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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有些刺目;隱隱有麻痹之感,傷口周圍起了紅點。回想起潭廬那婦人叮囑的話,這小狐怕是帶毒。
  我抓了把雪擱在傷口處,尋了參天古樹倚著斜坐下來。
  錯縱交橫的枝條在我眼前鋪塵開來,上頭積著冰雪,黑白相襯得愈發醒目。耳畔有狂風呼嘯,大片大片的雪落下來,在我脖頸處,化成冰晶從肌膚刺入骨血。山中那樣靜籟,偶有鳥鳴獸啼,將這個夜晚襯得更加猙獰。
  我回想起了幼時身中寒毒的滋味,一點一滴的寒涼噬入心底。舉目望過去,沒有我可以依靠的人。我想起了師傅,可是他總是與我隔得那樣遠。即便我倆在藥王谷中朝夕相處時,共坐一方桌邊,共听一林竹雨,卻依舊亙了千山萬水;更何況,眼下當真是天南地北。
  疼痛伴著恐懼沿著手背開始蔓延到手臂,再至肩,順著脊背一路向下傳至腳尖,傳至四腳百骸。雪水融著血水漸漸漫進指縫里,我腦中昏沉,不知是何作用,眼皮重地抬不起來。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抬眼醒來的時候,雪已經停了。身上落了一層雪花,勉力想扶著樹干撐起來,卻使不上氣力。我害怕了,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會來救我。這麼大一片荒林,這麼大。
  黑夜沉得好像野獸的嘶哮,辨不得一絲光彩,這樣寂寥,沒有生氣。
  風將林子吹得沙沙作響,我閉上眼,心想會不會真的應了先前說給樓西月的話,豺狼虎豹將我叼走,爾後只余了一堆寒寒白骨。
  耳邊重重地響了一聲樹枝斷裂的脆響,好像是有虎豹踩著枯葉走近來。
  我再听見有人急促地喚我的名字,有些慌張,像是失了陣腳,又有些怒意,他一遍一遍地叫,“齊香。”
  我動了動嘴唇,想應他,卻沒有氣力吐出個字來。
  樓西月的聲音漸黯,似是越行越遠。
  沉寂了片刻,腳步聲紛亂,好像有許多積雪細碎地落下來,陡然有人將我一把攬入懷中,他氣息凌亂道,“齊香,你……”
  話音截住,似是壓抑了什麼情緒,再沉聲道,“你到底哪去了。”
  溫熱的吐息在我頸側,他用皮裘將我裹得嚴實,抱我起來,抵著我的額頭輕聲問,“怎麼了?是不是冷?”
  我微微點了點頭。樓西月抱著我往回走,他走得很急,似用了輕功,我頭抵在他胸膛,能听到重重的心跳聲,那樣清晰,好像響在我心里。
  耳邊听到他微舒了口氣,輕聲道,“幸好……”
  飛鳥振著羽翅在林中嘶囀,寒色褪,悲風止,四野茫茫,我好像听到雪凋的聲音,一寸一寸地自天地間剝落下來,畫成一方天晴月明。
  [三九]银裘暗(二)
  屋內燃著火堆,“劈劈啪啪”干枝裂在火盆里。
  我微微睜眼,樓西月坐在一旁,他執了根樹枝撥弄火堆,撐著額頭,眉心微蹙。他著一身銀灰錦袍,月白色線紋著流雲,鹿裘皮襖披在我身上,側臉微微映在火光里,我一恍神之間覺得有些熟悉。
  我張口喚了一聲,“樓西月。”
  他偏過頭來看我,將裹著我的大襖往上提了些,“還冷麼?”
