉肩上的担子,拼命地往家里跑,全身直冒冷汗,这样就病倒了。”刘干宝给李俭开了一个药方,嘱咐谢春花去药店按药方抓药。
  李俭服了几剂中药后,病情不见好转,而且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还经常做噩梦,深夜被噩梦惊醒,并且把谢春花也吵醒。她见到丈夫日益消瘦的身子,内心充满着痛苦,心里的苦向谁去诉呢?悲伤的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流出来,顺着脸颊流到枕巾上。
  李俭整天躺在病床上,家里的一切粗重活都落在谢春花的肩上。谢春花每天既要做家务,还要服侍患病的丈夫,忙得不可开交,累得筋疲力尽。
  街头巷尾一些妇女在议论李俭的病情,有的说:“李俭是个老实人,为什么老实人总是吃亏呢?”还有的说:“谢春花生来就有一种克相,她是克夫的。难怪李俭会无缘无故病倒呢?”
  她们见到谢春花挑着水桶慢慢走来,立刻就转换了话题,有几个妇女借故离开了。谢春花从她们那慌慌张张的神色里,可以猜测出刚才的话题可能与自己有关,她却处之泰然。
  当谢春花挑水回到家里时,忽然听到丈夫的惊叫声:“鬼、鬼……”。谢春花还没来得及把水倒入水缸里,丢下肩上的担子,迅速来到丈夫的病床前。只见李俭头部直冒冷汗,口里不停地说:“我刚才又见到鬼了,很可怕,他张开双臂来追赶我呀!”
  谢春花含着热泪去找医生了,过了不久,一位老中医跟着她来到丈夫的病床前。老中医给李俭把脉时,脸上布满愁容。谢春花问道:“我丈夫的病还有得治吗?求求你一定要治好我的丈夫,我们全家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老中医没有应答,只是默默地摇头,背着药箱悄悄地离开李俭的家里。医术高明的老中医感到十分惭愧,行医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种怪病,查不出病因,更不知道如何给病人开药方。
  谢春花从老中医的神情里,预感灾难即将来临。今后的日子将怎样度过呢?谢春花为自己与儿子的未来忧虑不已。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来医治丈夫的病,情急之中,她竟用自己学会的药方为丈夫医病,死马当活马来医。由于没有查出病因,不能对症下药,又加上她的医术还很差,丈夫是她的第一个病人。因此,试用了好几个药方总不见什么疗效。
  一天下午,大约两三点钟光景,李俭悄悄地离开了人世。谢春花坐在李俭的病床前号啕痛哭,儿子李志稳见到母亲坐在父亲的床边痛哭,他也跟着哭泣。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他认为跟着母亲哭总不会错。
  邻居听到谢春花母子俩的痛哭声,陆续来到李俭家里,有的村民走来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然后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李俭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庄。村长得知李俭的噩耗后,迅速赶到李俭家里,指挥村民帮助谢春花处理李俭的后事。村长给村民分配了工作。有的村民负责报丧,有的负责去购买棺材,还有的负责到山上去选择安葬地点……工作进行得很快。
  过了不久,李俭唯一的姐姐李英婷与姐夫邱景生急急忙忙从邻近的村子赶来了。随后谢春花的弟弟谢小宝与妹妹谢小花,也相继赶来了。李英婷抱着李俭的尸体痛不欲生地大声哭喊着:“阿俭呀!你怎么忍心丢下姐姐,就这样走了呢?你叫我怎么办呀!我怎么向父母交差?弟弟,你回来吧!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爸妈去世得早,我们俩从小就相依为命,什么苦都吃过,我们姐弟俩齐心协力克服了许多困难,为什么你就不能战胜病魔呢?如果有来世,我们还要做姐弟,我还要照顾你,爱护你……”邱景生则抱起跪在床前的李志稳,他看着可怜的孩子,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流出来了。谢小花拥抱着姐姐春花泣不成声。谢小宝虽然强忍着,没有哭,但眼眶里也含着泪花,并且不停地用手绢檫拭泪水。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四个青年抬着一副棺材进客厅里来了,这是从棺材铺购买来的,还没有上油漆,价格比较低,据说只用了四十多元人民币。一位青年把购买棺材的发票交给了谢春花,另外三位青年急忙用墨水把没有上油漆的棺材涂黑。
  随后,做“开路”法事的道士也请来了。他选定了小殓的时辰。他命令李俭的亲属给李俭穿上新衣服,整理好死者的遗容后,又安排几个村民把李俭的遗体轻轻地放入棺材里,把死者平时最喜爱的东西都放进棺材里去。
  李俭的亲属看了李俭最后一眼,道士就指挥村民抬来棺材盖把棺材盖住,并且用很长的铁钉把棺材盖钉牢固。这样小殓总算完毕,此时已近黄昏了。
  晚饭后。道士开始做法事了,唢呐一吹,李俭的亲属头戴白布,站在棺材两边,大声痛哭,道士吹一次唢呐,众人就痛哭一次。有些客人连眼泪都哭干了,发出沙哑的声音。
  做完了法事,谢春花与儿子李志稳跪在棺材前面,为死者烧了大量的纸钱,希望他不要做一个穷鬼。谢春花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李俭你放心地去吧!我会把儿子抚养成人的。我们来世再做夫妻……”
  深夜,众人都去睡觉了。只有两位村民守在灵堂前,他们俩要守到天亮。为了消磨时间,他们在棺材前的供桌上下中国象棋。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该是举行大殓的时刻了。道士穿着黑色礼服在前面开路,四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抬着灵柩跟在道士的身后(按当地的风俗规定:安葬中年死者,只安排四个年轻人抬灵柩上山,如果安葬老年去世者,就安排八个年轻人抬灵柩上山)。许多身穿孝服的人紧跟在灵柩的后面,边走边哭。送葬的队伍很快就来到了村后山坡上的坟地。
  村子后边的坟地里多了一座新坟。乌鸦在坟地周围的树枝上“哇、哇……”地叫个不停。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李俭所见到的“鬼”,其实是不知哪家的小孩贪玩在田野里做的稻草人。李俭死得太冤枉了,人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谢春花的丈夫去世了,她成为了全村最年轻的寡妇。母子俩相依为命。
  每当夜深人静时,谢春花看到睡熟的儿子,就会想起去世的丈夫(儿子与丈夫的相貌十分相似)。谢春花用粗糙的手指抚摸儿子乌黑的头发,抚摸儿子幼嫩的小脸时,眼泪就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流下来,滴在儿子的脸上,滴在被单上。谢春花喃喃自语地说道:“这种痛苦、寂寞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呢?唉,我的命真苦呀!”然后,看一眼睡在身边的儿子,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孩子,真可怜。这么小就失去了父亲,真是造孽呀!”
  寒冬腊月,雪花飘舞,刺骨的北风呼呼地刮着,村里的妇女都在家里的煤炉旁取暖,而谢春花却冒着雨、雪去菜地里摘蔬菜,这原本是男人干的粗重活。谢春花冻得满脸通红,手也冻得红肿起来。为了使儿子不受苦,她只好忍受一切痛苦。
  回到家里,谢春花还要做繁重的家务,累得疲惫不堪,心中的苦无处诉说,只有向刚懂事的儿子倾诉。儿子见到妈妈含着眼泪倾诉痛苦,他好象也明白了其中的一些苦楚。但是,由于年纪小,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使想帮助妈妈减轻负担,也无能为力。五岁的李志稳,心里暗自下定决心,长大以后,一定要为妈妈争气,一定要好好孝敬妈妈。五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想法,在周围的同龄人当中是难以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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