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37
r
我說,“……”
我用手指戳了戳小九,嘴里念念道,“小九小九,你要是狐妖,變只燒雞出來我瞧瞧。”
它沒有反應。
我再慈愛道,“或者,醬肉也行。”
它不睬我。
我很傷心,“方才要不是我說箭下留人,你早被你的情郎殺了。我簡直心字成灰。”
樓西月看了我一眼,復又看了看懷中的小狐狸,他將它放到地上,偏著頭,輕佻道,“你這是嫌棄它佔了你的位子?那我抱你好了。”
他說著,便施施然起身將我自榻上撈回懷中。
我臉上燙了一燙,沒氣力掙開,遂隨口道,“我方才很認真地在想,小九若是哪天再修煉得道,化作那個貌美的姑娘了,那……”
他笑了一聲,“那什麼?”
我疑惑道,“那她到底是光著身子,還是有衣裳穿?”
樓西月頓了一頓,說,“……”
在山中過了一夜,次日醒來的時候,樓西月再煎了副藥給我服下。
不過一夜的時候,小九就極听樓西月的話,它將我的傷口舔了舔,那些紅點便漸漸褪了些。
我們打點了一番,帶著小九打算下山去。
臨走之前,發現小九對那只箭極倦戀,叼著不願意放口,我極霍達地帶著那箭一道下山,以免它總是叼著樓西月的襟領,乍一看還以為他胸前多了一團驚世駭俗的白毛。
小九啃了我那一口,將我體內的寒氣全牽出來了,于是樓西月極有見的地將棚屋里能找到的布條都裹在我身上,裹到最後,我完全可以很圓潤地團作一團,滾下山去。
下山的路上,我與樓西月半道上遇著個身披大氅的魁梧獵戶。
我有些好奇,便與他打听小九先前的相好後來去了何處。
他听了我的描述,恍然道,“姑娘你說的是王生?他先前一直住在這司鳳山中。後來,生了一場大病。听說是被山里的狐妖勾走了魂。”
我問說,“之後呢?”
他應道,“王生鬼門關里走了一道,好不容易將命撿回來,便不做這打獵行當了。下了山去別處尋了個生計。”
我表示不滿,“啊?”
那人想了想,復又道,“不過王生後來常回這山里的棚屋住著。我許多年前有次上山,遇上大雪,便向他借了一宿。他說他在山里等娘子,等了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他娘子回來。前些年我還見過他一次,彼時他說他娘親病重,要帶她往南去尋個好大夫。之後,就再沒見過他,想來是遷到別處去了吧。”
他見著樓西月懷中的小九,有些奇道,“呵,我那時候就在他屋里見過一只這樣的狐狸,雪白雪白的。”
我再問,“他難道不知道這只小狐狸就是他在等的娘子麼?”
這人似是愣了一愣,疑惑地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
我這個樣子委實沒什麼好打量的,因為自脖子以下就雍容華貴得像個布球。
他沉默了半晌,問道,“姑娘,你方才說這小狐狸是王生的娘子?”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天冷,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我莊重地點了點頭,“是啊是啊,就是我們小九剜了心頭肉喂給他吃,他才能死里逃生。當時小九還留了封信給他,他莫不是沒看到?”
這獵戶瞪圓了眼楮看著我,放了一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鬼啊~~”
然後,在林中呼嘯著飛奔而去。
許多鳥鵲被他這麼一吼,震了出來,四散飛去。
山中甚是曠然,一遍一遍地回響著:“女鬼啊……女鬼啊……鬼啊……鬼啊……啊……”
我回身問樓西月,“我哪里長得像鬼了?”
他強忍著笑意,正色道,“哪里都像。”
我說,“我謝謝你啊,我謝謝你全家。”
我走了幾步,與他討論道,“為什麼王生沒有帶小九下山?他沒有看到那本冊子麼?不會啊,那冊子挺顯眼的。”
樓西月想了想,說:“可能,他不識字。”
我仰首琢磨了一下,覺得他這個解釋比較靠譜。
我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他等了小九這麼多年,卻不曉得身旁那只小狐狸就是他在等的人。這便是人間最淒楚的悲劇,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小九輕輕地吱了一聲,再懨懨地將頭埋下去;蜷著後腿,那上頭依舊能見著一處傷疤,怎麼也好不了。
它這聲有些狐媚調子,輕輕柔柔,讓我想起戲台上著月白鴛鴦滿絳裙的白娘子,拖著迤邐的唱腔,水袖寂寥地甩了一下,酸酸楚楚地喚一聲:官人。
樓西月撥弄著它的尾巴,低聲道了一句,“老來多相忘,唯不忘相思。”
我總結了這段咫尺天涯的虐戀情深,表示,“這都是沒文化造的孽啊。”
樓西月瞥了我一眼,扶了扶額頭,在背景樂中,我們踏雪而歸,圓滿結束北疆之行。
[四〇]举樽笑
要采的藥引還需兩味:紅龍抱柱和鹿角靈芝。靈芝在藥王谷中有種,師傅已然回谷去取;但紅龍抱柱也是味奇藥,能續人命數。
青山閣的流翅池中養著幾株,有鎮閣之寶的意思。
樓西月的小師妹沈雲雙便是青山閣閣主的掌上明珠。
我與他表示犧牲色相的時刻可能就要到來了。
樓西月彼時听了我的話,神色有些復雜,半天沒有言語。
因為狼毒這種毒藥在我短暫而光輝的行醫生涯中從未遇到過,所以即便將藥引都湊齊了,也需要試藥。是藥三分毒,或許給重了些便將解藥配成了毒藥。
我經過仔細地考量,覺得一株紅龍抱柱是遠遠不夠的。
如果條件允許,我希望是青山閣有幾株我們就拿幾株。
我再將這個期望告訴樓西月,他神情就更凝重了。
我向他表示關愛,“這件事有什麼困難麼?”
