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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三回头地想瞅一瞅这二人的后续发展。但楼西月凉凉地扫了我一眼之后,将我火速拖离了现场。我掩上门之后,在外头静立了良久,接着听到屋内有声响,动静之大让我实在按捺不住想再一次推门而入。
楼西月一把捉住我的手,“你再进去闹一通,咱俩就要被人扫地出门了。”
我讪讪地与他商量道,“再不我们捅破窗户纸看看?我非常担心啊,贺庭之盲了,这二人打起仗来,万一陆小月错手杀了他,我不就酿成大错了么?”
接着,我好似听到茶碗碎在地上的声音。
楼西月挑起眉头,眯眼看我。
我终于被他秒杀了,垂头叹道,“罢了罢了,让他二人缱绻缠绵吧。我们也要上路去采绿萼了。”
“绿萼此处没有?”
我摇摇头,“绿萼生于山谷中,喜湿。徐州城向西百里的地方有一处云山,我想那里许是能寻到绿萼。只是此花呈绿色,与寻常青草无异,并不容易找到。”
当日,我与楼西月借了两匹马,启程往云山去。贺府的这两匹马,一红一白,好像是一对。因为它俩总会在疾驰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下来,交颈窃语,耳鬓厮磨。我眼瞅着这两匹马鸳鸯戏水、如胶似漆,却又不能成人之美让它们独处,心中很是不忍。
我保守猜测,很有可能从云山归来之时,能多一匹小驹。
约莫赶了两日路,到了云山脚下。
我负手仰望,同楼西月说,“西月,此山委实雄伟壮丽,屹立在云雾之间。让为师有了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的念想。”
他笑道,“我抱你上去。”
我颔首,赞道,“你的悟性真好,一点即通。”
楼西月将我抱起来,借力于山中的树木,疾步掠过繁叶。我向下探去,见着一处山谷,内有一条溪水蜿蜒而下,在枝叶半遮半掩间泛着碧光。
我手一紧,示意楼西月道,“我们下去吧。”
这处山谷当真是鸟语花香,漫山开着蓝田碧玉,璀璨宛若云霞,潺潺溪水声好似清铃。我的内心顿时充满了柔情,在这片土地上撒欢不已。
楼西月身着玄青锦袍立在这花枝烂漫之中,相当传神地与我解释了“花花公子”的境界。
我挽起袖子,与楼西月大致描述了一下绿萼花的模样,我们便开始在这幽幽山谷中寻绿萼。我先前在药王谷曾派了个活给楼西月——在谷中拔杂草,此举旨在锻炼楼西月目光如炬的本事。可是今日里我发现他修炼得相当不到位,经常在我全神贯注地逗弄水中鱼儿之时,拿着一株野草过来问我:这是不是绿萼?
我脱了鞋袜在溪边吹着口哨,看天际鸟儿飞来飞去,兴致极好。
楼西月抬头望了望天,“师傅,天夜要暗下来了,若还不找到这绿萼花,我们今日怕是不能出山了。”
我闻言点了点头,沿着溪水走了几步,采了一朵傍水绽放的绿萼,“西月,既然时候不早了,我们便回去吧。”
楼西月扶额道,“你早便瞧着了这绿萼花么?”
我笑道,“啊,我难道没有同你说过么?绿萼喜湿,只临水而生。哈哈哈哈。”
正文 [〇七]绿萼凋(四)
同楼西月出山之后,我与他取道返回徐州。
到徐州之时,恰逢端午。徐州街头喧嚣十分,我俩打马经过柳河,岸边人头攒动,河中数尾雕镂精美的龙舟,红布披于龙头,鼓声三下红旗开,龙飞浪鸣,跃如飞剑。石拱桥上的观者皆屏气凝神、呼霹雷惊。
我抬首见着临河旁酒家窗边或坐或站着一行人,贺庭之身着靛蓝官服,上绣鹤鹿同春,袖口镶着流云金线,眉目间从容不迫。他神色清秀,与身旁官员交谈,时而颔首,时而浅笑,时而抿茶。
听得一阵欢呼雀跃,前船已梭近挂着彩虹霓晕的竿头。贺庭之闻声向窗外转过头去,嘴角勾起,点头含笑。
我与楼西月惋惜道,“河中竞渡,游龙戏凤,怕是他再是看不见了。往后,世间百态,于他而言只余臆想。”
楼西月赞同,“如此一来,贺庭之的官职怕也保不住了。”
我长叹一声,“他的毒其实有人帮他解过。”
“哦?”
