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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11

  弥补过去少年的不羁。”
  “你倒是很了解我。”他有点意外。
  “你一定富有。”
  “富足是一种心理状况,最富有的是满足的人,富有与金钱并无大的联系,承钰,这一点你要记得,三百亿与三千亿有什么分别。”
  “但贫穷太可怕,”我说,“我差些被赶至马路睡觉,记得吗?”
  “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我要你忘记它,永永远远把这件事自你脑袋驱走,好不好?”
  我苦笑,“恐怕一辈子都记得呢,从没觉得那么凉那么怕,从此之后,再也不怕蟑螂蚂蚁毛虫这些东西,只怕被赶出屋子。”
  他不以为然,“只要有我在,你不必忧虑。”
  “但是……你会结婚。”
  他很狡猾,“你也会结婚。”
  “你真认为我会结婚?”
  “当然,女大当嫁。”
  “嫁给谁?”
  “大好青年。”
  “像邓路加?”
  “路加有什么不好?人家是世家子弟,邓氏五代住在本市,祖宗做过清朝的官,曾祖是总督的幕僚,并非一般暴发户可比。”
  “我不关心。”
  傅于琛一直说下去:“邓家托我带路加出身,他才到我处来做一份差使,你别看轻他,将来他的王国大于傅氏。”
  我忽然想起,“你呢,你为什么一直流放在外?”
  “我的故事截然不同。”
  “你从来没说过。”
  “你一直没问。”
  “傅家有些什么人?”
  “我还有三个姐妹”
  “她们在什么地方?”
  “都住在本市。”
  “你从来不见她们。”
  “我们不是一母所生。”
  “我明白了,你是私生子,你父同你母没有正式结婚,他们姘居生下你。”
  “承钰,你的坦率时常使我难堪。”
  “是不是?”
  “是。”
  “他们对你不好?”
  “家父很怕大太太。”
  不用再说了,他一定吃尽苦头。
  “你母亲呢?”我说。
  “她去世早。”傅于琛说。
  “你是孤儿?”
  “一直是。”
  “我也是,”我拍胸口,“我也一直是孤儿。”
  “你说得不错,承钰,我们俩都是孤儿。”
  我与他沉默下来。
  过一会儿我问:“后来呢。”
  “在我三十二岁那年,家父去世。”
  “那是我认识你的那年。”
  “是。”
  “发生了什么?”
  “他把遗产交我手中。”
  “你不是说他怕大太太?”
  “他死了,死人不再怕任何人。”
  “那个老虔婆还活着吗?”
  “活着。”
  “啊呀,她岂非气得要死?”
  “自然,与我打官司呢。”
  “她输了。”
  “我持有出世纸。”他微笑。
  “所以你们父子终于战胜。”
  “可以那样说。”
  “你们付出三十三年时间作为代价?”
  “也可以那样说。”
  “快乐吗?”
  “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我必须做的,与快乐有么关系?”他叹口气,“事实上世上一切同快乐有么关系?”
  “你与我在一起,也不快乐?”
  “承钰,你是我生活中唯一的安慰。”
  “是吗,唯一的?马小姐呢?”
  他怔祝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谁告诉你她姓马?”
  我不出声。
  “你不要碰她,知道吗?”
  我大大地觉得委屈,“你保护她,而不是我?”
  傅于琛冷笑,“我太清楚你的杀伤力。”
  “我——”
  他已站起来离开,不给我机会分辩。
  我怒极,伸出脚大力踢翻茶几,茶几上盛花的水晶瓶子哗啦一声倒下,打在地上,碎成亮晶晶一千片一万片。
  傅于琛没有回头看我。
  他有他的忍耐限度,我过了界限,自讨没趣,乏味。
  我们时常三两天不说话,僵着,直到他若无其事地与我攀谈起来。
  这次我一定会认真地得罪他。
  他愈保护马小姐,我愈不甘心。
  第二日就约邓路加出来。
  随便地问起他的家世,在一杯冰淇淋时间内,他说了许多许多许多。
  三个姐姐,他是独子,全是同胞而生,自小疼得他什么似的,他最早学会的话是“弟弟真好玩”,因为人人抱他在手,眯眯地笑,说的全是这句话,祖父母、父母、叔叔、姐姐、店里的伙计,都争着宠他。
  这时不得不承认邓路加本性纯良,他并没有被宠坏,待人接物非常稳重,一点没有轻佻的样子。
  姐姐送的跑车,不敢开出来,怕父亲说他招摇,可见家教是好的。
  傅于琛想把我嫁入邓家。
  但是,循规蹈矩的男孩子只能娶规行矩步的女孩,周承钰是裁坏了的衣服,再也不能翻身。
  “愿意见家父家母吗?”路加问我。
  我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做,已经心虚,伯父母像是照妖镜,邪不胜正,无事不登三宝殿,见来作甚。
  我有种感觉,这一关不好过,傅于琛有些一厢情愿,他偏心于我,对我另眼相看,所以认为邓家的长辈也会如此,多么天真。
  与伯父母见了面,如果他们问“傅小姐,怎么令尊不与你一起”,我怎么回答?说“我不姓傅我姓周”?
