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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方向的风起,把半湿的衣服一件件送到她手中,跟在小青后面也进了屋,没去理庭院转角处一人高新木柜的后面:拎着旧被的许母睁大了眼看她们的背影,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是——妖!”她一径地摇头,扔了手中欲晒的被,抖得面色全白。
“棉麻是耐折磨的基本织料,现有的织机是拉丝的简单排列,将成经纬的线压密成布再去染色,所以你看到的花样都是不均匀地加料。”
月正当空,地还是潮湿地显现白日里暴雨的痕迹。末夏的蝉鸣渐弱下去,和着飘着晚桂香的风到房里却是惬意的。小青坐在方木桌上,未及地的腿随意地荡,一双眼认真地盯着织机前的沈石,受教地点头。
“我三年前尝试过织布拉丝的时候,于棉麻中混入染好的茧丝,按画好的图案作经纬,织断了两百多匹布,毁了十六台织机才成功弄出朵红花。现在我们沈家织锦坊的衣料都是采用这种方法来上图,所以感觉是图衣一体,可是因为染了色的蚕丝易断,所以不敢大块上图,只是点缀的花样,基本是白底的棉麻,怕先染的颜色互相影响。 宫中贵人来要红衣我不敢做,娘说女子嫁人必要喜红,我想了又想,不要你的身上穿别人织的红绣。呵呵,是我太贪心了,想让你穿我织出的红绣,应该赶得及,我希望你的嫁衣是独一无二的幸福,我会尽力。”沈石腼腆地笑,专注盯着织机的飞棱,他微汗的额上都是潮湿,展开的双掌间是点点的血红,细细的丝线在肌肤间勒出可见骨的痕,他真的不觉得疼,灵敏的鼻子闻到身后传来的淡香,和着女子平稳的呼吸,是最好的享受。他偷偷地用力嗅,想到哪本书里看到过的“有好相伴,足益终生。”满足地舒气,他手下的动作更快。
“你不用急,不管你织成什么样的布色,我都会以它来做嫁衣。”小青低下头,轻轻地叹气,看到手腕上空空的珠印,有点不习惯呢,她已经接受了那串佛链的重量。用力地甩甩手,她从桌子上跳下来,跨到他身后,纤掌去碰他的手,不小心打到了拉开的丝,“嗤——”细细的丝线划过细嫩的肤就是道红痕。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他忙停下手中的活,捧起她的掌到眼前,爱怜地吹气,“我去拿药。”他想站起的身子被她用力按住,纤掌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绷开了他粗掌中的新伤,有血红相融,她看见了突然就觉得感动。
吸吸鼻子,小青掩饰地垂眼,瞧沈石的眸:“那蛇蜕对你娘管用吗?”
“嗯。”沈石愣愣地点头,“据说已经可以模糊地看见东西了。我好希望她能见到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小青满意地笑,并没有抽出他掌心中的手,开始习惯人的温度,还是只是这个温度。
“你很好看,真的。”沈石认真地看她,急切地想表白,言词却咽在喉口上。胀红了脸,他用袖子按住被风吹起的丝。
小青看不惯他的忙乱,“呼”地吹了口气,丝线便听话地顺着沈石要求的方向去,自己搭上了织梭。
“我怎么忘记了你的这身本领正好帮我。”
“夫唱妇随。”
小青随口地接,引得沈石痴望地笑:“小青——”他只是低唤就红了她的脸颊。
“是你们的书上说的。”
她辩得快,他反而镇静下来,就是笑,夜深了。
他那扰人的笑伴了她一路,失神地从沈府回到许家,小青推开临之药堂的门就看到又一个熟人:“法海和尚,你怎么来了?”她惊喜地笑,满眼都是春风。
“恭喜你了,小青,看样子算是美满姻缘。”站在庭院中的僧人背手执立,听到她的声音才转过身来,额间的青痣在微弱的月光下隐隐地反光,小青走近了才看到他身后半蹲下身的素贞,面色苍白地抚着腰,看着法海的眼里都是戒备。
“这么晚来找我们不只是因为恭喜吧,出什么事情了?”暗暗地叹气,小青慢慢收了笑脸,走过去扶起素贞。她只是一探就感受到佛印的威力:“你们打架了吗?”她问得直接,不满地瞥法海,“你法力那么高强,何苦欺侮小辈妖类!”
