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八月，李家村的双抢工作已经完成了。为了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村子里大街小巷的墙壁上写了许多‘农业学大寨’的标语，这些标语都是出自王湘老师的手笔。
邝古生每天带领村民到李家村东边的石山凹里修建水库。李嘉华与村里的五类分子一起接受群众的监督，参加修建水库的工作。
水库的修建工作在邝古生与李众法的指挥下正紧张有序地进行着：有的村民在挑泥土；有的村民在建筑堤坝；有的村民在抬大石板；……大家都干得热火朝天。因为，大家知道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千秋伟业。正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呀！’
在离水库堤坝不远处的山坡下，我们可以听到贫协副组长李众法喊出的口号声：“一二加油，嘿哟！一二加油，嘿哟！……”李嘉新喘着大气说：“李副组长，你喊累啦！该休息一下吧！”其实是他自己想休息了，但又不好直说，只好换个角度提出要求。一起抬石板的另外几个村民见李嘉新坐在地上休息了，他们也跟着坐了下来。李众法说：“等抬完这块石板上去再休息吧！”李嘉新面带笑容地走近李众法身边，套近乎地说：“抽不抽烟，我这里有好烟丝呀！来一支怎么样？”李众法是个有几十年烟龄的老烟民了，听说有烟抽，他就顾不了那么多啦！于是，也坐在路边的草地上，接过李嘉新递过来的烟丝，卷起了喇叭筒来。
他们边抽烟边聊天。李嘉新说：“众法大哥，你也该成家啦！再这样玩下去不是办法呀！”
李众法说：“我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结婚不结婚的事。再说有谁愿意嫁给我呢？”
李嘉新说：“有人愿嫁，就是看你敢不敢娶？”
李众法说：“老弟，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吗？”
李嘉新说：“我就知道你的性格，是个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天底下还没有你怕的事，只有怕你的事。”
李众法说：“你别把我吹捧得太好了，你刚才不是说要给我做媒吗？”
一个村民插嘴道：“他要给你介绍一个梅花脚（是指狗），你要不要？”
李嘉新说：“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是说正经的。”
李众法说：“快说呀！谁有功夫跟你开玩笑。”
李嘉新说：“是正经的，没开玩笑。她是我们村里的周英，昨天收工后，我跟她提起过这件事。她没有做声，你知道吗？不做声就是表示默认了。你们说对不对？”
大家都说：“对，对……”
李众法半信半疑地问：“是真的吗？”
李嘉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不信你自己去问一问她吧！”
李众法陷入沉思中：媒人婆王大妈，曾经把周英介绍给他。那是土改刚过去不久的时候，周英的丈夫被枪毙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她在孤独，寂寞，害怕中度过日日夜夜。她需要有一个男人来保护她，安慰她，帮助她。她一听说王大妈要给她介绍对象，心里面别提有多开心。恨不得马上把自己嫁出去。不管对方的条件多么差，她都愿意，因为，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总比一个人孤苦伶仃过日子要好。当时，他嫌弃她是地主的老婆，家庭成分高，配不上他这个根正苗红的贫农。此事，后来一直拖着，周英没有改嫁，只等他回心转意，他也等政府给她摘去地主婆的帽子后再娶她。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呀！
后来，邝古生趁老婆和女儿回娘家去照顾生病的岳母时，一去就是一两个月。邝古生每天晚饭后，就去她家里坐，陪她聊天，帮她扫地。刚开始的时候，她怕别人说闲话，影响不好。但她后来又想：大家就住在对面，又是邻居，他有空过来坐一坐都是正常的，不可能把别人赶出去呀！邻里之间相互关心、相互帮助，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足为奇。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谁知道，有一天晚上，邝古生正坐在周英家里陪她聊天时。突然，一道长长的白光划破夜空，接着，天空中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随后，下起了倾盆大雨。邝古生试探性地说：“我要回去了，已经很迟了。”只是嘴里说，并没有起身，仍然坐着不动。此时，周英却误认为他真的要回去了，于是，走近他身边说：“再陪我坐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行吗？”邝古生就等这句话呀！因此，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抬起头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站在身边的周英，周英的脸上火辣辣的、红通通的。周英与邝古生度过了一个使他们终身难忘的夜晚。
深夜，雨停了，周英推醒睡在身边的邝古生，要他赶快离开。邝古生马上穿好衣服，悄悄地从周英家里出来，又偷偷地回到自己家里。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躺在床上睡大觉。此后，邝古生还到周英家里偷偷地住过几个晚上。然而，周英后来有妊娠反应了，邝古生知道后喜出望外，惊喜交集。但又不知如何是好，邝古生当时去问自己最好的朋友（李众法）怎么办。他知道邝古生与周英之间发生了关系，而且，还有了野种。他的内心十分痛苦，但没有表露出来，假装若无其事地说：“还能怎么办，吃药打掉就是了。”他说得很轻巧。邝古生舍不得失去这个小孩，但又无计可施，万一被妻子知道了那怎么得了。不闹得满城风雨才怪呢？到时村民也不会放过自己，就会按村规民约处理——赶出李家村。因此，邝古生毫无选择的余地，只有听他（李众法）的办法。
从此以后，李众法对周英就死心了，再也没有兴趣谈论有关周英的事情了。他成了村里最快活的单身汉，今朝有酒今朝醉，嫖嫖赌赌又一天。
李嘉新问：“想好没有？众法大哥。”
李众法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什么想好没有？”