此時,我倆正走在山中一方湍湍激流上,踏著溪中的石塊過河。
他打著扇子,走在前頭不說話。
我很有興致地踩著石頭,道,“有什麼困難你就說唄。”
他搖頭,表示沒有困難。
我說,“沒有困難制造困難也要說。”
他在前頭的石頭上停下來,轉過身來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同雲雙有婚約,上回便是為的此事回揚州。”
我奇道,“不是說沒有成親?”
他點頭,不以為意道,“退婚了。”
樓西月眯起眼楮,似笑非笑地將我望著。片刻之後,他戲謔道,“因為你。”
溪水淌得很急,耳邊有嘩嘩地水聲,我一時心亂得厲害,腳上一滑,“……”
“撲 ——”我順利栽入水中。
給樓西月撈上來的間隙,我哇地吐了兩口水,望了望我身上濕成一片的那麼多件衣裳,很無語。樓西月眼下沒了護暖心法,我們只能支個火堆,盤腿坐著烘衣裳。
我墊著手躺下去,眼見著天暗下來,打算在這山里將就一晚。
自打被小九咬了一口之後,我便很容易精神不濟,沉著眼皮不過多久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感覺挺長,我足足做了兩個夢。
前頭一個,是憶起來一年前和師傅一道出谷,遇上了一回天災。
彼時來陽鎮上 疾盛行,無問大小男女,病癥相似,且十有三亡。
師傅受鎮上族長之托,破了例不收診金,捎上我往西邊去。
我們到來陽鎮之時,鎮上籠著一層陰霾;此次瘟疫猖獗得很,許多人家闔門而殪,號泣哀慟。
鎮上數百戶人家,師傅挽了袖子一戶一戶地醫過去。我跟在他身旁,不眠不休七日有余,也不見他皺一下眉頭。
有一戶人家,爹娘都病死了,只剩下一個姑娘和我一般大小,她背上生了水泡,夜里疼得直打滾。我便示了女兒身,替她撩了衣裳上藥,一面上藥我一面想,若是我背上也生了水泡就好了,沒準能惹得師傅替我上藥。我心中默默念了幾回,許是那時候老天爺正在興頭上,第二天我果真如願倒地不起。
但水泡的事,給老天爺落下了。
我染了風熱,夜里迷迷蒙蒙的時候,有雙手拿著濕帕子替我擦汗。我雖然意識模糊,但依舊風花雪月不絕于心,捉著那雙手,低聲喚了句,“師傅……”
那手頓了頓,沒抽回去,讓我簡直心花怒放。我瞌著眼楮,心潮澎湃地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表達,在那樣哀鴻遍野的環境里,在這樣病入膏荒的狀態下,我竟然琢磨出了兩個版本供參考,不得不說,我其實是個理智而有才的人。
兩個版本分為白話版和詩詞版。
前頭那個是我羞答答地同師傅說,“師傅,我那麼喜歡你,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啊。”
後頭那個是我羞答答地同師傅曰,“吾師,吾思慕汝之甚,君思慕吾其殆也?”
為了表示我詩詞造詣非凡,我打算先說後面那句;如果師傅沒有听懂,我再說前面那句。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感覺榻輕輕晃了一下,連帶著有凳子相撞的悶鈍聲。
听到耳邊有人驚呼了一聲,被我捉住的手抽了回去。
我抬眼,見著先前那個生水泡的姑娘驚慌失措地起身,再奔了出去。
我心中非常失落,失的是原來替我擦汗的不是師傅,落的是此前我與這個姑娘曾經赤誠相見,但眼下她不過被我捉了一下手,就淚奔了。
爾後我逐漸發現她的離開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整個屋子都在晃。頓時地動山搖,案上的油燈也翻在地上,屋頂上剝落下來好些陶瓦。
我原本提著精神想起身,無奈房梁上的木楞“ ——”地一聲斷了下來,堪堪砸在我面前,將榻的外緣砸塌下去一方。
我從未見過這種場面,簡直就是石猴出世哪 鬧海、山崩地裂日月無光,被嚇得懵在原地。
更日月無光的是案上一本醫冊落在地上,“咻——”一下便給那油燈的火星點燃了,沿著案角一路扶搖直上,就這麼失火了。
相繼有瓦片、牆灰砸下來,我還沒完全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個情況;便見著濃煙中進來個著素衣的人,師傅沉著聲音問,“小香,你還好麼?”
我彼時抱膝窩在牆角里,吶吶地應了一聲,“師傅,我在這里。”
“轟”一聲,好像又有什麼塌下來。我隱約听到師傅道了聲,“你別動,就在那里不要動,等我過來。”
爾後眼前一黑,就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