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就好像这三个月里他们什么活都没有干一样。
这么一大帮子人,倒是默契。
那日洛月独自一人站在内务府的院中,看着面前堆得满满当当的十几只大箱子,悠闲地摇着扇子。
过往的官吏行走得匆匆忙忙,好像担心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洛月叫住,充当了苦力。
洛月闲逛了一天,待到傍晚回府的时候,洛月面色平和地招了几个卫兵进来,两人一组,将那十几个大箱子抬到了门口。
洛一正赶了一辆马车等在门口,洛达抄着手立在一边。
“辛苦了,”洛月冲身后的那些卫兵点了点头,“抬上去吧。”
随即不等洛一他们忙完,举步径自走了。
洛达三两步跟了上去,却被洛月一挥手立在了原地。
“我晚些回去,你们先收拾收拾。”
“是,主子小心些。”洛达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没有阻拦。
洛月闲庭信步地走在玉桓的官道上,青石砖的路面光滑平整,约莫四架马车的宽度,走在上面通畅无阻。
莫涵的暗卫柏宿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洛月后头,一一记下洛月一路上经过的地方,遇到的面孔。
洛月却去了太傅府。
“仲太傅。”洛月在大堂里喝了几杯清茶,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太傅仲付就捋着胡子笑得满脸褶子地跨过了门槛。
“洛相!”老头子满脸喜色,穿着一件灰黑色的长袍,年过半百的身子骨略微有些发福,“不知洛相今日为何而来?”
“太傅大人,”洛月恭敬地一偮,“听闻太傅大人棋艺精湛,今日晚辈特来讨教。”
这仲付是五国有名的智将,平日里懒懒散散油嘴滑舌的,关键时刻却是比谁都要靠得住。
更何况他是莫涵的老师,那个目中无人的祈王最为信任的家伙。
也是唯一敢在莫涵面前倚老卖老的家伙。
所以,这样的人,接近他自然没有坏处。
“哦哈哈,”仲付捋着胡子笑得愈发的开怀,“甚好甚好,老夫听闻洛相棋艺亦是高超的紧,先前更是将子言那个小子杀得落花流水。”
“子言?”洛月微微挑眉看向仲付。
“哦,就是莫涵嘛。”
“原来如此。”洛月点了点头,“听闻太傅大人与陛下情同父子,今日看来的确如此。”
“哪里哪里,”仲付忽然皱起眉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那个臭小子哪里尊老夫为父亲了,再说,要是老夫有这么个儿子,哼,早就抽他个落花流水了!”
藏在院子里那棵桂树上的柏宿摸了摸头上的冷汗,认真的将仲付刚刚的一番话记了下来。
仲付自说自话地抱怨了片刻,忽然好想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洛月,“洛相近日应该政务繁忙吧?在老夫这里闲坐不碍事吗?”
“太傅大人严重了,洛相一说真是折煞晚辈了,叫寒之即可。”洛月露齿一笑,面色有些羞惭,“不碍事,也不差这一个晚上。”
“嗯,”仲付若有所思的摆弄着自己的胡子,“洛月,字寒之,你这名字有些太过薄凉了啊。”
“父母所赐,晚辈不敢妄议。”
“唉,”仲付摇了摇头,下一刻却忽然眉开眼笑起来,“既然寒之来了,那便下两局再走吧!”言罢招了招手,叫了个童儿进来拿了副围棋。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洛月亦是浅笑着在桌边坐下。
于是,待柏宿跟在洛月后头,最后看见洛月终于回了相府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过了亥时。
“达叔。”洛月回到府中径自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点灯,在黑暗里静默了片刻后,睁开了眼睛,对着虚空说,“怎样了?”
一道黑色的人影在洛月说话的同时从窗户里闪了进来。
“回主子,”洛达干练利索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将尽五十的年龄,“那十几个箱子里的文书我已让人整理分类,其中的大部分事务大祈的官员原先已然完成了部分,剩下的情况我已动用影卫去查了。”
“嗯。”洛月按了按有些发酸的眼角,挥了挥手,“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大祈的官员不多久便发现了异常。
先不说洛月那日收了十几箱的文书之后,依旧每天闲云野鹤般潇洒不羁,连带走路的步子似乎也永远是那么的逍遥自在,整日晃着把墨骨的折扇,除了在朝里见着,闲暇的时间更是穿着一袭淡水色的长袍,频频出没在玉桓的各大茶楼里。
再说太傅,老头子虽然平日就没个正形,三天两头的装病不来上朝,好不容易安稳几天却始终是一副懒懒散散没睡醒的样子,可好歹也算是精神尚且矍铄,然而这几天,日日顶着双熊猫眼不说,竟然有几次站在金銮殿里就这么睡了过去。
搞什么搞啊?
