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5

  大陈亡国的那一年,我从阵前回到大陈宫,小黄拉着我想要去看御花园里的碧桃花。御花园的碧桃花年年三月芳绯染,堆锦砌霞,正是花红泣血时。
  可惜宫外战火正酣,大齐军队正在向皇城进攻,擂门木一下下撞击着城门,像重锤狠狠砸在人心上,砸得人心肝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最终自然没有成行。
  我吃饱喝足,身边又没有个拖油瓶要我操心,只觉春日晴好。在田秉清的陪同下一路转悠到了碧桃林,幽香扑鼻,满目云霞,只觉心怀大畅。暗想小黄要是知道当了大齐囚犯能够肚满肠润,连着赏玩美景,不知道心中可有后悔?
  在这种地方能遇到秦玉筝,简直是冤家路窄。
  秦玉筝身边跟着四名宫女,我记得她比我年纪尚要小着一岁,此刻却做妇人打扮,眼巴巴朝着碧桃林对面的小石桥伸长了脖子瞧过去,大有成为望夫石的可能。
  我与田秉清从她背后绕过去的时候,正瞧到这一幕奇景,只觉应了那句老话: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看,秦玉筝身为大陈国睿王爷的嫡女,从前骑在我头上,趾高气昂。我本来以为,大陈亡国了,这丫头怎么着也得当一回落魄王族罢?哪知道我在外带着小黄吃苦受累,转一圈做了阶下囚被抓回来以后,这丫头理应比我只低不高,哪知道此刻田秉清上前道:“见过玉妃娘娘!”倒生生让我大晴天被一个焦雷当头劈在了脑门上,愣是生出今夕何夕的错觉!
  --秦玉筝,她作了凤朝闻的妃子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年她不是心心念念千方百计想要嫁给晏平为妻么?
  我曾经恨她入骨,绞尽了脑汁想要报复,却不曾想,命运早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给了她狠狠一闷棍。
  还有比这更能让人开胃消食的好消息吗?
  我实在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她缓缓转过身来,秀眉微蹙,极不高兴的瞪着我,她身边的宫女大声叱责:“大胆!见过玉妃娘娘还不下跪?哪宫里的?怎的这般没规矩?”
  田秉清朝那宫女瞪了一眼,“贱婢,陛下宫里的人,也是你敢教训的?!来人呐,拖去暴室!”哪有方才行礼之时的一分恭敬?
  我只当他虚张声势的维护我,感激的瞧了他一眼,岂料身后猛然窜出来一名黑衣汉子,像拎小鸡一样拎着那宫女走了,那宫女哭爹喊娘,求她的“玉妃娘娘”,她的“玉妃娘娘”这三年也有了长进,居然不曾与田秉清理论,只瞧着那宫女去得远了,才淡淡道:“田公公,何苦与个小丫头一般计较?”双目似针一般扎过来:“这位姑娘……瞧着好生面熟啊!”
  我心头正为自己不曾生出逃跑的念头而暗呼侥幸,不然再被追捕,肯定是当场格杀,哪还有活路?见秦玉筝那针一样的目光,嘿嘿一乐,我差点忘了--这一位,是从来不曾见过我着女装的!
  “恭喜玉妃娘娘,贺喜玉妃娘娘,得皇帝陛下青眼,保住了荣华富贵,褔寿延绵!”
  秦玉筝听到我这半真半假的恭贺之声,一张艳丽的脸青一块白一块,迟疑不定的指着我:“你……你……你到底是谁?”
  田秉清这会倒老实装起了河蚌,紧闭着嘴巴,眼睛朝着四下张望,就是不肯告诉他。
  --这小太监肯定是故意的!
  我正在心头暗乐,那小石桥上走过来一队侍卫,领头的人穿着四品武官服饰,卓然如玉,正是晏平。
  这真是想瞧乐子就有人搭台子唱戏。
  我一个看戏的,当然不介意顺势多添几根柴火了:“禀玉妃娘娘,当年大陈未曾亡国的时候,草民记得,玉筝郡主属意晏平晏小郎,发誓非君不嫁,怎的这才隔了三年,就琵琶别报了?”
  秦玉筝那张明媚鲜妍的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就跟见了鬼似的,指着我,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你……你到底是谁?”喘了一口气,又厉声喝道:“宫闱之中,你也敢血口喷人,污蔑本宫?!”
  嗯,污蔑人这种事,我从来干的得心应手!