“我彼时问他眼盲有多少时日,他告诉我已有半月。通常来讲,中了白淬散之后,眼盲不过几日之后便会有耳鸣、唇紫的症状。但前日我观其脉象,并无将死症状。以此可见,下毒之人怕是后悔了,想解其毒,但无奈已有残毒入其骨血,眼盲之症已挽回不了。”
楼西月思忖了片刻,“你以为是苏婉儿下的毒?”
我下马,打算去集市里凑个热闹,“我不知道。但能确定的是,贺庭之自己心中知道是谁下的毒。再者说了,苏婉儿怎么看都是位婉约的小娘子,这样谋杀亲夫的罪孽,不大像她会做的。”
楼西月笑着与我道,“今日既是端午,我们也应当纪念一下屈大夫。”
我挑捡了几个香包,伸长脖子瞅着摊面上以五色丝线编成的长命缕,“自然自然,屈大夫为国捐躯,一代壮士香消玉陨,我心中沉痛。”
楼西月带我迈入一间酒楼,挥手向小二道,“来一壶雄黄酒和一盘炒五毒。”
我好奇道,“炒五毒是什么?”
“师傅怕是久居谷中不有耳闻。江南人家为了避邪,在端午之时会将五种食材加以香料混炒,味道鲜美。因为这五种皆是带毒之物,吃了炒五毒之后便能神清气爽、百毒不侵。”他说着,神色陶醉,好似那是世间美味;接着凤眼微挑,含笑看着我。
这时候小二端上来一碟炒得黑糊糊不见颜色的菜,方才被楼西月将馋虫勾上来,我迫不及待夹了一箸入口。
楼西月启口徐徐道,“这五毒便是蟾蜍、蝎子、蜘蛛、蛇、蜈蚣。”语毕,他望着我笑,一直笑,很惬意。
喉头一紧,我噎住了。
楼西月斟了杯雄黄,慢悠悠道,“这道菜以韭菜、茭草、木耳、银鱼、虾米象征这五毒。”
我一口气顺不上来,捂着心口干咳不已。
楼西月偏头看我,还在笑。
接着他指尖沾了些雄黄酒,倏地凑近过来,一手扶住我的下巴,在我额上画了三道,鼻尖上轻轻一点,接着划过我耳后,若轻若重地捏了一把耳垂。
我颤抖,“楼西月,你这是做什么?”
楼西月此时已经收了手,执起杯盏仰首喝尽,笑道,“端午时节,以雄黄画额,可驱避毒虫、却病延节。”
我骤然起身,倒了些雄黄酒在掌心上,搓了搓手,扑向他,“那,那为师也帮你画画。”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身子避过我,“方才西月已经饮过雄黄酒,就不劳师傅了。”
我俩在外头走走瞧瞧,几近黄昏之时才回到贺府。府前朱门两旁挂着菖蒲和艾叶,进了后院,远远看见苏婉儿站在槐树下,背影微微颤抖。
“我们去同婉儿说一声,绿萼已经采到了,明日便可布针解毒。”
我与楼西月走近之时,苏婉儿转身过来,她手中执着一袭浅青男子外袍,眸含清泪,面色煞白,紧咬嘴唇,身子不住地颤抖,接着泪奔而去。
她离去之时,我们才清楚地看见院中小池旁立着两个人。陆小月仰首吻在贺庭之唇上,他尚未换下官服,脸上竟染了一丝红晕。黄昏,晚霞浮在天边,洒下一片绯红,将这二人笼在其中。身后的池面泛着清辉,偶有两、三片卷叶落下,划开一圈圈涟渏。小月的浅杏色薄纱与他的官服袍角牵缠,发丝撩过贺庭之白晳的面庞。
他微微推开陆小月,嘴唇翕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陆小月这才朝苏婉儿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带起一抹笑颜。
我张了张嘴,看着远处这二人,半晌,“怎么就没了?”