“是许夫人太激动的缘故。小青,你们先离开城里吧,过些时日再回来。”
“是谁看出了什么吗?”小青直望法海的眸子,“不应该啊,我们都小心得很。”
“许老夫人急上金山,她说她的媳妇为妖,我们都不能打诳语。”法海的笑声里夹着无奈,他不过是劝许仙不要枉下结论地害人害己,就被年事已高的老人跪下相求,实在是“天命之向不可违,人妖还是殊途。”他叹得惋惜,看着素贞的眼多是同情,“许夫人,你早结断。”
“我不相信,我要见他。”素贞推开小青的手,挣扎着抓住法海的衣襟,“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许夫人,妄念自祸。”法海 闭上眼,兰花指轻抬,借力使力地避过素贞的纠缠,对着愣立一边的小青开口:“快走得好,人怨难平。”
小青默然,看着素贞的愁颜摇头:“总要让人家彻底死心才好,我是妖,她却是为人妻子的准备做人。”
雨下了一路,从城里步行到江边的金山不是短暂的路程,小青有点累了,浅绿的裙边沾了水渍不舒服地贴上身,沁凉她好容易温起来的身,真是讨厌。不满地皱眉,她把自己的伞前移挡住白素贞头顶的雨滴:“姐姐,要不要歇一下?”试探地问,她新用的伞不很顺手,紫竹伞骨是崭新的粗糙面,握久了掌心生疼。
她不适地换一只手,眼前瞄到一旁的法海:白色的僧衣湿透地沉,他却还是一幅气定神闲的儒雅样子,做个和尚真有点可惜了。默默地念个法咒,她用指施力划个半圆在法海的四周做个防水墙,雨被弹开去,水气在法海身边聚急像是浅浅的光环。
“多谢你了,小青。”法海感激地浅笑,领情地合掌却并不受用,掌往外推,轻喝一声:“破!”雨滴便打进来,湿了他的脸,“出家人要受天命,雨是悲意。许夫人,你真的不考虑放弃?”
“我要见他。”素贞一径地往前,完全不理会小青的好意,水滴从额前的青丝落下,滑过她苍白的面颊像心底的泪痕。咬紧了下唇,她用力跨过青石板间的罅隙。雨幕重重,可见的视野并不宽阔,灰色的山形却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了,“我要见他。”喃语着闭一下眼,素贞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终于忍不住地踏足,“起——”连续的步子加快随她渐起的身形变成不点地的飞,快速地移行。
“姐姐,你这样耗用力气对身体不好,你可是有孕的人了。”小青急急地跟上,提醒的调子被风打散在水雾里,桃花伞面转起来,云一样飘向白素贞的影子。
“在人间界枉用法力不是吉兆。”法海皱着眉,远眺的眼里是不想相信的悲哀,脚下的步子并不慢,他眉间的青痣隐隐地红,却是第一个被拦在金山寺外的人。
“佛门清净之地,请慎入。”
穿着灰色僧衣的面孔都年轻得很,握着短棍排成七星的形状直立在寺外的空地上,很有气势地戒备,对着素贞与小青。
“北斗七星阵是佛传的诛邪大阵,要求正邪共亡。这些僧人都是寺里的一时之选,随便牺牲大为不妥,住持师兄,你会不会太过小题大做了呢?”法海站在寺门前,看着横在胸前的一根短棍,锐利的眼越过面前的灰衣僧人直视寺门内站着的中年男子,一袭白袍看来脱尘,是金山寺中的住持。
“诛妖镇邪是佛人本能。法海,我寺的弟子都有觉悟,不会像你般不分黑白,与妖为友。”昂扬的调子里有奇异的激动,他迎视着法海的眼,“若你肯答应自封法力入寺思过,我便不与你计较,若帮助收妖更可将功折罪,如何?”
