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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就是个异类,我有个禽兽不如的生父,有个疯傻痴呆的亲娘,有个蛇蝎心肠的继母……还有个背信弃义的兄长。
  无法依靠别人,我便靠自己。
  又一次中秋回沈家,我没有去探望娘亲,而是找到了被选作秀女的长姊。我们达成一个协定。
  我倾尽所有助她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她许我一个功成身退的将来。
  我以为她如此爽快地答应我是因为同样憎恨那毒妇,可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读懂她当日看我的眼神缘何带着一缕哀怨。
  她把我当成了他。她在我身上延续着她与他的约定。彷如这样,他就会一直存在,他就从未离开过她的身旁。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当他的影子。
  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得知沈妃当初选择入宫的缘由是什么。我猜,她可能并不贪图荣华富贵,她或许在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让他永恒地记住自己。
  这世上曾经有一个女子,用她最宝贵的东西,去为一个男人闯出一条血路,开辟一个将来。
  说起大哥生命中的女子,我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名满天下,冷清绝艳的胭脂夫人。
  初次见她,是在热闹的喜宴上。她站在喧闹的人群当中,客气地招呼着宾客,礼貌周到,却让人不敢直视靠近。犹如一轮冷月,潋滟绝美,可望不可及。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她是清艳美丽的。可又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她怎么都不笑?
  大哥口中的玉卿意,漂亮活泼,调皮机灵,喜欢玩喜欢闹喜欢笑……她是天真无邪的闺中小姐,过着令人艳羡的安稳生活。
  但是为什么见到她?我一点也不羡慕,亦不恨她,反而是一种古怪感觉浮上心头,好似……心疼?
  是的,我心疼了。
  问我心疼她什么,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她不带生气的冷漠眸子让我觉得冰寒?兴许是浴池中她满身青紫乌痕让我怜惜?兴许是她好似行尸走肉的神态让我同情?
  我真的说不清。我只知道这个原本让我恨之入骨的女人,居然轻易敲开了我的心房。
  我明明处心积虑地接近她报复她,可是又忍不住怜悯她疼惜她,到了最后,我居然将错就错,承认自己是她念念不忘的三哥,只愿能够靠近她一些,再近一些……
  做一道影子做得太久,会不自觉忘了本来的自己,沉浸在幻影迷情当中,无法自拔。
  娶她,是我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她答应了我的求亲,我自然是欣喜的。只是这种欣喜不是手刃仇人的痛快感,而更像是对未来的憧憬希望。
  曾经有那么一刻,我心头居然迸出一个念头。我要带着她远走高飞,去过些神仙也羡的闲散日子,再也不管世间纷扰纠葛。
  可惜的是,洞房当夜,却是决裂之时。
  原来她早就看穿了我,她无情地揭穿了我,就像当众给了我一耳光,我的脸火辣辣的,心里,痛得像被刀扎。
  她一直把我误认成玉琅,我便一直自欺欺人地以为能顶着这个虚假身份继续下去,未料我低估了她对那个男人的感情。
  她说:“我记得最深的不会是你。”
  由始至终,伤我最深的便是这句话。
  不爱我就罢了,不爱大哥也罢了,可她居然连记忆也不愿施舍给我分毫,她说不会记得我。
  难道我苦心经营的一切,竟没有给她留下一丁点的感动不舍?
  彼时我方才真正见识到她的凉薄绝情。是故我一气之下,也扔下那些狠话。
  再不手下留情……她说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情。
  是啊,没有情。我们之间只有太多真真假假。
  玉卿意,你嫁我是假,你喜欢我是假,你说会和那个男人断得一干二净,也是假。
  我说我孝敬父母是假,我说我养病十年是假,我说我是玉琅,也是假。
  可是在成亲那日我的高兴是真,我说“吾愿与卿,齐眉同笀”是真,我想带着你重新开始,也是真。
  七岁后我再也没有哭过。那夜的泪水,盈在胸中足足十五年。
  玉卿意,我要让你后悔。
  梦醒了,我终于做回真正的沈灏。我步步为营多年,终于果决下手。
  事情按照我预料的方向发展,那老毒妇死了,玉卿意则成了蘀罪羊被关进大牢。
  公堂见她,我笑:“要是你死了呢?他会不会回来?”
