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一个星期天的清晨。邝古生提着装满石灰浆的木桶，哼着革命歌曲：“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兴高采烈地来到李家村的小学门口。王湘老师正蹲在门口刷牙，一见到邝古生提着装满石灰浆的木桶站在学校门口，就知道村子里又要他去写标语啦！
王湘老师明知故问：“老邝，有何贵干？”
邝古生笑着说：“别卖关子了，昨天肖组长没跟你说吗？”
王湘老师说：“肖组长说什么，我都忘记啦！请你明示。”
邝古生谦虚地说：“不敢指示你，我只不过是传达肖组长的意思。今天晚上，村子里要开群众大会。麻烦你写几条标语。我会与你合作的，写好后我请你吃饭。”
王湘老师问：“写什么内容呢？写在哪里？”
邝古生把写有字的纸条递给他后说：“就写上面的内容，写在哪里我来安排。”
早饭后，王老师与邝古生一个提着桶，一个背着楼梯，来到村前的大礼堂门口。
邝古生指着礼堂前门口两边的墙壁说：“在这里写‘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十个大字”。
王老师爬上靠在墙壁上的木制楼梯，挥动着临时用高粱秆做的大笔。虽然现在天气还比较凉快，但是王老师满脸都是汗水。而邝古生只顾蹲在地上抽他的喇叭筒，那烟卷儿随风飘散，他那悠闲自在的样子令人羡慕。
过了不久，只见墙壁上出现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几个黑体大字。王老师最拿手的是写黑体字，他写得既快又漂亮。
邝古生认真看了看写在墙壁的大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并不失时机地夸奖道：“王老师，您写得字真好看，要是我能写这么好的字就好呀！能收我做徒弟吗？”
王老师笑着答道：“谢谢你的夸奖，只要你愿意学，我会尽心尽力地教你的，而且不用交学费。直到教会为止。对了，差点忘记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几个字写在哪里呢？还有这条幅呢？”
“你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写在那两块木板上就行啦。条幅就写在红布上。”邝古生指着放在礼堂墙角的木板和手中拿着红布说道。
下午，邝古生和那两个工作队员（王根和刘高）在礼堂前面的晒谷坪上布置会场。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礼堂里面堆满了杂物，因此，把会场临时安排在晒谷坪上。
晚上，蓝蓝的天空布满了许多星星，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天边。李队长拿着铁皮喇叭，从村头喊到村尾：“乡亲们，到礼堂前的晒谷坪里去开会啦！开会啦……”
过了一会儿，李家村前的晒谷坪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用木板搭成的临时舞台上摆放着一张长长的办公桌，桌旁放着三把太师椅。两盏煤气灯高高地挂在舞台两边的竹竿上，雪白的灯光照射在舞台上。两根竹竿中间挂着一条红色的条幅，上面写着‘李家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动员大会。’两块木板斜斜地靠在舞台后面的桌子前，上面写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这些都是出自王湘老师的手笔。
随后，工作组长肖斌与两个队员慢慢地走上舞台，坐在早已准备好的办公桌前的太师椅上。肖斌坐在中间，王根坐在左边，刘高坐在右边。王根和刘高好象皇帝身边的丞相一样，跟随在肖斌左右。台下的群众两眼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台上的那三个人物，心里充满着敬意。他们可是上级派来的干部呀！有一定的来头，不可小视。
“乡亲们啦！今天晚上召集大家来，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复辟。为此，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个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动员大会。”肖斌三言两语就道出了开会的意图，不愧为是能说会道的高水平的干部。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不像以前那样，台上开大会，台下开小会，乱哄哄的。可见，肖斌的组织能力和调控能力有多强。
紧接着，肖斌用标准的普通话，连续宣读了两个有关四清运动的文件。群众聚精会神地听着，乡亲们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会场上出奇地安静，这种现象在李家村从未出现过。
文件宣读完后。肖斌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放在办公桌上，然后，不紧不慢地打开笔记本。用手指着桌面上的笔记本有条有理地说道：“这是我最近对李家村的调查报告。有个别同志思想觉悟不高，同情阶级敌人，隐瞒事情的真相。”此时李嘉华正蹲在舞台前右边的一块石头上，嘴里叼着喇叭筒，静静地听着肖组长作报告。从表面上看来李嘉华队长并不在乎肖组长刚才的发言，好象与自己无关。其实，他内心异常紧张，恐惧，只是他会掩饰，假装若无其事而已。谢春花和周英站在李嘉华队长的后面不远处。谢春花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的眼皮总是不听使唤地跳动着，脸上红红的好象火在烧。周英的手掌心冰凉冰凉的，额头上直冒冷汗。
“乡亲们，我们过去一直受着谁的剥削和压迫呢？难道大家都忘记了吗？我们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警钟长鸣呀！阶级敌人一天不清除，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那么，我们的阶级敌人是谁呢？就是曾经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地主、富农，以及破坏社会的坏分子，思想极端反动、顽固的右派分子和反革命分子。我们把他们称为‘五类分子。’这些人是社会发展进步的绊脚石。我们李家村有没有这种人呢？当然有，而且混在群众当中，伺机东山再起。邝古生，请你把地主婆周英和富农李先月押上台来。”
