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自从李家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动员大会开过后。李嘉华就像被霜打过的辣椒树一样，整天无精打采。肖斌虽然没有直接批斗他，但在会场上已经对他进行了不点名的批评。这就预示着李嘉华将要面临着一场灾难。批斗地主婆周英和富农李先月，并不是这次动员大会的真正意图，那是杀鸡给猴子看的。为日后四清运动的开展奠定基础，这就是肖斌的战略：不打无准备之战，以求百战百胜。肖斌对待工作也像对待战争一样，稳扎稳打。
郭小英看着丈夫整天愁眉紧锁，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但又无计可施，只好陪伴在丈夫身边开导他，安慰他。郭小英含着眼泪说：“嘉华，不要难过，你这样下去会搞垮自己的身体。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李嘉华苦笑着说：“你说这是怎样的世道呢？……”
郭小英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爱你的！”
李嘉华说：“如今奸人当道，世态炎凉呀！好人难做啦！多亏有你支持我，否则……”
郭小英说：“是呀！好人难做。那些凶神恶煞的坏人能呼风唤雨，而老实正直的好人却无立足之地。”
李嘉华说：“我作为一村的队长，保护村民免受伤害，难道有错吗？”
郭小英说：“今天晚上，又要开群众大会啦！可能要批斗你。你心里要有思想准备，一定要坚强一点。”
晚饭后。邝古生拿着铁皮喇叭从村头喊到村尾：“开会啦！开会啦……”不一会儿，礼堂前的晒谷坪上又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蓝蓝的天空中，月光照射在上次开动员大会时使用过的舞台上。舞台上摆放着一张办公桌，桌子旁边放着一张太师椅。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一副横标挂在两根竹竿之间。
村民们正在焦急地等待时，肖斌与刘高慢悠悠地走上舞台。随后，肖斌坐在早已准备好的太师椅上，而刘高却站在舞台中央，一只手拿着一个记录本，一只手握着一根教鞭。刘高原来在县文化馆工作，是专门搞宣传工作的业务员，他文才相当好，又长得很英俊，白白净净的，一看就知道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他的未婚妻是县委副书记的千金。她还在读医科大学。
突然，肖斌说：“乡亲们，大家好！现在由刘高同志教大家唱一首歌。请大家一定要认真学。机会难得。”
过了一会儿，刘高站在舞台上挥动着教鞭唱道：“天上布满星，月芽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旧社会……”他唱一句，台下的群众也唱一句。群众被他的歌声感染了，他的歌声勾起了群众对过去痛苦生活的回忆。乡亲们两眼含着泪花，跟着刘高大声唱着：“……诉苦把冤伸，万恶旧社会……”唱到动情处，有些村民竟失声痛哭了起来，有些村民却用衣袖擦拭眼角流出来的泪水。
肖斌见时机已经成熟，于是，示意刘高停下来。接着，肖斌对着铁皮喇叭干咳了一声。村民们都知道紧接着肖组长肯定有重要的发言，因而，台下就立刻安静下来了。
肖斌说：“乡亲们，你们多年来，有苦无处诉，有冤也无处伸。今天，我们开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是：一方面就是要给你们诉苦的机会，替你们伸冤；另一方面就是要清理个别同志的政治问题、思想问题、经济问题、组织问题。”台下群众鼓起了热烈的掌声，有些还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声。掌声、口哨声、欢呼声不绝于耳。有些村民竟高兴地跳了起来。
肖斌的心里也非常高兴。此时，心情最沉重的就是李嘉华队长（很快就不是队长了）。他见到那些疯狂的村民，内心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想：这些人都像中了魔似的，失去了自控能力，一旦被奸人利用，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如此下去，李家村就全完了。他想控制局面，有谁会听他的呢？自己不再是以前受村民尊重、爱戴的队长啦！村民都被肖组长的奸计蒙得昏头转向，分不出东南西北，更分不清谁是谁非、青红皂白。因此，他想提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躲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刚一迈开脚步转身离开时，站在身边的邝古生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并且大声说：“你要到哪里去，没有散会就想溜走。是不是想畏罪潜逃？”此时此刻，村民的目光都投向了李嘉华这边。使他感到浑身不自在，大家都好象不认识他似的，鼓起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肖斌严肃地说：“邝古生，请你把他押到舞台上来。想溜没门。”
李嘉华耷拉着脑袋站在舞台上，一声不吭，任凭他们怎么处置。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言辞，都是多余的。因为，他们根本就听不进你所说的话。
