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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同山在寻找房子的过程中,无意间经过一条熟悉的小巷,那是70年代他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专诸巷!站在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巷口,王同山怔怔地在那里遥望着,他几次想走进去,却又情不自禁地缩回了迈出的脚步。突然,他看见小巷深处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正推着一辆女式单车,沿着那条青石裸露的小路悄无声息地向他走过来了。顿时,王同山暗淡的眼睛一亮,他感到心在怦怦地狂跳,莫非真是她吗?这么多年来,时光已如逝水一般地流淌而去,莫非她还活着吗?她还经常回到这陈旧的老宅里吗?
想到她,王同山的脑际深处便涌来了无数逝去的画面。他面前好象又出现了第一次从监狱回来时与她相识的情景……
卷三 枯树逢春·苦涩的浪漫第19节 隔壁有女李湘音
1979年12月15日,王同山结束了劳改农场的漫长劳改生活,终于回到了他久违的故乡苏州。
这时的王同山已经是35岁的成年人了。这距他在苏州某家浴池门前被便衣逮捕已经过去了整整18个年头。本来他在初次被捕后,只判他在少儿管教所里劳教三年。1965年他劳教期已满,王同山就有可能回到苏州来。可是,当时由于全国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根据上级的相关指示,王同山和当时在南京句容少管所里许多解教少儿一样,都被上级安排到距南京只有十几公里的小茅山劳改农场,继续参加劳动改造。上级对王同山其人的批示是:“原地安置留场,继续监督劳动。”
也就是从1965年冬天开始,王同山便与小茅山农场结下了不解之缘。他青年时期最美好的岁月,就是在这遍地茅草的小茅山度过的。这是一座距南京很近的小镇,如果从农场前面那条公路搭上汽车,二十几分钟即可到达南京。如果在小茅山农场前方不远乘坐上火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就会在眨眼之际到达江苏省的另一座美丽城市镇江。因此小茅山留在王同山头脑中的印象是相当深刻的。此后他就在这里度过了15个难忘的春秋。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按照父亲前不久给他提供的地址,王同山从苏州车站出来,再乘坐一段共交车,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叫专诸巷的小街前。这是父亲在“文革”期间改换的新址。历经了“文革”的风雨,王同山没有想到他的老父竟然还硬朗如常地活着。这位曾在国民党军队里毅然起义、投向光明的厂工会主席,并没有像他在小茅山时所担心的那样,会在一场接一场的群众批斗中丧生。老父亲甚至连腰也没弯,还像十几年前一样挺。后来王同山才惊愕地发现,尽管他父亲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军官,可是由于他起义后在革命队伍中的积极表现,特别是其父在苏州这家工厂多年担任工会主席,与群众和职工家属之间的关系始终是融洽的。因此即便在那场催枯拉朽的大风暴中,老人也侥幸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群众运动的暴风骤雨。如今他虽然已经老迈,可是精神尚好。
“海潮,”老父亲还叫他的小名:“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该好好的生活,再也不许你像从前那样为所欲为了。”
“我知道。”儿子也不像从前那样梗着脖子说硬话了。毕竟已经是成年人了。
“你如果再像从前那样胡来,我或饶不了你!”让王同山感到没有变化的是,老父亲还像他18年前入狱时一样性格爆躁。而且他对儿子讲起话来往往没有他期许的亲人温情,有时父亲见他在监管期还学会了吸烟,便对他气恼地拍起桌子大喝大骂。父亲在他重新回到社会以后,仍然以这种冷漠的态度严厉有余而温和不足,这让王同山的心一下子又变得冷冰冰的。他感到在自己与父亲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永远也打不透的厚墙。如果说16岁那年他在苏州被捕,就因为家里没有他希冀的温情才一念之差走了下道,最后在大墙里消耗掉他最为宝贵的年华,那么如今当他再一次踏进家门,对家的慨念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了。
