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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量。
  那些个众说纷纭,自以为很隐秘,却不知道其实早就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他倚在我的床榻上,一边念这些密奏给我听,一边嘿嘿地笑,好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似乎在那一夜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悄然的改变。我不再敬畏他,不再小心翼翼地迎合他。他若来,我便淡然相对;若不来,我也无所谓。对着他,高兴的时候就高兴,不高兴了就不高兴。可他,却反而向我靠近了。
  “宛儿,咱们做夫妻也这么些年了,朕怎么越来越觉得弄不懂你了呢?人家真的母子失和,在人前也要装出个母慈子孝的样子来给人看。明明你对老四的用心一点儿不比对老十四少,却非要摆出个不冷不热的脸。”
  “皇上也说了,有些个母慈子孝,那是做给人家看的。我们母子间,亲近不亲近,孝顺不孝顺,关那些个外人什么事儿?我对自个儿的儿子满意得很,他什么时候来请安我都乐意,何必非要做给他们看?
  我侧着身子坐在榻沿儿上,缝着一对儿护膝。这是给十三做的,他的腿如今是一丝寒气都见不得。请医用药的事不用我操心,老四自然会打理得妥帖,就是十四,对这个十三哥也还是有情意的。
  但这贴身的东西,我却坚持亲自动手,细细地挑选最保暖透气的丝棉和最柔软轻巧的锦缎,一层一层包裹垒叠,然后用密密麻麻的针脚固定,最后缝上带子。这样做出来的护膝,不厚,但暖和,即使绑在腿上,也不会显得臃肿。
  我每天做一对儿两对儿的出来,隔几天就让人给十三送去,随时更换。我特别交待了,就用新的,换下来就不要了,一旦浆洗过就硬了,用着不舒服。
  他有次来,正遇上我叫人去内务府领丝棉和绸缎,便随口说了声“浪费”。我当下脸一沉,吆喝着毓秀把我的首饰盒子拿出来给内务府送去。
  “跟他们说,这钱我自己出,该多少就给多少,不占宫中的便宜!免得让人说我儿子的闲话!”
  毓秀吓得脸都白了,我还犹自不解气,又吆喝门外的忠义:
  “忠义!你去给雍亲王、十四贝子那儿传个话,就说他们额娘说了,十三命苦,亲娘早逝,亲爹也不待见,二十多岁了还只是个阿哥,穷得吃药都吃不起。如今病重了,用个护膝保暖还被说是浪费!我这个额娘不能白让他叫,以后,额娘的体己全得贴补十三,兴许还不够,到时候难保不跟他们要去!都是骨肉至亲的兄弟,先跟他们打好招呼,免得以后说额娘我偏心!还愣着干嘛?你们两个,都去啊!”
  忠义和毓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看我对着皇帝大发脾气。连李德全大概都没想到我会这样放肆,愣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将那两个拉出去了。
  他背着手看我暴跳,突然就笑了:
  “瞧瞧,这还是朕的德妃吗?朕只说了一句,你就这么多话等着了。那些首饰都是朕给你的吧?倒是舍得!”
  “臣妾连皇太后的尊贵身份都舍得不要了,还有什么别的舍不得的。”
  我不咸不淡地丢回去一句话,噎得他说不出话来,心里一阵快意。
  “是朕错了,冤枉了爱妃。”
  突然,他凑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耳语。温热干燥的手按在我了正整理做好的护膝的双手上,轻轻握住。
  “多年的夫妻了,宛儿就别跟朕计较了可好?最好的丝棉、绸缎,待会儿让李德全都送这儿来,宛儿想给十三怎么用都成,便是给老四和十四也裹上都行,朕绝不再说什么。这样可高兴了?要不,你把太子也裹上?”
