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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面前闪烁,一双极美的凤眼弯得好看极了。他用细长的手指覆住了我的唇,柔情如蜜。
  可是他却扬起手,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
  周围的景色在变换,弄玉完美的脸竟变成了一张丑陋至极的脸。原来只是梦。想起了弄玉说的话,还有他自信的笑容,倾倒众生的容姿。早知道我不走了,弄玉不会打我,即便我不能得到他的心,至少我还能得到他的身体。是我太过贪心。
  我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散开了,流淌着的盐水洒落在了我的身上,顺着我的手臂,流到了我的手指。钻心的疼又开始侵蚀着我。我看看自己的食指,早已血肉模糊。指尖露出了一个钉头,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指甲盖完全与肉分离。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自己不看还好,一看就会觉得恶心想吐。疼痛却又让我无法分心,只有紧紧咬住牙关,等待疼痛过去。再看着眼前的须眉,我抬起头,一口唾沫朝他脸上吐去。
  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到了我的脸上,须眉擦擦自己的脸,扯着嗓子大吼道:“再给我钉!!”我努力抽回自己的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难耐的疼痛!!但挣扎无用,他们拉过我的手指,又一次将那粗重的铁钉扎入了我的指中——
  我晕了不下十次,都被冰冷的盐水浇醒。须眉在我身上施加了无数种刑罚:磔刑,杖刑,针扎,夹指,焊刑……到最后我的肉体已经失去知觉了。
  须眉当真是无计可施了,最后决定用剕刑来折腾我。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痛苦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可是丢掉一条腿……我根本无法承受!
  黑衣弟子举起大刀,准备砍去我的左腿。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过来:“掌门,众武林豪杰都已经抵达大殿,正等着你过去呢!”
  “慢着。”须眉蹙眉看着我,又对那黑衣弟子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弟子立刻放下刀,解开了我身上的铁索。几个小童就迎上来,搀扶着我往外走。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我已经无力再去庆幸自己获救。以后大抵不能再练武了……不,能正常走路就够了。
  绕过了几座假山,一个小楼阁,就来到了武当正厅。厅堂极是宽敞,里面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人人神采飞扬,浩然正气,想来都是名门正派的大弟子或是掌门人。须眉站在厅堂中央,一脸笑傲风月:“欢迎各位的到来,现在武当可以说是济济一堂,老夫万般喜悦,难以言喻。”
  我鄙夷轻笑。别人没看到,却被须眉看到了。他立刻回避了我的视线,道:“现今武林有两大祸害,人人得而诛之。一是重火宫宫主重莲,此人冷血无情,杀人无数,重火宫更是一大邪教,此人不杀不行。”言犹未毕,许多人都大表赞同,高声呼喊。
  须眉继续道:“二是‘梅影公子’桓弄玉,虽然此人的父亲曾是赫赫有名的王爷,他却杀了父母,带着自己的两个妻子以杀人为乐,过着糜烂奢侈的生活。隐居多年,最近复出江湖,又引起了不少腥风血雨,实是罪不可赦!”
  一个大汉站起身来,大声道:“桓弄玉并没有隐居,他早已经杀了自己的两个妻子,开始喜好男色,还带了一个名叫温采的少年行走江湖,和以前一样荒淫无度,草菅人命。据说这二人的关系与寻常夫妇无甚区别,白日如胶似漆亲昵缠绵,晚上通宵达旦巫山云雨。”
  话音刚落,众人唏嘘。
  “早就知道桓弄玉不正常,我看他两个妻子或许都是男人呢!”
  “真是肮脏!该杀!”
  须眉叹气道:“各位安静一下——这位叫做温采的少年就是大侠温恒誉的儿子,现在正在这个大厅里。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遍体鳞伤,嗓子也哑了,不知是被谁弄的。”我惊愕地看着他,难道……难道他想……
  他没再说下去,可是所有人都朝我看了过来。我狼狈地迎着众人的眼光,不自然地将头低了下去。脑袋就像被人搬了石头狠狠砸下,只觉得无比羞辱。
  “就是他?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哦,看样子是桓弄玉干的好事。玩腻了,就被抛弃了!”