“你就是同山哥吧?”在一个人心情苦闷的时候,王同山的耳边常常会响起一个脆亮女人的声音。当然这女人是地道的苏州软语,听起来就会让他这长年与寂寞冷酷为伴的人心中一动。王同山记得好象他刚从小茅山回到专诸巷的第二天下午,他去苏州城外的阖闾塔前去转了转。那个怪石麟峋的虎丘,对于多年在外的王同山来说,始终是难以忘怀之地。从虎丘回来,再走进专诸巷那条曲曲弯弯的小石板路,迎面就走来一位靓亮的姑娘。她的年龄比王同山似乎小了至少七八岁,且生得娇柔小巧,清纯美丽。特别是她那满月般的椭圆型面腮上,五官搭配得那样端正,眼睛尤为吸引王同山的注意。因为他会通过对方那双漂亮的大眸子,能窥探到少女心灵中流露出的一丝善意。
“你是……?”王同山板着一张没剃胡须的脸,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并非他不喜欢面前这位主动搭讪的家乡姑娘,而是在这漫长的监狱生涯里,他的感情早已经麻木了。尤其是对待女人,他多年来极少有机会与异性接触,即便偶尔遇上一个和他年龄相妨的女人,王同山也大多冷漠地回避了。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与她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这便注定了他与她之间肯定不会继续发展任何关系,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友谊与爱情。
“我是你家隔壁的邻居呀,怎么,你爸爸他没对你说起过?我就是湘音啊!”那姑娘好大方,她面对王同山那张冷冰冰的面庞,非但没有任何反感和轻篾,反而对他温存地笑了笑。笑的时候她脸上会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哦?湘音?”王同山这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眼,他发现站在面前的姑娘不但有苏州女性所特有的美丽,而且他凭自己三十多年特殊人生经历中练就的眼神,马上就得到这样一种良好的印象:隔壁姑娘肯定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而且她的善良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决不是有意佯装的姿态。
他感到姑娘的名字与外貌几乎达到了表里如一的美好,所以王同山自这一面就再也难以忘记她。只是那时他仍然不敢胡思乱想,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毕竟是个有过劣迹的人,毕竟是有过句容少教所三年劳教和小茅山劳改农场继续改造15年双重经历的特殊人。有这样漫长人生履历的王同山当然不能和在国外留学15年的人相比,因此王同山心里充满着难言的自卑与愁苦。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小茅山回苏州的整整一个冬天里,王同山很少走出家门。在深居简出中他当然不希望多与住在自家隔壁的李湘音有超出邻里关系的其他接触。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和李湘音这么好的姑娘接触过多,不但对他本人没有任何结果,也会给无辜的女孩李湘音最终带来许多不便。于是,在最初那段日子里,王同山强迫自己以封闭的环境来限制自己的生活。尽量不与隔壁这位清纯的少女接触。
然而,人间的许多事情往往都具有戏剧性。
就在这一年春节前,隔壁李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李湘音的弟弟李湘武出了一点事,因为喝后在酒馆里遇上了几个小混混,几句话不投,于是便借酒劲双方对打了起来。李湘武一人对付三个,当然有困兽犹斗之勇。他出拳激烈,不慎把其中一个打得头破血流。这样便惊动了附近派出所。把李湘武关进了看守所。这一下可急坏了老实怕事的李家老小。特别是李湘音就更加焦急,因为她知道如果弟弟因这点小事被判了刑,很可能就会毁了他的一生前程,这姑娘想来想去,最后就主动找到了王同山,因为王同山毕竟有这方面的经验,她知道他也是住过看守所的人!
“怎么办呀?”李湘音流泪的面庞在王同山眼里就犹如梨花溅雨,显得越加楚楚动人。
“不要慌,一切都有我呢!”王同山性格中本来就有古书中豪侠人物的仗义之气,如今在无边的寂寞中,他好不容易遇上隔壁邻居的烦心事,因此他当即站出来拔刀相助。
李湘音见王同山如此仗义,立刻从心底滋生一种敬佩。她发现王同山并非左右邻居窃窃私议的那样,她认为他虽然在少年时出过事,但至少心地不坏,再加上如今自己家出事他肯站出来相助,无疑在姑娘心里的天平上加重了一颗珐码。她决定把弟弟的案情都对他说清楚:“王哥,听说这也要判刑呢!而且那几个小流氓一口咬定我小弟犯了伤害罪,还一定要求判刑,如果法院不判刑,就要我们一下子赔他们几万块钱私了!”