  想想四个大男人站在我跟前儿,一溜儿裹着护膝,我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开来。叱诧风云的一代帝王如此软语相求了,我若是再不知收敛,便是不识相了。
  “是臣妾放肆了,皇上恕罪。”
  新年
  胤礽很快又被废了,圈禁在畅春园中。
  “恭喜额娘了。”
  我在一个夜晚偷偷地去看他。见到我时,胤礽的脸上再没有了以往的亲近,反而写满了不信任。
  “如今纵观诸位兄弟,老大与我已经完了,老三、老五无心政事,老七、老九、老十根本就不是那块料,老八和十三早就不入皇阿玛的眼,十二是个书呆子,剩下的都太小。唯有老四和十四堪当大任,额娘这个皇太后,是当定了。”
  听着自己呵护长大的孩子如此讽刺,我心里刀割的一般。强忍了伤感,我挤出一丝笑,一边将他爱吃的点心摆出来,一边故作轻松:
  “保成啊,额娘是不会做皇太后的。四十七年的时候,额娘就跟皇上发过重誓,有生之年,绝不受太后的徽号。额娘永远只会是你们的额娘,不会是大清的太后。”
  他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似是在揣测,在判断。这些年的压力,已经让这孩子忘记了该如何去相信,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终日。
  “额娘!”
  突然,这个大男人叫了一声,扑跪在我面前,大声痛哭,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皇阿玛……皇阿玛他怎么能如此绝情啊!他还不如干脆杀了我,省的留我在这里受煎熬……”
  我紧紧搂住这个孩子,无声地流泪。
  保成,额娘帮不了你,也救不了你,可额娘还是想你活下去……
  即使没有了太子,新年却还是要大肆地热闹一番。
  新年新气象,皇家依惯例向世人昭示着他们的和谐与团结,将所有的波涛汹涌都隐藏起来。小孩子不像大人那么多心思,爱新觉罗家年岁差不多大小的叔叔和侄子们闹成一团儿,自顾自玩儿得开心。我笑眯眯地称呼那些比我儿媳妇还小几岁的女人们为“妹妹”,同时抬手拢一拢已经斑白的鬓角。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得正欢,看台上笑里藏刀比戏里演的也不逊色。我的大儿子带着他那同样安静的媳妇不声不响地坐在一边,看着他弟弟在我跟前撒娇。
  老四如今已几乎成了个闲王,整日在府中不是参佛就是种地,搞得一家子村夫农妇一般。前儿他的福晋带着弘历来宫里请安,给我带了一盘子他们自己做的点心,味道还真是不错。弘历捧着个跟他的脑袋差不多大小的金瓜朝我献宝,说是他阿玛带他种出来的,得意得不得了。
  想想我的大儿子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带着斗笠卷起裤腿儿认真锄地的模样……我抬起帕子掩住嘴角,忍不住微微笑。十四以为我因为他刚说的笑话开心,越发得意起来。自己也笑得手舞足蹈。
  一身明黄的天子徐步来到我面前,周围的众人忙不迭地行礼。他微笑着坐到我身边,一同欣赏舞台上缠绵的《长生殿》。
  “你我好情缘谁能匹,两心之间有灵犀。”
  他揽着我的腰,跟着“唐明皇”小声地在我耳边哼了一句。
  暖暖的热气在我耳边拂过,饶是这样的老夫老妻,也让我脸色热了一热。我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眼中是他已然花白的鬓发和锐利的双眼两旁的皱纹。
  我已陪伴这个至尊的男人走过了三十多个春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与他,从不曾轰轰烈烈,也不曾缠缠绵绵。也许在他心里,最爱的,最深刻的,最难忘的,最想念的,通通不是我,但我却比那些最爱的,最深刻的,最难忘的,最想念的,在他身边的时间都要久。就好像二十年的女儿红,原本并不起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来越浓郁醇厚,让人无法忘怀了。
  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我认了。就让我陪着这男人,走过最后的动荡吧。
  玄烨,我实在说不清,你到底对我,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爱上你,我是身不由己,可爱你的过程太辛苦,我已经觉得足够了。
  我会遵守对你的承诺,陪你到最后。我也不会接受皇太后的身份,即使会让我的亲生儿子很为难。只希望,待到这一世完结,你我便再也不要纠缠了。如果可以,我会请求我的儿子,不要将我死后与你合葬,你辉煌的墓室中已经有三个女人在那里等候,太拥挤了。