李嘉新说：“关于你与周英的事。”
李众法说：“我与她怎么可能在一起呢？贫农与地主是水火不相容的。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别谈这些了，大家都起来干活吧！要不然给肖组长知道的话就会处罚我们的。”
随后，我们又可以听到李副组长的口号声：“一二加油！嘿哟！一二加油！嘿哟！……”由于大家刚才休息好了。因此，干起活来劲头十足，很快就把石板抬到堤坝上指定的位置。他们正准备去抬另一块石板时，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紧接着风雨交加，村民们全身湿透了，地面上的泥土遇到雨水变得松软了，踩在上面很容易使人摔跤。本来应该集体停工休息了，然而，邝古生贫协组长作出了这样的一个决定：贫下中农可以离开工地回家休息，而五类分子还要留下来继续修建水库堤坝。邝古生穿着雨衣高高地站在石头上说：“大雨大干，小雨小干，这是考验你们的时候，看谁经得起考验。每人再挑五担黄泥来填堤坝的低洼处，谁先完成，谁就先回去。”李嘉华虽然对此决定满腹牢骚，但又不敢当面职责邝古生的错误决定。只好忍气吞声，默默地与其他五类分子一起挑黄泥来修建堤坝。
雨越下越越大，五类分子们仍然在紧张的修建堤坝。李嘉华忽然感觉到头重脚轻，浑身无力，放在肩膀上的扁担迅速从肩上滑下去，李嘉华栽了个大跟头，摔到堤坝下面的黄泥上。谢春花、周英和李先月立即来到堤坝下，把倒在黄泥上的李嘉华扶了起来。
“邝组长，他在发高烧，请赶快送他去卫生院。”谢春花摸了一下李嘉华的前额后恳求道。邝古生盯了一眼谢春花，然后冷漠地说道：“生产队哪里有钱给他治病呢？你们把他抬回家里再说，今天出现这种倒霉的事，修建工作就先告一段落吧！”
谢春花与周英把李嘉华抬到他家里去了。郭小英看着躺在躺椅上满身污泥的丈夫，心疼极了。郭小英急忙到堂屋的柴火灶上的铁锅里舀热水，不一会儿，她提着半桶热水来到李嘉华的身边。然后她又进房里找来毛巾和干净的衣服，正准备帮丈夫除去脏衣服时。谢春花和周英知趣地离开了李嘉华的家，也回家换衣服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谢春花拿着一包草药又来到李嘉华家里。吩咐郭小英把这包草药熬好后，再给老队长服用。这是谢春花家的祖传秘方，对跌打损伤有独特的疗效。郭小英感激地说：“春花，谢谢你的关心。”
“谢什么呢？大家都是苦命人呀！”谢春花忧伤地说。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但比刚才小了一些。李家村前的石板路上，有两个打着雨伞的行人正匆匆忙忙地朝村子里走来，一直走到了李嘉华家里。原来那是周英和大队部的赤脚医生（盘江涛）。郭小英见赤脚医生忽然来到家里，惊喜万分，真是雪中送炭，好象落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心中充满了希望。
“周英，谢谢你的帮助，我和李嘉华永远不会忘记你的。”郭小英含着泪花说道。
“谢啥呀！老村长，就是因为我才落到这步田地的，害得你们全家没有好日子过，我真是罪该万死。”周英愧疚地说。
谢春花插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医生已经开好药了，快给老村长服药吧！”
郭小英按照医生的要求，伺候丈夫服了一小包西药。
赤脚医生嘱咐病人：“你要多休息，多喝开水，按时服药，过几天就可以恢复健康了。”
李嘉华不停地点头并有气无力地说：“我会遵照你的吩咐。谢谢你的关心。”
赤脚医生收下郭小英付给他的诊费后，背着药箱撑着雨伞回自己家里去了。
李嘉华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坐在客厅里的周英和谢春花。客气地说：“今天多亏你们两个的及时相助，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另外还要谢谢李先月的帮助。”
谢春花微笑着说：“老村长，我们都是苦命人，互相帮助，理所当然。这叫做同病相怜嘛。”
周英说：“老村长，你别客气了，你就是因为我才走到今天这步的，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全家，你要我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这点小小的帮助，何足挂齿呢？”
李嘉华说：“我作为一村之长，保护村民免受伤害，是自己应尽的义务，不需要任何报酬。谁知道，我不仅没有保护好村民，而且连自身都难保呀！”
谢春花说：“这不能全怪你，如今是世风日下，奸人当道的时候，谁都无法预测自己未来的命运。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是尽头？”
周英胆战心惊地说：“春花，你别那么大声地说，如果被别人听到了，又要开大会批斗咱们啦！”
郭小英说：“周英说得对，我们凡事都要小心点好，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可以减少烦恼与痛苦。”
李嘉华说：“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啦！总之，今天多谢你们了。”
郭小英送走了周英和谢春花后，回到丈夫的身边，问他：“好些了没有？想吃点什么？”
李嘉华含着热泪看着贤惠的妻子答道：“小英，我服了药后，好象舒服一些了。谢谢你的精心照料，我就是因为你才活下来的，否则，我早就自尽了。你看一看现在这世道是什么世道，还有没有公理存在，村民都收工了，惟独五类分子还要继续劳动，难道五类分子就不是人吗？是神吗？对了，五类分子是牛鬼蛇神，是神，没错是蛇神。”李嘉华说着说着就痛哭起来了。
郭小英也夫唱妇随地跟着哭了起来：“你千万别做傻事，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儿女们怎么办呢？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不允许你丢下我们不管，否则我做鬼都会找你算帐。你就安心去生产队做义务劳动吧！家里有我呢！”
李嘉华听了妻子的一席话后，心里似乎舒服多了，也增强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李嘉华因此也在家里休息了几天。这是老天对他的恩赐。他经过几天的休养逐渐恢复了健康。
然而，等雨过天晴后，李嘉华和其他五类分子还要继续到石山凹去修建水库，那里是最好的改造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