肖斌指着李嘉华说：“乡亲们，你们对李队长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有的话，尽管到台上来提。有什么苦要诉就上来诉，我替你们主持公道。”
群众仰望着台上站着的李队长，不知说什么好。有的村民表示愿意放弃诉苦的机会；有的村民压根就没想到人人敬佩的队长竟会成为批斗对象。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认为自己在做梦。但眼前舞台上耷拉着脑袋站着的人确实是李队长，这是千真万确的客观事实。他一向为人诚实正直，何罪之有呢？可能是他们搞错了。他们想离开会场，但又不敢这样做，怕那些好管闲事的人说自己畏罪潜逃。到那时，你即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动为好，免得惹是生非。
肖斌看着村民没有人敢到舞台上来，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可能是大家害怕队长日后公报私仇，害怕他手中的权利呀！也可能是大家向来就很敬畏李嘉华队长，可见，李队长在群众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肖斌面对如此难题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这样毫无结果就散会了吗？这岂不是瞎忙了一个晚上吗？正在这快要冷场的关键时刻，刘高走到肖斌身边对他说了几句悄悄话。肖斌眼前一亮，找到了处理问题的办法，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刘高不愧为知识分子，计高一筹。
肖斌干咳一声后说；“邝玉森，你上来诉一诉你的苦吧！”
邝玉森看了一眼身边的谢春花后，就战战兢兢地登上舞台。然后，站在李嘉华的身边不作声，别人认为他也成为批斗对象啦！浑身不自在，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登上舞台，而且，面对这么多的观众，不紧张才怪呢！站了半天，还不知道是上来干什么？有的村民看着他傻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好笑，但又不敢笑。
肖斌说：“邝玉森，你说话呀！怕什么，有工作组给你做主呢！”
邝玉森鼓起勇气说：“我对李队长没有意见，他是个好人呀！”
肖斌问：“前几年，是谁害得你住进医院的，难道你忘记了吗？”
邝玉森含着热泪说：“我没有忘记，而且永远不会忘记。大炼钢铁时，我不小心摔到山坡下去了，是李队长派几个村民送我去医院的。我住院期间，全村子只有李队长去看望过我呀！他的恩情我终生难忘。”
村民听了邝玉森的讲述后，都泪流满面。有的竟失声痛哭起来。是呀！李队长整天守在炼钢炉旁，人都瘦了一圈，是他带领村民战胜了种种困难，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是村民的大恩人呀！
肖斌气急败坏地说：“谁要你说这些，你与李嘉华是同一伙的。你下去！还有谁愿意上来诉苦？”
邝古生走上舞台自告奋勇地说：“我有话要说，前几年，大家都饿得面黄肌瘦，为什么惟独李嘉华及其家人却红光满面。吃大锅饭时，李嘉华的妻子在食堂里管后勤，有没有多吃多占，有没有贪污现象？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我们还是由他自己老实交代为好。”
邝古生的话引起村民们的深思。但村民们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因为，大家都知道邝古生的为人是怎样的，因此，对他所说的话也不敢完全相信，甚至可信，也不可信。村民们都在想：这两兄弟一个说李队长是好人，另一个却说他是坏人。到底谁是谁非呢？难以断定。说实在话，还是相信邝玉森的人多一些。
肖斌说：“李嘉华，你老实交代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李嘉华一口咬定：“我没有多吃多占，也没有贪污腐败现象！刚才邝古生的话纯属无中生有，是诬陷我的！”
邝古生走到李嘉华身边，伸出右手朝李嘉华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李嘉华感觉到头昏眼花，眼冒金星。长这么大了，还没有被人这样打过。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但自己不能还手，还手只能招致更大的麻烦。因为，这不只是个人的恩怨，更重要的是带有政治性质。这就是所谓的公报私仇。此时，台下的群众轰动了，李家的人见到李嘉华被打，气愤极了，都指着拳头准备进行生死搏斗。突然，李嘉华的弟弟奋不顾身地冲上舞台，抓住邝古生的衣襟大声吼道：“是谁给你这么大的狗胆，竟敢打人。”李嘉华大声说：“李嘉新，你这混帐的东西，谁叫你上来的，还不快下去。”李嘉新狠狠盯了一眼邝古生后，转身就跳下了舞台。李嘉华的弟弟（李嘉新）在村子里也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很多人都怕他。如果惹得他发起火来，就是天王老子他都敢杀。
肖斌万万没想到李嘉华在村子里势力有这么大，刚才那一幕使他大开眼界。不仅他的弟弟凶狠，整个村子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帮着他。看来这场战争不能速战速决，还得打持久战。不能光靠硬的，要软硬兼施。我倒要看一看，他这块骨头有多硬。
