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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醉在他们的一腔好意之中,我想,就让这个梦做得久一点罢。
当我知晓他们决定在我身上试验换脸之术,我并未有多么吃惊不愿。受人点滴恩惠,自当涌泉相报。他们照顾我那么久,我付出一些又怎么了?
可惜的是,这场梦又该醒了。
喝了麻沸散,我躺在榻上,感受着刀身划过肌肤的割裂感,木木的,并不疼痛。
眼皮渐渐发沉,我又做梦了。
阳春三月,银铃笑声钻进我耳朵。
秋千上,一个玉琢般的玲珑小女娃荡着双脚,歪着头看我。
“你叫什么名字?”
好似春风吹进心田,我不自觉声音放柔:“阿杉。”
“那我叫你三哥哥好不好?”
“……好。”
番外三 遇
竹影摇曳小轩窗。
一堆劈成松针粗细大小的檀香木屑堆积在瓷瓮中,紫砂茶壶里飘出团茶的味道。香氛满室,一道倩影静坐在旁,默然等待。
茶好,起身,执壶,倾注,浇木。
红莲素手举着茶壶,缓缓向檀木上淋洒热茶,不停翻动。均匀之后,她又盖上盆盖把淋漓香气封锁在瓷瓮内。
这方事毕,她转身出了房,到房屋常年背阴的一隅,去检查地上晾晒的檀木屑。这些木屑经过三天三夜的茶水浸泡,又要经过两三日的通风阴凉,直到内芯干透,方才算得完成了第一步。
收起晾干的檀木,她取来蜂蜜和高粱酒,按照一两檀木,两钱蜜,四钱酒的比例把东西搅拌在一起,又浸上三日。
三日取出再晾晒,晒干后进行炒制。大火半刻,中火一刻,小火半刻。直到檀木上方飘起紫色烟气,便算炒好了。
一味香药配好,并不直接制香。而是要放到地窖存放一段时间,称之“窖藏”。经过窖藏的香药,其味更加浓郁悠远。
香药磨成香粉,然后加入木粉、榆皮粉,还有少许硝石,和温水拌成泥状。经由紧密压制,最后切成条状阴干,便算大功告成了。
这是普通的檀木佛香,庙宇常用,香无论贫富都买得起,亦称平等香。
“香夫人!香夫人!”
门外有人唤,这做香的女子便放下手中活计,去打开了小院木门。
“徐婶,有事?”
来人夫家姓徐,是位中年农妇,体型偏胖,面容亲切。她见人先笑,递上一篮子鸭蛋:“喏,我闺女托人捎来的,专程要我好好谢你!上回若不是你帮忙,我家可就出丑了!”
徐婶女儿月前出嫁,可是负责妆扮梳头的喜娘却临时摔断了腿来不了,眼看迎亲的人都进了村口,新娘子还素着一张脸,徐婶是急得团团转。这时邻香夫人主动开口帮忙,她很快取来黛笔胭脂,为新娘子妆扮一新不说,还把模样描得美了几分,总算补了这岔子。
被唤作香夫人的这女子连忙推辞:“您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哪儿能收您的东西。”
香夫人平素为人冷淡,在村里人缘很一般,不大讨喜,就算是邻,徐婶也和她往来不多。可是经过上回的事,徐婶发现她其实人不错,只是天性清冷,不太习惯与别人亲近而已。
徐婶把篮子往她手里一塞:“收下收下!跟我还气个啥!对了,你家小香在屋里头?我家大牛老念叨着她呢,有空带她上家里来玩儿。”
正说着,从院子里跑出来个三四岁的小女娃,长得粉嘟嘟的,凤眸樱唇,可爱得紧。
“娘亲,娘亲。”她咯咯笑着跑近,举起手里的东西,“你看我捏的香丸子!”
香夫人看了看那团五颜六色的东西,哑然失笑:“你玩儿泥巴了?”
“才没有呢!”小香摇摇头,努嘴道:“我是拿花瓣儿捏的,你闻,香喷喷的。”
徐婶见状夸道:“哎呦我们小香可真乖!这么小就知道帮你娘做香了,好样的!”
小香得意地把下巴一昂:“徐婆婆,我不仅会做香,我还会晒香装香咧!”
徐婶哈哈大笑,香夫人也抿笑着摸摸她的头:“是是是,你最能干,你是娘亲的小宝贝。”
小香主动帮忙,抱着篮子把鸭蛋拿进屋里。香夫人请徐婶进家里坐坐。
徐婶摆摆手:“不用了,待会儿我家老头子和儿子就从田里回来,我得做饭。你呢?灶火烧上没?”
香夫人望了眼院子里晒的香料,赧然道:“还没……做香一时做忘了。”
徐婶嗔怪道:“看你多马虎!大人经得饿,小娃儿可不是铁打的。得,你今儿个也别开火了,到我家吃去。我给小香炒盘她最爱的菇子鸡蛋!”