“不可。”轻轻摇头,法海抬起眼,环视已有杀气的熟悉面孔,“佛该诛邪,然而妖为活物尽善修炼而成,不为祸不可理,是天命。你们的佛课都学到哪里去了?”
“师叔,她们真的是蛇妖。”后排的小僧急切地打断他的话,顾虑的眼一直盯着素贞,“许大娘说,她们是蛇妖。”
“没错,她们是妖,是迷惑我儿子的蛇妖,大师一定要为我们母子做主,收了她们埃”尖利的嗓音里都是恐惧,老妇人从寺里走出来,小心地缩在主持的后面,不肯去望素贞的脸。
“娘——”惊异地瞪大眼,素贞欲冲上前的身影却被短棍挡住,“娘,相公在里面是不是?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大师——”许老夫人嫌恶地别过头,不肯望素贞焦急的眼,微躬的身子卑微地哀求,也是个母亲的祈望。
白素贞看着主持,不由得哀哀恳求:“大师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夫妻团聚?”
主持神情冷峻:“他是人,你是妖,做得几年夫妻已是上天之德,不可再生妄想,你若现在退去,或许还可饶你一命,否则天规难违,我也要收你入钵了!”
金灿灿的圆钵骤然亮出,素贞倏然变了下脸色。
“诛妖钵。”法海也愣了一下,“这是镇寺之宝,师兄,你也真是舍得。”警告的眼瞄向白素贞,法海的言词里颇多讽刺。
素贞咬着唇,也知道这金钵的利害:是万灵的克妖宝物,对付她这种浅道行更是易如反掌,但她一心一意只想夫妻团聚,重续前缘,岂肯轻离?她面色如土,退后一步,撩开白裙跪在寺前:“我虽是妖,也知人间真情,万望大师有成人之心。”
她跪得明显,在握着棍棒的僧人面前,惹得本来四散的进香人诧异伫足。有眼尖的,识得她的身份,纷纷窃窃私语:“那不是临之堂许相公的娘子?”
素贞咬紧朱唇,将周围人的目光丢到一旁,一心一意地低头就是恳求。
小青只是摇头,伸手去拉素贞的袖子:“姐姐,你何苦来的?就算不是千金之躯,也绝非轻贱之体,何苦为了那个人跪这个秃驴。”
素贞凄然地笑:“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原来缘聚是你,那么我又该怎么办?”挥开小青的手,她坚持的跪着,“待你真正为人妻子才知我今日之心。
小青呆呆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自语:“我修行千年,只知道为人是好,你修行在我之上,也说为人之乐,可如今看来明明是在个苦海不肯回头。”
说话间周围已经聚满人群。刚才还在观望好奇的游人皆已听到这边的对话,人人惊骇,奔走相告:“原来临之药堂的许夫人竟然是妖!”
流言传得最快,整个金山沸沸扬扬飘荡的都是白素贞是妖非人的传闻。惧怕好奇的都在,竟有不少好事之徒偷偷靠近,想一睹“蛇妖”真面目。一时间周围人越聚越多,小青沉不住气,索性收了伞,翠袖疾辉,便掀起一阵狂风将好事之徒吹远几丈:“人就是多话,又不关你们的事情!”
她的举动只是令旁观者更加轰动。
“果然此二女是妖啊!”
“杭州有此妖女,我等如何安心寝居?国家如何太平?”
有人看到主持手持金钵,更是大声呼喝:“大师为何还不收了这两个妖怪?还要任其危害人间吗?”
小青利眼扫去却还是叹气:“无知之人!”一转眼,却看到几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人群之外,“沈石——”她低低地唤,认出他旁边的妇人,那一脸惊恐和许老妇人的如出一辙,是关切儿子的母亲的权力。
沈母远远望着小青,吓得脸色苍白,抓住儿子的衣袖低声道:“你要娶的这个丫头真是蛇妖?”
沈石只是沉默,小青耳聪目明,已经听到他们谈话,腰肢轻轻一晃,就到了两人面前。沈母忙退后一步,躲到儿子身后。
“我是妖,你知道的。”她定定地看着沈石,全无退缩之意,更没有求全之心。“你知我是妖的,现在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