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八月底的一天晚上，邝古生安排工作组的三位同志到李嘉华家里吃派饭。肖斌一进李嘉华的家门，就微笑着说：“李嘉华同志，最近身体还好吧！”李嘉华知道他这是在套近乎，没话找话说。李嘉华出于礼貌，于是也应付地答道：“还好。”
不一会儿，郭小英从厨房里端着饭、菜出来了，她把菜放在桌子上。随后，给坐在桌旁的三位同志每人盛了一碗饭，自己也坐在桌子旁吃饭了。只见桌子上摆放着三盘素菜：一盘空心菜，一盘炒黄瓜，还有一盘炒辣椒。吃饭的过程中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只顾自己吃饭，那气氛很不和谐，十分尴尬。只有李嘉华的大女儿{李清婷}脸上露出一丝害羞的笑容，有时还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坐在窗前的王根。王根有时也会瞟她一眼，两个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后来，被细心的郭小英察觉了，只是她不说而已，心中暗自惊喜。心想：闺女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工作组的同志了？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一直蒙在鼓里呢？跟娘长得一样漂亮的闺女，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也该找对象啦！只是条件好的人家难找呀！既要家庭条件好，又要长得英俊。看来，只有像王根这样的人才是最佳人选。要是能够嫁给王根，我们这个家就有靠山了，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啦！
吃完饭后，他们每个人交给郭小英两角钱和四两粮票，就离开了李嘉华家里，回李家村的工作组办公室去了（李众法家里）。
郭小英对丈夫说：“嘉华，你发现咱们的大闺女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李嘉华说：“有什么变化？还不是老样子。”
郭小英说：“你为什么就不关心一下咱闺女的终身大事呢？”
李嘉华说：“你就别瞎搅和啦！我现在心里够乱的了，哪里有心思管这些儿女情长的事。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呀！”
郭小英说：“你也别太悲观啦！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哪一天时来运转，你又可以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呢？你怎么就不往好处想呢？”
李嘉华说：“我现在这个样子，经常挨批挨斗的，还有什么希望呢？”
郭小英说：“咱们的闺女要是能嫁个好人家，你不是就有希望啦！”
李嘉华说：“你是不是想在女儿身上打什么馊主意？”
郭小英急忙解释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啦！我们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我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吗？”
李嘉华见到妻子生气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李清婷进父母的房里来了。并且黑着脸问道：“爸、妈，你们在吵什么？”
郭小英说：“你问你爸吧！”
李清婷说：“爸，你为什么要跟我妈吵架呢？”
李嘉华说：“你问你妈就清楚了。”
李清婷说：“你们俩到底怎么啦！”
郭小英说：“闺女，你过来，娘问你一件事。”
李清婷走近妈妈身边坐了下来并问道：“妈你有什么事要问呢？”
郭小英说：“闺女，妈是过来人，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在谈恋爱啦！”
李清婷红着脸说：“妈，你听谁说的，没有这回事。”
李嘉华说：“你看，你不是在无中生有吗？”
郭小英说：“我没问你呢！插什么嘴？闺女，你骗不了我的眼睛。再说女儿长大了，早晚要成家的。有什么奇怪呢？你是不是爱上王根同志啦？”
李清婷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把头低下去小声说：“妈，不是我爱上他，而是他爱上我。”
郭小英说：“你爱他吗？”
李清婷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郭小英问：“闺女，你这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到底是什么回事呢？”
李清婷说：“我还没有做出决定。我是怕你们不同意。”
李嘉华说：“你心目中总算还有父母存在，说明你还是尊重我们的。现在提倡婚姻自由，自由恋爱。只要你爱他，他也爱你的话，我是没有意见的。不知道你妈同不同意？”
郭小英说：“你同意了，我还能有意见吗？不过，他是城里人，他的父母会同意他娶乡下的姑娘吗？”
李清婷说：“他父母也是农民，家住在农村。只有他一个人住在城里，在城里工作。”
郭小英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郭小英的问题勾起了李清婷的回忆：