  “跟个女人一样弱不禁风,果然是娈童。”
  “温恒誉不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哎,不如不要。”
  “你们能不能不要说了。两个男人,我的天,我的天!”
  我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裳,血肉模糊的四肢,头埋得越来越低,身体不断瑟缩。此时此刻,只希望自己能小到不让任何人看到。
  对不起,爹。对不起,娘。
  对不起,弄玉。
  身后不知是谁用力一推,我立刻脱离了两个童子的搀扶,扑到在了地上。鲜红色的毛毯,粉色荷花刺绣,以金线镶边,渐渐开始模糊。
  我不能哭。
  我想站起来,可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是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想自己变得更强,我想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可是我是个废物。我已经是个废物了。
  我紧紧抓住地毯,浑身发抖。手上的伤口裂开,鲜血落在地毯上,洇出一块猩红色的水迹,就像一朵盛开的红牡丹。
  弄玉,弄玉。如果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会不会觉得难受?
  弄玉,你知道我现在很想见到你吗。
  弄玉,我想你。
  弄玉,弄玉,弄玉……
  我不能哭。
  一双雪白的精工绒靴出现在我的眼前。
  同色的轻纱下摆在我面前忽悠飘絮,淡雅如同一场华丽雍容的梦。我把手往后移了一点,生怕碰脏了眼前这双精美的白靴。
  身后,须眉谄媚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桓公子,你终于到了。”
  第十五章 君子之交
  面前一双削长的手,我本能地向后移。须眉紧张道:“桓公子,莫碰,他不干净。”那双手轻柔却固执地扶住我的手臂。我垂着头,长发流乱,将脸盖住,从发缝中依稀可见面前人的脸,清秀脱俗,明眸温柔,竟又是他。桓雅文。
  他毁掉我的家,无论过错是否该归结于我的父母,我都无法原宥。只是此时无能为力,身体千疮百孔,满脸鞭痕累累,且有功力尽失的可能。这种时刻谈复仇,未免可笑。
  桓雅文一松手,我的身子便像抽了骨头般,直往下坠。他连忙扶住我:“这位公子,你为何会伤成这样。”眼前星目如画,柔肠百结,凄入肝脾,神似弄玉,却装载弄玉未有过的温柔。但是,弄玉目空一切,桓雅文高高在上,他们毕竟是兄弟。
  一个童子搬来椅子,扶我坐下。须眉走近道:“桓公子真是菩萨心肠,待任何人都如此大仁大义,‘圣人’一词用在桓公子身上,不足为过。”这次,无人鼓掌。
  桓雅文含笑道:“道长救困扶危,善气迎人,在下更是深感佩服。”简单一句话,我便认定此人与弄玉相差甚远。弄玉再作恶事,亦不会惺惺作态。
  须眉奉承一阵方停下,桓雅文道:“原未欲打搅各位商讨大事,只是在下于山脚处见武当弟子牵一白马,乃是名马皎雪腾霜交配而出,世上仅此一匹,为家兄坐骑,名曰倾采。马匹不足挂齿,只想向道长打听家兄下落。” 我摇摇头,拼命暗示自己不可多想。
  周遭之人开始唏嘘议论。须眉愣了片刻道:“实不相瞒,诸位英雄豪杰会聚于此,正是商榷歼灭江湖两大魔头一事。”桓雅文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还望道长能告知在下。”