经不住徐婶的再三邀请,香夫人粗略收拾一下,牵着小香去了徐家。
地里干活的徐家父子回来,众人围着桌子坐下,徐娘和她儿媳妇端上几个农家小菜,香夫人打开带来的酒,给在座各位一一满上。徐叔领头举杯,大伙儿先喝一盏,就算正式开席了。
饭吃完,小香跟着徐婶的孙子大牛在房里玩,香夫人跟着徐婶收拾碗筷,拿到厨房清洗。
徐婶喝了酒有些脸红,说话胆子也大了许多,直接说道:“香夫人,你莫怪我老婆子多嘴。虽然你靠着这门做香的手艺吃饭养孩子,可家里没个男人始终不妥。再说小香儿年纪还小,你又要做生意又要照顾她,实在也忙不过来不是?依我说啊,你年纪还轻模样儿又生得好,再找个男人不难的。你晓得隔壁村子开私塾的李官人不?就是白白净净的那个。他上回来吃酒看上你了,私底下托我问问你有没有再嫁的打算?他虽然没成过亲,可他不介意你带着小香,他说会视如己出。我瞧他像是个会疼人的,又是读人,你嫁她也不算委屈。香夫人,你意下如何?”
香夫人洗着碗,微笑着摇头道:“徐婶我知道您好心,但我实在没这心思。虽然平日就我和小香相依为命,可我觉得这样挺好。”
徐婶有些失望,劝道:“现在你觉得没啥,可等小香长大嫁了人,就剩你一个人太孤零零的了。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你是不是还记着以前的相公呢?可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来找过你……”
“徐婶,”香夫人笑容温婉,口气却很坚决,“以前的事我也不记得了,相公什么的,我更是没有印象。我也不是念着谁,我只是不想改变现有的日子。”
村里人家睡觉早,收拾好厨房香夫人就带着小香告辞了,回了自家院子。
晚间,小香洗了澡钻进被窝,拉着她娘非要说话。
“娘亲,大牛说他生辰快到了,到时候徐叔叔会带他去城里看戏,还给他买糖人儿扎风筝……他想要什么他爹就给他什么,有爹爹真好。娘亲,为什么我没有爹爹?”
香夫人摸着她的头,柔声道:“你有爹爹的,每个人都有爹娘。只是你爹爹现在不跟我们在一起。”
小香撅着嘴:“那他为什么不跟我们在一起?他是不是不要我,不要娘亲?”
“我想他应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所以才被迫和我们分开。他会来找我们的。”
“娘亲,爹爹长什么样?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呢……”
“他和小香长得很像很像,眼睛鼻子嘴巴,一模一样。”
“唔……我想见爹爹。他要是再不回来,我以后都不要他了……”
不一会儿小香便不再说话,沉沉睡去。香夫人轻轻在她额头一吻,帮她掖好被角,然后吹灭烛火,也躺了下来。
幽沉黑夜,她睁大眼盯着头顶幔帐,毫无睡意。
小香的父亲,她的夫君,长得什么样?其实她也不知道。
她是一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的人,她醒来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名字——忘知。
给了她名字的这个人,是一个有着琥珀色瞳孔的年轻男人。她想他应该不是她的相公,说不上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反正感觉上他就不是。
他给了她名字和一个包袱就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忘知忘知……到底是忘记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她猜测过去的自己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否则手上怎么有枝纹绣的红莲?这些玩意儿,烟花之地才比较常见吧。
所以她没有过多探寻以前,而是准备开始新的人生。忘了便忘了罢,如果是太过不堪的人生,还是不要记起才好。
一切好似都在按照既定的走下去,这时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从天而降。
她怀孕了。
对于平常妇人来说有孕自然是喜,可是对于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而言,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喜讯。她压根儿就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不知为何,她几乎想都没想过要拿掉这个孩子,从她知晓有个小生命在自己体内的那一刻起,她就义无反顾地坚持要生下。
十月怀胎,独自分娩。婴孩儿呱呱落地的那一刹那,她开心地哭了出来。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期望能有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家伙来到这个世上,如今这个心愿终于达成了,她怎能不喜极而泣?
这个女孩儿被取名为小香。如今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可做香的手艺却是上乘,应当是以前余留下来的。除此而外,以前的东西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唉……”
香夫人不觉幽幽一叹,侧首看着女儿恬静的睡容,轻声问道:“小香很想要爹爹么?”
每月香夫人都要去城里给一家香料铺子送香,这日她一早便收好十来包平等香,带着小香一齐进城。
顺路坐上村里佃户的牛车,小香捂着鼻子,偷偷在她耳畔抱怨道:“娘亲,臭臭……”
香夫人竖起指头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别说话。把荷包拿出来闻闻。”
话刚说完,一幕场景如闪电般划过眼前,一个男声仿佛在耳边响起。
“你不是有个香包么?拿出来闻闻。”
“这么灵?是狗鼻子吧?来,叫两声给我听听……”
他是谁?香夫人绞尽脑汁地想,可他就如流星般一闪而逝,转眼就消失在了脑海深处。
“娘亲?娘亲?我们该下车了。”
到了城门口香夫人还在发愣,小香扯扯她的袖子,她这才回过神来,向车夫道了谢,提起包袱和小香往铺子走去。
一般她都是把香交到铺子便行了,掌柜拿香给钱。今天却碰到一个难事。
因为隔天便是佛生日,所以各个寺庙都要备上很多香药。这家铺子因为平等香做得特别好,所以基本上附近所有的庙宇都来这里提前预定下佛香,只要货一到店家便差人送上门去。
只是今日负责送香的伙计病了,上吐下泻,腿软得走不动路。店家人手不够,要香的寺庙又特别多,忙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