  我斜着肩膀抖了两下,瞧起来是个吓得厉害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在田秉清惊愕的目光里,朝着秦玉筝磕了两个头,泣道:“玉妃娘娘,罪臣再也不敢了!您饶了罪臣吧!”
  这一招秦玉筝从前常用在我身上,百试百灵,每次总能引来晏平的责骂。我现下就想试试这招好用不!
  余光中,晏平大步走了过来,面目僵硬,朝着秦玉筝略弯了弯腰:“臣参见玉妃娘娘!娘娘不在玉虚宫恭候皇上,在桃林里找别人撒什么火?”口气里已带了些斥责的味道,这倒难得。
  晏平从前几乎不曾对秦玉筝发火的!
  我抹了一把不曾存在过的眼泪,朝田秉清伸出了手:“小田,跪得腿软了,拉我一把!”都是凤朝闻这王八蛋!不过能瞧到晏平对秦玉筝发火,我想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田秉清将我拉起来,一边拍着我膝上的土,一边小声责备:“姑娘,陛下有旨,不许你给宫里的娘娘们行礼,你怎么能瞎跪呢?”
  我又不是他娘,只有太后好像才不用给宫里的娘娘们行礼吧?
  可惜我晚生了几十年,凤朝闻他娘早死了十几年,现如今听说这宫里的太后是大齐先帝的继室,只育有一个公主,等同于一个尊贵的摆设。
  “安逸,你怎么在这里?”
  晏平呆呆瞧了我一眼,连眼神都直了,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又打量。
  我摸摸自己粗糙的脸皮一把,比起秦玉筝那张水嫩的面皮,是差得远了。再穿着女装到处招摇,确实有点讨人嫌!不过现如今我再也不怕他讨厌我了,笑嘻嘻一拱手:“草民在此赏景,不妨打搅了玉妃娘娘的兴致!晏将军,您老公干?!”
  他的脸,一下惨绿了!
  我瞧瞧他这般难过的模样,上前两步拍了拍他僵硬的肩,压低了声音用仅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提醒他:“晏将军,你与秦玉筝两情相悦,生生被皇帝陛下横刀夺爱,这我都能理解!不过……这般明目张胆的在碧桃林里幽会,传出去总是不妥当吧?”
  晏平难过的将我望了又望……被棒打的天各一方的鸳鸯们总是会露出痛楚难当的表情。他大约是难得遇上个知情人,真情流露也实属平常。
  --我真是个善解人意而又宽宏大量不记前嫌的好人呐!
  被自己这般博大的胸怀感动着,我顺势搭着晏平的肩膀,准备教他一些暗中幽会宫妃的妙策,正好将凤朝闻头顶那片绿云颜色再朝深些染染,却被田秉清拖了过去:“姑娘,注意点!”
  ……
  我就知道凤朝闻留下他陪我没好事,除了监视我难道还有别的企图吗?
  另有一个尖利到不可置信的声音叫道:“安逸……安逸……你居然还活着?你到底是男是女?”
  秦玉筝冲了上来,一把扯住了晏平的袖子,一双眼睛紧盯着我快要喷出火来:“平哥哥,为什么她还活着?她是女的?她真的是女的吗?”
  --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啊是魔鬼!
  当着这许多侍卫跟宫人,秦玉筝公然给皇帝陛下戴绿帽子,也不知道凤朝闻听到这消息,会不会有所表示?
  我是很期待很乐见其成的!
  “玉妃娘娘!”
  “玉妃娘娘!”
  ……
  四五声呼唤不约而同的在我耳边响起,我暗地里数了数,这声“玉妃娘娘”,除了无奈的拖长了调子的晏平,面有不善的田秉清,还有秦玉筝身边那剩下的三个宫人……
  可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秦玉筝公然给皇帝陛下头顶罩绿云是不被允许的!
  秦玉筝咬着嘴唇,哆哆嗦嗦,不情不愿放开了晏平的袖子,眼圈一下就红了,瞧着我就跟杀父夺夫的仇人一样!
  在她这样接近指控的眼神之下,我都怀疑自己是凤朝闻了,做出了棒打鸳鸯的无情残事,才能遭受这样怨毒的眼神。
  我朝后大大退了一步,摆着手立时与晏平撇清关系:“玉筝郡主,你误会了,我可没跟你抢你的平哥哥……我都明白的,你的平哥哥只能是你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晏平身后跟着的一众侍卫们脸色都变得极为古怪,瞧着秦玉筝跟晏平的眼神别提多热络了!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
  其实不念旧恶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神马的都是浮云啊浮云……我爹说:“受了委屈一定要讨回来!别人踢你一脚,最次你也要打一掌相抵了!当然如果形势对你有利,最好再上去多踩两脚!这样,下次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我是坚决彻底的执行了我爹的悉心教诲!