  须眉略微惊讶:“桓公子对此无看法么?”桓雅文微微一笑:“在下不会插手此事,不过想与他叙旧。”须眉犹疑看桓雅文一眼,又看众人,指着我叹气道:“这位公子昏倒在那马背上,被老夫救回。”口口声声说有人将我击晕,现在又变了个调。
  我愤懑地掐住手心,压低头不看他们,生怕自己激动起来口不择言。桓雅文眼望向我,一双眼澄澈如流,神色略显错愕:“道长,可否让在下将这公子带走?”须眉嘴角一撇,不冷不热道:“桓公子可知此人是什么来头?姓温名采,名满江湖的美少年。”
  此话未完,江湖上的传言应是:姓温名采,名满江湖的美少年,以色侍主,梅影公子的禁脔。两人成日沉迷于淫言狎语,烟花风月,奸回不轨,祸倍于下民。
  我微抬下颚,冷眼静看须眉。桓雅文笑道:“正因如此,在下才要加倍照顾他,以免日后家兄问罪。”须眉恍然道:“桓公子这是李代桃僵么”桓雅文迟疑道:“这位公子可是道长的人质?”须眉道:“自然不是。”
  桓雅文转过身,拱手欠身,微微一笑:“在下邀请温公子去寒舍住上几日,不知公子可否赏脸?”我抬头恍惚地看着他,哑口无言。
  桓雅文也不急,站直身子,姿貌端华。秋水如烟波,长眉似远山。数缕青丝落于胸前,云发丰艳,衬着衣衫,黑白分明。孑然儒雅,一身风流。无弄玉的惊艳妩媚,狂放张扬,却比弄玉多了十分的娴静温柔,浩然正气。
  不由感慨此人当真天人眉目,却又心有不甘。想必要拒绝这样美好的人,想必很难。若未有私人恩怨,我定会为他折服。只是,日后他定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我吃力地点点头,他立刻于众目睽睽之下,解开我的穴道,朝门外挥手,几个随从进来,搀扶我出去。
  桓雅文方出殿门,我被抬进轿暖轿,里面便喧哗声四起,却无人阻拦。身上伤已结痂,疼痛却蔓延开,一丝一存腐蚀血肉。帘上流苏起舞,帷幔轻勾,桓雅文走过来,在我左颈天鼎巨骨两穴上一拍,我的手脚关节倏然飞出几根银针。桓雅文并未多言,转身跨上马匹。
  起轿后,轿身摇晃,吱嘎作响,震得身上伤口撕痛,身体几乎散架。不时有人送上桂圆西米粥,替我擦拭面颊,外面天黑日明,人却浑浑噩噩,任由它去了。
  不知过了几日,一次熟睡中轿子停下,我半眯着眼往帘外看去。随从于马匹上搬卸重物。隔着轻纱,忽见一个人影骑在翩翩白马上。二月青草深,白色轻衣正衬得他面如满月,眼如明星。一柄折扇挑起轿帘,探来一张清秀的脸,剑眉轻扬,唇角抿成一个半月。
  我竟将眼前人看作弄玉,失神抓住他的手。他微微一怔,欲将手抽出却停住,抬眼看着我,柔声道:“温公子,你可觉得身子好了些?”嗓音轻飘淡定,熟稔,却记不清了。眼神若一汪春水,却与弄玉相差甚远。我倏然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点头。
  桓雅文微笑道:“现在我们已至京师,在下联系了最好的大夫,定会替你把身子治好。”他与弄玉的关系早已决裂,何必对我如此殷勤。不过无论他是真心诚意,或是居心叵测,想杀我都轻而易举,我不必反抗。一切且顺其自然。
  已入黄昏。下轿后,正对一座住宅,装修雅致,竹秀花香。门上挂一牌匾,上用金粉雕刻三个隶体大字:碧华宅。大门两侧燃起纸灯笼,数名丫鬟在门前守望。桓雅文方一靠近,丫鬟整齐道:“恭候公子回府。”
  步入行廊,道旁红柱上,菊花鸢尾纹交错,堂皇又不失文雅;赤色屋脊上,蟠龙攀爬旋绕,栩栩如生。行廊左右,潢池大小不一,红黑鲤鱼徐徐游动,勾起水面粼粼波纹。鲤簰篓笼置于池边,整齐堆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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