肖斌经过深思后说道：“乡亲们，请静一静。刚才大家的情绪都太激动了，稍安勿躁。我会把李家村的社教情况反映到大队部的工作队去。看一看上级的意思怎样再作决定。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散会！”其实，肖斌这样做是给自己台阶下，否则将会骑虎难下，使自己难堪。散会后，肖斌与刘高踏着月色到大队部去了。
第二天。肖斌从大队部的四清工作队带来了一个通知，他把通知贴在李家村的四清运动宣传专栏里。通知的主要内容是：经先锋大队四清运动工作队研究决定，撤消李家村李嘉华队长的职务，勒令其从即日起‘停职反省’。——先锋大队四清运动工作队。﹡﹡年﹡月﹡日。
李嘉华每天关在家里写检查和思想汇报，其实是对他进行软禁。以前受村民尊重的队长，能够指挥全村子的人们出工、收工。如今被关在自己家的小房子里，由两位民兵轮流看守，如同囚犯。
李嘉华队长被宣布‘停职反省’后的一天。肖斌到他家里来过一次，并与他进行了一次政治性的谈话。
“老李呀！作为队长，你对自己村里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嘛！为什么要包庇地主婆周英呢？难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成？”肖斌试探性地问道。
“肖组长，我没有从周英那里得到任何好处，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只是同情她的处境而已。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李嘉华激动地答道。
“别激动，我随便说一句，你就如此动怒，这是什么态度？你没有如实反映村里的情况，隐瞒了许多事情的真相，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阻力，没有好好地配合我们的工作，说明你的思想觉悟不高，需要进行思想改造，凭这些就可以撤销你的职务。”肖斌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早就不想当这个队长啦，两头受气，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李嘉华高声说道。
“话可别这么说，只要你认真改造，好好反省，我们随时都可以恢复你的职务。你在李家村的地位无人可取代。”肖斌一本正经地说。
“我可没有想过要再当什么队长，当不当都一个样，无官一身轻呀！”李嘉华无所谓地说道。
“你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最近村里有什么新情况呢？请你及时向工作组反映，这样可以将功补过。”肖斌温和地说道。
“我没有犯什么错误，补什么过？我也没有发现什么新情况，再说我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啦！”李嘉华漫不经心地说。
“看来，你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究竟错在哪里都不清楚。”肖斌说完之后就离开了李嘉华家里。
李嘉华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勇气，敢对肖组长那样说话。这也许他对工作组不满，也许他没有认识到这次运动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将来还会发展成怎样，都是个未知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认为自己没有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关在房子里写检查。他有气无处发泄，就像装满气的气球一样，一不小心就容易爆炸。心想：自己家里世世代代都是贫农，根正苗红怕什么呢？因此，他从心底里看不起肖斌这种靠整人出名的干部。老子当村长时，你肖斌还是三岁毛孩呢！凭什么来教训老子呢？不就是没有如实反映村里的情况吗？就把老子关起来写检查，老子犯了什么错误呢？说我多吃多占，贪污腐败，都是些无中生有的谎言。我爱护村民难道不对吗？肖斌你这个狗日的，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撤消我的职务是你的权力，我无话可说，你为什么无凭无据把我关押起来呢？还有没有王法？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到法院去告你，看你怎么下台。
李嘉华内心充满矛盾，痛苦不堪。整天不停地抽烟，喝酒，以酒消愁，喝醉了后便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有时还喃喃自语道：“娘希匹，我没有做错事，写什么检查。……”有时会大喊大叫：“放我出去，你们有什么权力把我关押在这里。……”门外的民兵装作没有听到，爱理不理。
一九六五年春节过后不久。先锋大队的四清工作队长曹明星来到李家村,传达了上级的会议精神：先锋大队正式成立贫农协会,一切权力都归贫农协会.李家村成立贫农协会小组。
随后,经工作组开小组会议研究决定,选举村里最贫困的社员李众法进入贫农协会小组担任组长,邝古生担任副组长。
这是李家村的重大新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