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也就是谢春花生小孩的那个晚上），先锋村（先锋大队）批斗盘龙生支书。李家村的五类分子被押送到会场听会，她父亲也被押去了，她担心父亲会挨批斗。于是就与李新青、李美红一起偷偷地来到先锋村前的晒谷坪里观看批斗会。李新青和李美红也是担心他们父亲（李先月）会挨批斗才来的。批斗会开了不久，盘龙生就晕倒在舞台上了。此时台下的观众就趁机起哄。有两个先锋村的地痞流氓趁台下混乱的时候，走近李清婷、李新青和李美红他们身边，见到李清婷长得漂亮。一个留长头发的二流子，伸出手来摸李清婷的脸蛋，他一边摸一边说些脏活：“他妈的，是谁家的女儿，长得这么漂亮。老子今天晚上就要和你睡觉。”李清婷胆战心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李新青和李美红两个小孩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此时，王根刚好从他们身边走过。王根知道李清婷是李家村的，而且早就对他有爱慕之心了，只是没有机会表白而已。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脸色很差，于是就停下来想看个究竟。那个流氓不知道王根站在旁边，也不知道王根是什么人物，他根本没有把王根放在眼里，他只知道自己是地头蛇，在村子里谁都惧怕他。因此，他还是我行我素，继续调戏李清婷：“小妹，今天晚上陪大爷玩个通宵怎么样？”二流子嬉皮笑脸地说道。
忽然，只听见“啪”的一声，二流子的脸上留下几个红红的手指印。二流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用手指着王根说：“你好大的狗胆，连我都敢打，你不想活啦！”王根不想把事情搞大，只想吓唬他一下就行了，因为，他还要回大队部去开紧急会议。于是，他拿出旧工作证来说道：“我是县公安局的。是你不想活，还是我不想活呢？”那个二流子，看了一眼王根的工作证后吓得魂飞魄散地逃跑了。
王根说：“晚上出来太危险了，你们现在跟我到大队部去，站在大队部工作队办公室旁边的草地上等我。我开完会后就送你们回李家村。”
李清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拉着李美红和李新青跟着王根去了。李清婷跟在王根后面有一种安全感，不用担心什么地痞流氓之类的人来为难自己。
李清婷他们坐在离办公室大约二十米的草地上等王根。李美红说：“王根大哥，是个大英雄，连二流子都害怕他。他真了不起。”
李清婷说：“是呀！如果今天没有他见义勇为的话，我们就遭殃了。”
李新青说：“姐姐，好象他很喜欢你，你没有看出来吗？”
李清婷害羞地说：“你别乱说，不然的话姐姐就生气了。”
李美红说：“这就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姐姐，你说是吗？”
李新青说：“我要是个女孩的话，我愿意嫁给他（王根），可惜我是男的。”
李清婷说：“你们还这么小，就说这些儿女情长的话，害不害羞呢？
李新青说：“有什么害羞的。俗话说：‘男大当家，女大当嫁。’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李清婷说：“谁不懂，你才不懂呢？人小古怪大。”
李美红说：“谁说姐姐不懂呢？姐姐可是情场老手啦！”
李清婷说：“你们不恨他了吗？几个月前，他不是踢过你爸爸一脚吗？你们这么快就忘记啦！”
李新青说：“怎么会不记得呢？”
李清婷说：“他可是你们的仇人呀！你会嫁给你家的仇人吗？”
李美红说：“记得又能拿他怎么样？别人有权有势。”
李清婷问：“那么，你们现在还恨他吗？”
李新青说：“有时恨，有时不恨。”
李清婷问：“到底恨还是不恨？”
李美红说：“以前我们确实恨过他，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刮，吃他的肉，拨他的皮。”
李清婷问：“现在还恨他吗？”
李新青说：“他以前打我父亲，是受肖斌指使的。肖斌才是大坏蛋。”
李美红说：“他以前是我们的仇人，今天晚上突然变成了我们的恩人啦？”
李清婷说：“那么，他到底是你们的恩人还是仇人呢？”
李新青说：“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很难分清楚啦！”
他们都坐在草地上不作声了，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只见蓝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那几朵白云好象在空中移动，一会儿变成绵羊；一会儿变成骆驼；一会儿变成马，前面还有一个小孩牵着马在奔跑；……真是千变万化。这个社会也像那些云一样瞬息万变。那一颗颗星星在闪烁着光芒，好象一只只眼睛在一眨一眨的。它们是注视着人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在辨别人性的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
李新青突然说：“快看他们开完会出来了，刚才那位大哥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好象在等谁呢？”
李清婷说：“你快过去告诉他，我们在这里呢？”
李新青飞快地跑了过去，并且说：“他们在那边等你。”
王根走近李清婷身边，并微笑着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李清婷说：“我们回李家村去吧！”
李新青和李美红兄妹俩走在最前面，王根拿着手电筒紧跟在李清婷的身后，他们借着手电筒的光，朝着李家村走去。很快就来到李家村前的晒谷坪上了。此时，王根突然说道：“小弟弟、小妹妹。你们知道回去了吗？”