  定局
  十年的时间,就在纷乱中匆匆过去。
  我坐在廊下,一件一件地检视为儿子们准备的衣物。我已经做不成针线了,眼睛花得厉害,只能由织造府安排,但看一看总是要的。
  如今,想要见儿子们一面,也是挺难的。
  十四常驻边关,难得回来一次。胤祯如今已经是抚远大将军,外面称他为大将军王,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下一任皇帝的人选。真是一群短视且肤浅的人,他们的目光都被笼罩着胤祯的光环所蒙蔽,却忽略了我的另一个儿子。
  从五十六年开始,我那尊贵的丈夫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不少应该由他亲自处理的事物,都是委派给胤禛去做的。
  老四近年来越发干练了,办事麻利,他老爹用着顺手,便越发不客气起来。这次是他登基六十年大庆,胤禛被派往关外盛京祖陵代替皇帝大祭,才回来又奉命代祭太庙。三月,因为会试中没有中第的举子们认为判卷不公而闹事,也是老四奉命带人前去复查试卷的,忙得马不停蹄。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通仓、京仓亏空之事泄露,胤禛奉命带领大队人马前去清查。我的丈夫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即使英雄如他,最终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
  十一月初九,冬至就要到了,我们两个耐不得寒老家伙躲在温暖的房间里,让儿子去替他父亲完成南郊天坛祭天的责任。他的这个决定,隐约昭示着什么,我选择忽略。
  “宛儿,你的手不像当年那么细嫩了呢。”
  他用自己已经长满老人斑的手拉着我的,细细地抚摸。
  “臣妾已经老了,老太婆的手,自然不能跟当年比。”
  我眯着眼睛微笑,让视线中的须发斑白的他显得模糊,这样我才能忽略他真的即将离去的现实。
  “是啊,咱们都老了。”
  他咳了两声,却依旧拉着我的手。
  “宛儿,你陪了朕半生,给朕生了六个子女,朕……却从来没谢过你呢。”
  “这是臣妾的本分,皇上言重了。”
  我轻轻回握他的手,为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老四和十四,都很好,朕看着他们,心里高兴。你教出来的孩子,总是很不错的。”
  他如今说话,颇有些吃力,稍微多说一会儿,便会如风箱般喘息。
  “以后有宛儿做皇太后,在后面坐镇,朕也就放心了。”
  我的心猛地一抽,抬手在他胸口轻抚,为他顺气。
  “陛下又在玩笑了,臣妾早已发誓,不做太后的。皇上忘了吗?”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在努力回想,片刻,才吃力地点点头。
  “哦……是啦,是有这事儿……”
  我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拉过薄毯给他盖上。
  “皇上累了吧?睡一会儿吧,臣妾伺候您。”
  他听话地闭上眼,却依旧拉着我的手。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却又开口了:
  “宛儿,你答应过,不会比朕先走是不是?”
  “是。臣妾答应过,不会比皇上先走的。”
  “嗯。现在看来,朕是要走在你前面了。”
  他哼了一声,闭着眼继续说话。
  “可是宛儿,你别想就趁着机会离开朕的身边。朕已经留下旨意了,等朕大行了,墓道不准封上,以前总是你等着朕来,这次,换朕等你。”
  我听了这话,鼻子一酸,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却自己呵呵地傻笑起来:
  “宛儿,你答应过会一直陪着朕的,朕等你,多久都等。”
  用力咽下堵在喉咙的伤感,我一字一句地开口:
  “臣妾遵命,臣妾……不会让皇上久等的。”
  他却没有回答,我颤着手伸过去在鼻下探了探,才松了口气。
  爱新觉罗?玄烨,我还真是注定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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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籍名称:穿越之我是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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