邝古生听到肖组长发出命令后，立刻把周英和李先月押到了舞台上。“跪下，叫他们跪下。”不知哪位观众大声地呼喊着。周英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民兵邝古生后，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李先月还直挺挺地站在舞台上，抬起头望着远处模糊的夜景。他那傲慢的态度，引起了肖斌的强烈不满，于是，他向身边的两个队员使了个眼色。王根和刘高立刻来到李先月的身边，王根二话不说，就向李先月的小腿猛踢一脚，李先月突然脚腿一软就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王根是县公安局派出的四清工作队员，对付那些吃硬不吃软的顽固分子是有一套方法的。刚才就现场露了一手，群众对他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功夫呀！“低头认罪。”邝古生边按住他们的头边说。台下的群众议论纷纷，一片嘈杂，打破了会场的沉寂。
谢春花含着热泪注视着舞台上低头认罪的周英和李先月，当年父亲受审的情景浮现在脑海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眼前这个善良的寡妇竟成了阶级斗争的对象，简直不可思议。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也会成为牛鬼蛇神，也会跪在这个舞台上。真是世事难料呀！然而，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己非法行医的那件事难道上级忘记了吗？希望他们忘记，这样自己就可以逃过一劫啦！谢春花此时的心情十分矛盾。
“乡亲们，这只是斗争的开始，这场阶级斗争要想取得全面胜利，还得依靠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俗话说：‘打江山难，坐江山更难。’只有清除封建残余势力，人民才能安居乐业，社会才能稳定，发展。以后的革命形势将会十分严峻，我们不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希望大家擦亮眼睛，如果发现有漏网之鱼就迅速向四清工作队举报。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散会。”肖斌宣布散会后拿着笔记本与王根、刘高一起离开了舞台，回李众法的家里去了。
村民都陆陆续续地回各自的家里去了，只有谢春花还站在晒谷坪上久久不愿离去，她凝望着舞台上跪着的周英。等村民散去时，她慢慢地向舞台那边走去，来到周英跟前。这在当时那种社会环境中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弄不好就会惹火烧身，后果不堪设想，太危险了。然而，一向处事谨慎的她，难道想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吗？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样做可能会对自己带来灾难，但她却情不自禁地来到舞台边劝慰周英：“你没事吧！快起来，人都走光了，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周英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舞台下的知心朋友谢春花，辛酸的泪花充满了眼眶，眼前的一切似乎模糊不清了，像一层薄雾遮住了眼帘。
周英低声说：“春花妹，你回去吧！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你可要坚强地活下去呀！千万别干傻事。”谢春花叮嘱道。
周英说：“你回去吧！这样会连累你的。”
谢春花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一起回家吧！”
周英经不住谢春花再三的恳求，只好跟随她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家。这是一个不完整的家，丈夫十几年前就被枪毙了。她饱受孤独、痛苦的煎熬。她活着是在替丈夫受罪，生不如死，造孽啊！
“你好好休息吧！想开一点，一定要活下去。我回去啦！”谢春花从周英家里出来时正好被住在对面的大哥邝古生看见了。
“春花，你去她家里干什么？”邝古生铁黑着脸说道。
“没……没干什么？”谢春花吞吞吐吐地答道。她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此时，丈夫与儿子都已经进入了梦乡。谢春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心想：刚才被大哥见到自己从周英家里出来，会不会出事呢？大哥会不会替她保守秘密呢？要是大哥为了高升，把她与周英的关系，以及去年自己非法行医的事告诉肖斌，那岂不是全完了。她的命运似乎掌握在别人手上啦！只好听天由命吧！这一夜谢春花又失眠了。
邝古生的心里也在琢磨着：春花去地主婆家里干什么呢？难道地主婆给了她许多好处不成？他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于是，叫醒睡在旁边的妻子（史小梅）。“干什么？这么迟了，还不睡觉。”史小梅擦着惺忪的睡眼问。邝古生小声地说：“我刚才见到谢春花从周英家里出来，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史小梅说：“你如果把这件事告诉肖组长的话，说不定你的职务由普通民兵将会提升为民兵连长，甚至有可能升为生产队长。听说李嘉华队长的宝座好象有点保不住了。因为，他有多吃多占，贪污腐败现象。又加上他包庇了地主婆周英。权衡利弊，你自己拿主意吧！”
邝古生说：“春花是自己的弟媳呀！那怎么行呢？”
史小梅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想干大事，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处事要果断一点，抓住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邝古生说：“万一春花成为了批斗对象，她肯定会怀疑我告的密。我怎么对得起她和我弟弟呢”
史小梅说：“她怎么知道是你告的密呢，有证据吗？真是笨蛋！你不想出人头地啦！”
邝古生说：“想，我做梦都在想，我听你的！”邝古生说完后就亲了一口妻子的脸，表示对妻子的奖励。
史小梅娇滴滴地说：“讨厌，看把你乐得。你升官后，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邝古生说：“我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史小梅说：“祝你成功！我支持你。”
听了妻子的一席话后，邝古生突然茅塞顿开，眼前一亮，似乎找到了升官发财的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