李新青和李美云异口同声地答道：“知道了，我们家就住在前面的房屋里。不用送了。”他们每天都在走这条路，就是闭着双眼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家门口。
李清婷说：“我也回去了，不用你送了。”
王根走近李清婷身边低声说：“不用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李清婷说：“以后，再说吧！”
王根说：“现在不说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李清婷说：“有这么严重吗？”
王根说：“很重要，我们去那边的草地上坐一会儿吧！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李清婷跟着王根来到村前鱼塘岸边的草地上，随后，他们并排坐着。王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摸了一下李清婷的手，她立刻把手移开，像触了电似的，并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动得很厉害，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与异性单独相处。
李清婷红着脸说：“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吗？快说呀！不说我就回去了。”
王根说：“有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李清婷说：“有话就说嘛，干什么要吞吞吐吐的。这好象不是你的性格。”
王根鼓起勇气说：“李清婷我喜欢你。”
李清婷害羞地说：“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王根说：“我喜欢你乌黑的头发，漂亮的脸蛋……总之，我喜欢你的全部。”
李清婷腼腆地说：“别说了，太肉麻啦。难听死了。”
王根说：“你愿意家给我吗？”
李清婷说：“我配不上你，我是农村姑娘，又没有工作。”
王根说：“我可以为你在县城找份工作。”
李清婷说：“你们城里人会看得起乡下人吗？再说我爸爸是受批斗的对象，你娶了我会影响你的前途。”
王根说：“我父母也是农民，住在乡下，我是农民的儿子。你爸爸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处理好的。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了你。等搞完这次运动后，我就来李家村娶你。”
李清婷说：“谁说要嫁给你呢？”
王根说：“我一定要娶到你，我如果娶不到你的话，就去当和尚，在寺庙里度过余生。你难道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去做和尚吗？”
李清婷说：“我没有叫你去当和尚呀！你自己要去关我什么事。”
王根说：“怎么不关你的事呢？我没有见到你之前还没有这种想法，见到你之后才有这种想法的，你说关不关你的事。答应嫁给我吧！”
李清婷说：“等我考虑一段时间吧！我还要回去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你也一样，问一问父母吧！”
王根说：“我已经回去问过了，他们要我自己做主。”
李清婷说：“你知道刚才那两个小孩是谁家的吗？”
王根摇了摇头说：“不认识，好象见过，记不清楚了。”
李清婷说：“他们是富农李先月的儿女，你还记得吗？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第一次开社教动员大会时，你要他跪下去的那个人就是李先月。你当时干什么这么凶呢？他跟你有仇吗？”
王根说：“这是工作需要，我是在执行上级的命令。我作为军人，执行命令是我的天职。你懂吗？”
李清婷说：“你是退伍军人吗？怪不得你的功夫那么好！”
王根说：“我一退伍后就分配到县公安局工作。如今，由于这次运动的需要，才随工作组来到李家村，才在这里认识你，你说这不是缘分吗？”
李清婷说：“你以后，对李家村的人还会这么凶吗？”
王根说：“你认为我对每个人都这么凶吗？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想对手无寸铁的人民动手动脚的。上级要我这样做，我能违抗命令吗？”
李清婷说：“要是我的家人犯了错误，你会这么凶狠吗？”
王根说：“为了你，我会尽量回避的。”
李清婷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啦。”
王根说：“我送你回去。”
李清婷说：“你只要送我到家门口就行了。”
接着，王根与李清婷两个从草地上站起身来，往村子里走去。刚到李清婷家门口时，突然，王根拉住李清婷的手低声说：“我爱你！”
李清婷把手抽出来，转身就推开门进家里去了。她随手把门闩上后，就轻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上床准备睡觉了。此时，家里的人都已经睡熟了。然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太突然了。没想到王根竟暗恋自己几个月了，而自己却全然不知这回事。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郭小英说：“闺女，是他亲自对你说的吧！”
李清婷说：“是他亲自对我说的。”
郭小英说：“闺女，婚姻大事，你自己做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