  我手上動了動,見著傷口已經包扎好,應道,“有些冷。我見著了九尾狐,被它咬了一口。”
  他起身用外袍裹著我從榻上撈起來,自背後將我整個抱入懷中,重新坐回火邊,道,“來,我抱你烤烤火。”
  我輕聲道,“我小時候中過寒毒,可能有些怕冷。”
  背後他極輕地應了一聲,“我知道。”
  他手上施力,箍得很緊了些,“九尾狐生在冰天雪地之間,自是性寒。你本來體寒,再被它咬一口,自是會虛弱。我用南沙參和黃 先配了方藥,敷在你傷口處,不知效果怎樣。”
  我背對著他,瞧不見他的神色,從語氣辨來,樓西月好像有些不悅。
  我扯了嘴角笑笑,“不想在藥王谷不足一年,你已經學有所成了嘛。我當真是個良師啊。”
  樓西月默了片刻,道,“齊香,下次你不要自己亂跑。”
  我解釋說,“我追那小狐追得急,若是下一回,我會留個字條什麼的。”
  他沉聲道,“你敢。”
  過了一會,樓西月復又道,“沒有下一回了。”
  他將我放下,自火邊將一只悶爐提起來,倒了碗湯藥,遞過來給我,“煎了些藥,你將它喝了。”
  我陡然憶起了些什麼,卻又不甚真切,接過藥碗,我輕聲道,“你有些像我夢里的一個公子。”
  他在一旁看著我將藥喝下去,眉眼略略舒展了些,這許久終是溢出一絲笑,“夢中情人?”
  我別開臉,“夢中情人你個頭。”
  窗外夜幕如潑墨,雪花飄落,窗戶紙破了些口子,嘶嘶擠進來啾啾寒風。
  我與樓西月道,“那柵欄後頭的小榻上有一本冊子,上頭記了個故事。”
  我將小九和獵戶的舊事與他說了一說,問道,“我見那小狐後腿也有些疾,難不成真是這本子里的小九?”
  他揚了揚眉尖,“常有听說這些鬼魑魁魃的故事,卻不想原是真的。”
  我垂下頭,遺憾道,“但我終是沒捉到那只小狐,師傅和你三叔還等著它的血解毒。”
  樓西月將碗擱下,復將我抱著坐回凳子中。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能坐,還不至于虛弱到這個地步。”
  他伸手拂上我的眼眸,“睡吧,我抱著你睡。”
  我身上依舊乏力,便瞌上眼隔著那皮裘倚在他懷里。
  耳畔有細碎的雪融入地的聲響,窗稜被吹得  響。
  司鳳山的夜晚,綿綿玉瓊,漫山遍野似開著月白的芙蓉,素淨得宛若仙境。
  我朦朦朧朧地又見著了那個年輕公子,渡我湯藥,他的面容很熟悉,我卻回回看不清。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耳畔有人極輕地嘆了一聲,“小香。”
  他的指尖很溫暖,拂過我的臉頰。爾後,他微微俯首貼在我耳邊,低低地說,“我愛你。”
  我心頭猛地跳了一下,身子一顫,靈台頓時清明了不少。
  樓西月好似低笑了一聲,再輕聲道,“有個姑娘,愛笑愛听戲,有些糊涂有些固執。難受的時候還總是苦笑,以為旁人看不出來。喜歡別人也不敢放聲說出來,看著她的心上人總是一副失了神的模樣。你看,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別扭的姑娘?”
  他一手攬著我,一手再執起樹枝撥了撥火堆,添了些枯柴進去。
  他繼續說,“我想讓她笑的時候放聲笑,哭的時候放聲哭。很早……”他微微頓了頓,“以前,我一直記得她笑起來的模樣。”
  我微微仰首,眼楮眯成一條縫,偷偷地看他。
  樓西月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低頭似笑非笑地瞧了我一眼。
  他慢悠悠地說,“你沒睡?”
  我含糊道,“唔……剛醒……你方才在做什麼?”
  樓西月就這麼定定地瞧著我,“你都听到了?”
  我動了動身子,避開他的目光,“只听到一點……只听到你說你很早以前就認識一個姑娘,挺喜歡她的……”
  他點點頭,淡淡道,“你覺得怎樣?”