  秦玉筝哭着跑远了……
  玉妃娘娘的随从小碎步追了上去。
  我颇为同情的瞧着晏平那凄楚中带有忧郁,曾经迷醉了大陈一干贵族女子,也包括在下一颗心的男子,当年,他何曾将谁挂记在心上啊?总是云淡风清的模样,我曾经以为他不会为了任何女子而动心……
  如今他为了秦玉筝情根深重,命运啊,何其捉弄人!
  不过,这命运捉弄的并不是我,我倒不介意命运再多捉弄他们两人几次,也好让我有机会多看几出棒打鸳鸯宫妃欲出墙的热闹好戏。
  咬一口龙爪的后果
  7
  皇帝陛下的龙床宽大舒服,可同时供四五个人睡觉。
  凤朝闻又是个极度挑剔的人,他虽然在吃食上可以简慢,那也不过是多年军旅生涯留下的后遗症罢了。一个能同将士们甘苦与共的太子爷,总比一个居高临下的太子爷更容易让属下们心甘情愿尽忠。
  但他有个要不得的毛病,在寝具上高标准严要求,铺的一定要厚实绵软,盖的一定要轻滑保暖,能在他的龙塌上睡午觉,睡到口水横流,简直是我的福气。
  只是,睡到好梦正酣的时候被皇帝陛下戳着脸颊欺负醒,可不是什么美妙的经历。
  我尚未睡醒,梦中的美味都不曾吃到口里,这时候只觉得打搅我睡眠的家伙着实可恶,倒忘了有可能是皇帝陛下这一可怕的事实,一巴掌抡过去,狠狠吓唬:“小黄,再闹就不给晚饭吃!”
  其实后者也是个皇帝,不过是个亡国帝而已,所以我敢理直气壮的拍巴掌。
  看,我的天性里其实欺软怕硬的成份很严重吧?!
  耳边响起磨牙的声音:“安逸,你说不给谁晚饭吃?”
  我彻底的清醒了,睁开眼睛就瞧见凤朝闻迫过来的凤眸,一个激淋便爬了起来:“陛下英明!当然是不给我自己吃晚饭了!”这殿里的点心盘子向来没有空着的时候……
  凤朝闻又靠得近了些,脸上隐隐带着铁青之色:“你都是与那个大陈亡国帝同食同寝的吗?”
  我对他这般没来由的怒火颇感莫名其妙,一句话不经大脑冲口而出:“我与陛下您还不是照样同食同寝?!”所不同的是,我们之间做出的事情与小黄没有发生过,这有什么好值得生气的?
  我与小黄同食同寝了好多年,也没见谁来过问一句。
  “照样?”他唇边绽出一个冷笑,毫不客气一口咬在了我的耳朵上,我“啊啊啊啊--”大声惨叫。
  他到底在生哪门子闲气啊?
  虽然耳朵不疼,可那种被咬的感觉可不妙得很!
  据说遇上歹徒有两种法子。一个是与之展开殊死搏斗,一个是大声尖叫引来众人围观吓走歹徒。我本来就是凤朝闻手下败将,殊死搏斗铁定输,唯有选择后者了。
  我虽然不要脸面,但相信皇帝陛下一定是个极其要脸面的人。
  果然,他住了口,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我眼睛滴溜溜在殿内转了一圈,有幸欣赏了满殿宫人脸上惊愕到呆傻的精彩表情,瞪着眼睛表示:你若再敢咬我就敢叫!
  皇帝陛下的凤目闪了闪,我觉得那是在心虚胆怯,只觉敌人有兵溃迹像,形势对我方极为有利,不怕死的在捂着我嘴的龙爪子上乘胜追击咬了一口。
  我是个不怕疼,不知轻重的人,这一口咬下去完全没有留余力,等我尝到了龙血的味道,凤朝闻的脸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了。
  当然,皇帝陛下是不会像我这样作腔拿调叫几声哼哼,而是对着那些惊掉了下巴的宫人们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走在最后一个的田秉清颇为忧心的朝皇帝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