楼西月没说话。
我痛心疾首状,“来晚了啊,来晚了。”
楼西月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道,“师傅是否尚未经人事?“
我随口道,“是啊。”转念一想,顿住,看向楼西月,他嘴角带笑,眯眼望着我。
“师傅我看了多少生离死别,悟透了多少悲欢离合。男欢女爱不过浮云,一晌贪欢,不如济世救人。”我看楼西月笑意更深,于是板着脸问他,“那么西月,为师知晓你红颜知己多如牛毛,你定是经了很多人事吧。”
楼西月稍稍敛了笑意,不置可否,“师傅教导得是。”
远处的陆小月和贺庭之良久,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我有些遗憾,揣摩道,“陆小月亲他一下,他就脸红,难道他俩没圆房?”
楼西月与我一道推测,“有可能,尚在新婚便来徐州就职。没时间。”
我仔细一想,“不对啊,那要是没圆房,上次贺庭之把我们轰出去,他俩在书房做什么了?”
楼西月面无表情道,“喝茶吧。”
“可是茶碗碎了啊。”
他一本正经道,“贺庭之与陆小月谈心,接着贺庭之口渴了。拿起茶碗喝茶,但他眼睛不好,失手打翻了茶碗。”
我干干笑了笑,“西月,你当真是见解独到。”
将将入夜,我来到苏婉儿屋前,敲了敲门,她开门问道,“夏神医有何事?”她神情有些憔悴,眼眸微肿,小脸上隐约可见泪痕。
“我是来同你说,绿萼已经采到了。明日里便可布针医治他的眼睛。”
苏婉儿凄然一笑,“夏神医可是有把握将庭哥哥医好?”
我犹豫道,“我有八成把握,只是……”
“只是什么?”
我答道,“贺大人眼眸已毁,即便我为他解毒,也无法恢复清明。”
苏婉儿只将头发粗粗挽在脑后,如墨青丝将她的肌肤衬得白脂若玉。她身形单薄,好似无边夜色中一株睡莲。闻言,她身形一颤,抬起眼眸,轻声问道,“用我的眸子,也不行么?”能看见,她的眼睫颤若蝶翼。
我心存不忍,“若按妻妾来分,就算真的要用眼眸来换,也应该是陆小月这个正房。”
苏婉儿沉默了片刻,她的面色苍白,渐渐失了血色,脆弱宛如浮萍,幽幽道,“他爱陆小月,断是不舍得她为他眼盲……”
“你要成全他二人?”
婉儿抿了抿唇,涩然一笑,“不想。我只是不想让他伤心。”
云朵飘来,掩住了月色,一片浓墨。我触到她眼底的悲凉。
“你若是把眸子换给他,往后……”
她眼角弯弯,“夏神医能不能瞒着他?他眼疾医好之后,我便打算走了。”
我心头一紧,“你想明白了么?值得么?”
苏婉儿眸中迷了层水雾,喃喃道,“我又何尝不想计较值得不值得。只是,值得又如何?不值得又如何?”
她从屋中拿了那对玉坠递予我,“这是我二人的定情之物,权当医酬。”
我看着这对剔透的坠子,心想:这是不是在陆小月初遇贺庭之那夜,贺庭之买下的坠子呢?那时候的贺庭之,还是个头戴纶巾的清秀书生,满心欢喜地为苏婉儿戴上这对耳坠子。那时候的苏婉儿,还是个温婉可人的知府小姐,这双无瑕碧玉配上她红霞纷飞的俏脸,想来是诱人迷醉。
只是区区弹指,他二人便擦肩而过。再重逢,却是这般光景。
我将坠子还给她,安慰她道,“既是信物,你便留着罢。我会尽心医好他。”
“多谢神医”,她转身之际,我已见着一颗泪水落下。
她将屋门掩上,屋内的烛灯熄灭,无边无际的暗沉消融在夜色中,好似听到呜咽声,断断续续游离在苍穹,和着晚风,汇成一声浓重的喟叹。
难眠,我在院中小池旁坐下,眼前一片银辉。
一道长长的人影倒映在池面,楼西月拿了两壶酒坐在我身旁。
我郁闷,“为师今日确是愁怅不已。”
他撕开酒封,递给我,“我知道。”
我托腮道,“我为婉儿不值。可是想想,若我是她,我也会这么做。”
转头与楼西月道,“当时两情相悦,当时青梅竹马,在这样青山绿水的徐州一并长大。尔后,沧海桑田,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真让人伤神。”
有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