  一下子就拆穿了西洋镜。
  “在想什么?”路加问。
  “没什么。”
  “总觉得你有时会像元神出窍似的,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
  我微笑,“一飞出去同梦魔皇大战三千回合。”
  路加大笑起来,他说:“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有趣的女孩子。”
  但在这表皮下,周承钰是一个极度欠缺安全及悲哀的人。
  路加握住我的手,“我要等你长大。”
  “我才不要长大,永远做十五岁多好。”
  “你不像十五岁。”
  痛苦塑造性格,路加也不像二十三岁,很多时他比我幼稚。
  陪他说了那么久闲话,渐渐进入正题。
  故意不在乎地说:“他们好似已论到婚嫁。”
  路加一怔,随即想起来,“你指傅先生同马小姐。”
  “嗳。”
  “没有这么快。”
  “你怎么知道?”
  “公司里同事都这么说,马小姐家里不大赞成。”
  这倒是一宗意外。
  居然会有人嫌傅于琛,我想都没想过。
  “但他们几乎已经同居。”
  “嘘——”路加将一只指头放唇上。
  在那个时候,同居还是很难听的一个名词,太丑恶与不名誉,社会上只有少数人才会有胆量付之实践。
  路加面孔都红了。
  “马小姐算是好出身?”
  “她们家是生意人,据说母亲极为反对。”
  “小姐年纪也不轻了吧。”
  “好像有二十七八了。”
  “怎么没人要?”
  路加看着我微笑,“你对马小姐的兴趣真大。”
  “她有机会姓傅,你能怪我太关心?”
  “傅先生结过一次婚,又有——”
  我给他接上去,“又有一个私生女,所以马家对这头婚事并不是太兴奋,不过越拖越是糟糕。”
  路加只是微笑,不肯再说下去。
  我问路加,“女人到了三十岁尚未结婚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
  我们两人都不认得三十岁未婚的女性。
  “一定很仿徨。”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到三十岁。
  从来没想到,每个人总会到三十岁,除非在二十九岁那年死了。
  三十岁对年轻人来说,是人类年龄的极限,一过这界线,会变成另外一种生物。
  说得紧张,不禁与路加投机起来。
  一时不觉,与他做了朋友。
  他很有德行,虽然非常想讨我欢喜,但想在他嘴里讨得独家新闻,并不容易。我猜想他也知道得不多。
  最后,他给了我很好的忠告:“我看你对这件事是非常担心,为什么不请傅先生把马小姐正式介绍给你认识呢,有什么活当面说清楚,岂非好过放在心中揣测?”
  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倘若有,也不会叫周承钰遇上。
  “我愿意亲自见她,你肯否为我扯线?”
  “这不大好吧,我是外人呢。”路加犹疑。
  “他不肯给我们两个人见面。”
  “傅先生这样做,也许有他的意思,我不方便干涉他的家事。”
  我叹口气,看着他。
  路加略为不安。
  “这样吧,马小姐到傅氏大楼的时候,你通知我一声,也就完了。”
  他还在沉吟。
  我伸出双臂,生气地把路加推出去,“走走走,举手之劳都不肯,这样的朋友要来作甚,还天天跑来坐着穷耗时间,叫我不能做功课。”
  他急了,“好好好。”
  我放开双手,吁出一口气。
  路加所能为我做的,也不过是这么多,以后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路加总共替我报过两次讯。
  一次人在学校里,他没把我联络上。
  第二次是周未,接到路加的电话,立即赶去,到了傅厦,他在会客室等我,有点生气。
  他说以后都不会再帮我做这种事了。
  可以猜想的是他一生光明磊落,家教黑白分明,他从没见过阴暗的一面,即使是打一个电话报一声行踪这么简单的事,已令得他有犯罪感。
  他这副纯洁的头脑叫人妒忌。
  我急急向他道谢,在走廊中,看到马佩霞。
  这是种直觉,写字楼中那么多人,但一眼就知道她是她。
  当时名牌还没有把本市堆垮,只觉她把一套套装穿得得体好看,而不是什么牌子,十分显真功夫。
  她高大白皙,挽着一只嘉莉斯姬丽式手袋,脚上一双斯文的密头高跟鞋,打扮自有她的气度,并不跟足时下疯狂流行装束。
  奇怪的是,她也朝我看来,仿佛认识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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