  我咽了口口水,支唔著說,“我先前同你講過……我其實、我師傅……。”
  樓西月靜了好一會,再緩緩道,“我知道你有心上人。你不愛我,無所謂,先醫好夏景南,也算是了了你一樁心事。”
  他看著那躍躍火苗,再無言語。
  我見著他眸中依稀黯了下去,屋中很靜。
  氣氛一時之間陷入僵局,僵得我完全無言以對。我不曉得樓西月口中那個姑娘是不是我,前半段好像真的是我,所以我心神小蕩漾了一下;但後半段又好像說的是他那個青梅妹妹。戲本子里頭常有一出戲碼,叫做移情。移情分為很多種,最普通的叫做愛烏及烏。
  有一種很讓人不能忍,大抵就是“她走之後,愛上的都是她的影子”。
  這種看上去男的很深情,簡直就是陷在“上一個她”中不能自拔,于是看山是山,看雲還是山,看什麼都是那座美麗的山。但事實上非常欠揍,深度挖掘一下,這男的想法大概就是“我受傷了,于是別人也不能好過”。
  我將樓西月過去種種的言語細細分析了一番,覺得他好像……移情了。
  一般這種情況不是個例,就是他踫到很多姑娘,都會去找尋青梅妹妹的影子,或許一個動作,或許一個神情。如此來看,樓西月就有些像戲中常見的那種“內里專情如一,表外風流倜儻、處處留情以掩飾自己受傷的心”的公子哥,感情狀態就是“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為何每個妹妹都嫁給眼淚”。
  這委實挺愁人的。
  我還在思考的間隙,屋中一陣聲響。我睜開眼,尋聲望去,透過柵欄的布條縫間,見著那九尾銀狐又回來了,它依舊是先前的模樣,蜷在一團,抱著那只箭。
  我蹭蹭樓西月,壓低了聲音說,“那只小狐狸又回來了。”
  樓西月將我放下來,示意我噤聲,走置一旁拿起弓箭,用箭對準了那只小狐。
  小狐睜著它漆黑的眼珠子呆呆地望著樓西月,就那樣瑟瑟地窩在榻中,也不曉得躲閃。
  樓西月長眸微眯,拉滿了弓,將要放箭。
  他與小狐離得很近,我見那小狐很是呆滯,若是當真射中了,想是腿骨都要碎掉。
  我出聲止住他,“樓西月,再等一下。”
  他手上一滯,但見那小狐狸立起身,往前扒了扒爪子,乖巧地走到樓西月腳邊,伸舌頭舔了舔他的靴子,再蜷起來縮在他身邊,揚起脖頸嘀溜溜地看著他。
  我輕聲咳了一下,“它喜歡你。”
  樓西月俯身要伸手去捉它,它便順勢爬到他懷中,爪子抓在他的領襟處,掛在他胸膛上,死死不放開。
  我笑起來,“這小狐果然是相中你了,軟香溫玉投懷送抱,樓公子真是生冷不忌,人畜不擋啊。”
  樓西月啼笑皆非地瞧著它,伸手想順順它的毛,卻被小狐一口叼住他的手,很親熱的模樣。
  此刻,九尾狐慵懶地蜷在樓西月懷中。
  我說,“就叫它小九好了。方才許是你要用箭射它,叫它想起了當年的獵戶,就這麼地移情愛上你了。”
  我想伸手摸摸它,無奈它渾身一個激靈,叫喚了一聲,往樓西月懷里再蹭了蹭。
  這是我頭一次听狐狸叫,實在與我想象中相差甚遠,本以為會是酥酥麻麻一聲媚入骨子里,但事實上,和雞叫很像。
  我心中又詫異又幻滅,說給樓西月听。
  他沉思了一會,面無表情道,“狐狸祖祖輩輩都是偷雞的,這是祖傳。”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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