“私了?哼,那是敲诈!千万不要理他们!”王同山对这种事在监狱和少管所里见得太多了,所以听罢不以为然地一笑。然后他冷静地帮助李湘音分析她弟弟所面临的形势,最后他在明了相关案情之后,决定陪李湘音前去派出所交涉。不料派出所见有王同山出面,越加站在举报者一方,坚持要对李氏弟弟严惩重办。这样一来让李湘音更加六神无主地哭泣起来。
“李家妹妹,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我在你还怕什么?”王同山把他在监狱里听说的相关案例以及公安机关最后的处理结果,都一例例地说给她听。李湘音没想到王同山虽然文化不高,可他胸中却对法律条文铭记得清清楚楚。有他这见过世面的主心骨在,李湘音和家人这才放下心来,决定采纳王同山的建议,采取向上级机关上访的方式解决这酒后斗殴的事件,坚决不向邪恶势力低头,决不花钱私了。王同山还亲自代笔,多次为李湘音写了一封又一封申诉信。李湘音见王同山写的那些条理清楚,语言精练的申诉稿,从心里不得不重新认识这刑满释放的隔壁邻居。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只读到初中一年级就入了狱的“神偷王”,居然下笔千言,而且还句句写在理上。有了王同山作为这场官司中的精神支柱,李家最终打赢这场官司的底气变得更足了。果然如王同山分折的那样,公安司法机关在接到李湘音的投诉信以后,很快就引起了重视。并且根椐王同山的举报,查出了三个在饭店里和李湘武酒后斗殴的流氓,都是公安部门尚未捕获的作案在逃人员。几天后,李湘武无罪释放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邻居家的闺女李湘音,对王同山的感情又在潜移默化中加深了一层。
她不断给王同山写来情谊缠绵的情信,李湘音还不时给他洗衣服,送时鲜果子吃,而王同山则帮助李家拉煤,运劈材,有时还约她前去苏州城里的留园聊天。就在1980年春天到来的时候,一个爱的喜讯已经悄悄逼近了王同山。这让多年远离女人的“神偷王”在兴奋与欣喜之中,又难免产生了一点淡淡的怯意。他在心里暗暗问着自己:像李湘音这样既善良又美丽的姑娘,莫非真会爱上一个有着十几年劳改历史的人吗?
卷三 枯树逢春·苦涩的浪漫第20节 情心,不该在这时萌动
王同山在那个酝孕爱情的春天里陷入了困惑。
“我会成功吗?像李湘音这样漂亮标致的女孩子,她会成为我的妻子吗?她的父母,她的家人如果听说李湘音和我处朋友,究竟会持一种什么态度呢?他们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劳教释放犯结合在一起吗?”王同山自从发现隔壁邻居的女儿李湘音对他传递出爱的信息以后,首先是心中无法忍受的兴奋和激动。凭心而论他王同山无论从魁梧英俊的仪表,还是他与生俱来的睿智和才华,和漂亮的李湘音在一起生活都是无可厚非的。不过,他无法修改和淡忘已经发生的历史,也不能让他周围的人们不去追朔这段曾经发生在自己少年和青年时期的往事。只要有人把他这段噩梦般的经历与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婚事联系起来,那么,即便今天的王同山再豪爽,再无私,再有才能才华,再有端正仪表和敢作敢为的胆识。也很难促成一桩婚姻的完满成功。特别像李湘音这样清纯无瑕的女孩,她纵然对自己一往情深,甚至一见钟情,也从不介意他与自己结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可是,家庭与世俗的眼光肯定会像两把无情的利剑,在必要时会毫不客气地斩断王同山和李湘音苦苦浇灌的爱之心苗。如果再发生他1971年在小茅山劳改农场曾经发生过的悲剧,那么王同山又该如何面对和处理呢?
岁月的风尘就像一口幽深的井。王同山在痛苦的时候,就会一人徘徊在虎丘山下那泓碧绿的幽潭前面。他在这里可以静悄悄地反思过去,想到面前的李湘音,王同山的眼前便会浮现另一个女孩的音容笑貌。
“我叫刘枚,是来这里看望我爸爸的。你是谁?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虎丘山的巨大倒影在王同山面前的碧水之中摇来荡去,层层涟漪在幽潭中勾画出一圈圈几何图形式的画图,让王同山感到他生活的世界原本就充满着一个又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他记得在南京郊区小茅山农场里改造,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蹉跎并没有让他丧失人之本性。那时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