  大哥你回来,看看被你抛弃的兄弟,是怎么折磨你心爱的女子。
  她骂我丧心病狂。
  我无所谓,我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再说,我也没有心。
  谁知我又错了,没有心的不是我,是玉卿意。
  她平静地告诉我大哥的死讯,她无畏地喝下剧毒鸩酒。
  “我还有这条命,可以还给他。”
  她要还债,所以她情愿死。
  玉卿意,你休想。
  你说过死了倒干脆,哪儿如受尽人间苦让人解恨。所以你不许那个男人死。
  同样,你欠我兄弟那么多,我也不许你死。
  你给我活着,活着赎你一生罪孽,活着偿还大哥对你的十年情谊。
  玉卿意你不知道罢?会在酒里下药的不止你一人。我第一次夺过你杯子的时候,手里其实捏了颗药丸。
  这是你当日不要的东西,我买了下来。我要向你证明,那些被你弃之如履的,是世间对你最好的。药丸如此,人亦如此。
  你不爱的,才是最爱你的。
  三日出殡,玉卿意下葬当夜,我趁着那男人悲痛昏厥,带着人去掘坟解恨。
  你别以为躲在地底就能了事,我让你死也不安生。
  如你所说,我丧心病狂。
  “……你是谁?我……又是谁?”
  “你叫忘知。”
  前尘尽忘,情仇不知。
  “阿杉!阿杉!起锚,出海了!”
  船长叫我,我回头应道:“诶——!”
  荡桨扬帆,逆浪行舟。我如今漂泊于茫茫大海之上,碧海蓝天笼罩,终是逃出那所囚笼。
  娘亲坐在船尾,看着我给她种的一盆花儿,笑眼眯起。
  船头咸湿海风,送来一段话。
  “大哥,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啊……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你以为我们相识仅半载,殊不知,你住在我心里,整整五年。
  春夏过,秋冬逝。我记着你,又多一载。
  番外二记
  半生幽梦,半生清醒。
  人一旦濒临死亡,许多记忆便如浪潮般涌上脑海,不管是记得深的还是浅的,都突然在眼前划过。
  假如没有那场变故,我想我长大后会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个花匠,然后讨一门媳妇,老老实实帮东家做事,踏踏实实过日子。平淡无奇,简单朴实。
  可变故是无法预料的,人生亦如此。
  其实自打景然出世睁眼,我便有了一种不祥预感。因为他的瞳色不和我们一家人一样,反而和东家老爷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当年年幼,我并不知晓这是为什么。反正爹娘说他是我弟弟,我便坚信他是我弟弟。
  孰知,灾难就从这双琥珀色的眸子开始。
  那日,我带着景然在园子里给盆景拔草。烈日炎炎,蝉鸣聒噪,我出了满身大汗,景然一张脸也被晒得通红。于是我叫他去树荫下歇着。
  “啊——”
  女孩儿的尖叫声从那边传来,我赶紧跑过去,见到东家小姐吓得脸色惨白,靠着树干瑟瑟发抖。
  她话都说不清了:“你、你快拿开……走远……”
  我转头一看,景然手里抓了条刚从土里刨出的蚯蚓。
  我赶紧把景然护在身后,不住给小姐道歉。我当时并未多想,只是担忧景然惹怒了小姐,祸及爹娘怎么办?做这一切皆是出自本能。
  还好小姐很通情达理,缓过劲来训了我们几句就算了。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低着头答:“阿杉。”
  “唔……峭石七星杉,凌云势森耸。名字不错。”小姐偏头又问,“他呢?”
  景然探出头来说话,他与小姐四目相对,皆是一怔。
  两双眸子,一模一样。
  最后东家小姐先走了,她走的时候不住回头看我们,目光里带着浓浓的好奇探究。我猜,她应该在想,为什么一个家奴子和她竟是如此相像?
  此后不久,噩梦降临。我尚且混沌不明,便被赶出了府去。
  府里的老管事塞给我个包袱:“阿杉你快走罢!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我不肯:“我走了爹娘怎么办?还有弟弟呢?”
  老管事焦急不已,一个劲儿推搡着我:“不要管他们了。快走快走,否则我也保不住你!记住,好好活着!替你爹娘活着!”
  我出生就在沈家,除了这里我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我根本毫无出世经验,更不知人心凶险。所以我连华州城也没走出去,便被人骗走了包袱里仅有的银子,甚至还沦为人贩子的货物。
  很多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孩童,被蒙上眼塞进船舱。我们在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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