莫涵皱着眉看着哈喇子就快滴下来的仲付,又看了看面色平淡时刻噙着一丝浅笑的洛月,想到这几日柏宿每每回来汇报完洛月和仲付的对话之后,自己都要郁结许久的胸口,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洛相。”莫涵冷冷地开口,眯着眼扫过洛月的方向。
“臣在。”洛月向右前方一步出列,恭敬地一偮。
“前些天吩咐你做的事情完成得怎样了?”
“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莫涵看着底下洛月一脸的坦然,胸中之火不禁嗖嗖的往上蹿。
“自然是丞相该做的事情。”
“是。”洛月点了点头,对于莫涵骤然便的嫌恶的语气丝毫都不介意,“所以微臣才问陛下究竟是哪一件事。”
“哦?”莫涵猛地睁开眼看向洛月,“哪件?那就全部吧!”
堆积了三个月的事务,虽然其他的文官已然经手了不少,然而交给洛月还不到十日,多半是做不完的。
然而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孤又作甚给他面子。
莫涵冷眼看着殿下脸色有些发白的群臣,带着一丝势在必得,等着洛月出丑。
“是。”洛月躬身一偮,面色丝毫没有改变,忽然轻轻一笑,从衣袖里摸出一张折成四折的纸来。
“第一件是湖北大旱。”洛月看了两眼手上的那张纸便抬起头来面向莫涵,“湖北十六县自今年入夏以来已连续两月滴水未降,两条主要灌溉水源几近干涸。臣参考了该地三十年来的降水规律,结合周围地形,拟拨白银百万以赈时难,同时开上游两处水闸灌溉旱地,并且,据臣所估,湖北月内应该会有降雨。”
金銮殿里一时有些安静过了头,隐约可以听见角落里仲付轻微的呼噜声,莫涵有些懊恼地一挥手,“准。”
“谢陛下。”洛月微微点了点头,复又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那张纸。
“第二件是东北匪患。”洛月忽然抬头轻轻一笑,有些狡黠地看向户部尚书叶镓,惊得后者浑身一抖,“此事叶尚书已然完成了大半,已将这批山匪的来历人数查的八九不离十,臣也已派人摸清了他们的据点以及劫财的方式,并且据线人所报,当地府衙的官兵中可能有山匪的同党,因而缕缕让他们逃脱,故而臣建议陛下指派一名钦差大臣,再从当地守军中抽调百余名官兵即可镇压。”
言罢,洛月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调理了一下吐息之后安静地看着莫涵。
莫涵冷眼看了看面色有些发白的户部尚书叶镓,皱了皱眉。
“叶尚书,此事便由你去办理吧。”
“。。。是”叶镓的声音有点儿发抖,“臣领旨。”
“第三件,”洛月瞥了眼面色不佳的叶镓,继续道,“是太后的大寿,臣以为,此事交由礼部即可。其间所关先帝千日忌辰,离太后大寿约莫半月时间,可先将寿宴后移,为先帝斋戒一月,臣以为太后应该不会有异议。”
“准。”莫涵面无表情的看着洛月在殿下侃侃而谈。
“第四件,关于卫国频繁骚扰我边境一事。”洛月抬头看向莫涵,“不知陛下的意思是主战还是主和?”
“有什么区别?”莫涵忽然来了兴趣,毕竟卫国骚扰的所谓“边境”,正是洛月原先所在的大陈。
“若是主战,”洛月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好像大陈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一般,“臣以为,陛下月前刚刚出兵大陈,虽然大胜,然而毕竟是劳民伤财的大事,短期之内不宜再起;若是主和,据臣所知,卫国之所以屡次冒犯我边境,大多是因为大陈初初归附我大祈,边境守军龙鱼混杂,祈军陈军约莫各占一半,时常因各种原因不和内斗,兀自露出了空隙,让卫国有机可趁。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整顿边境军纪,陛下可派几位将领前往。至于卫国。。。”
“卫国如何?”莫涵支着脑袋看着洛月。
不得不说,洛月此人的确了得。
短短数日便已将堆积月余的事务理得条理分明,所言的方法也皆是有理有据,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
更别说这几日他天天去太傅那里下棋。
啧,真是看不透。
“陛下,”洛月忽然看着莫涵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弄得莫涵心里毛毛的,“臣听闻,卫国公膝下有一公主名作贺菲姌,年方十六,有倾国之貌惊世之才,琴棋书画无一不晓无一不精,若是与我国和亲,必然是利大于弊。”
莫涵一怔,心下不禁暗诽:
原来是算计到我的头上了。
“此事孤要想一想。”莫涵挥了挥手准备搪塞过去。
不想,一直在一旁打呼噜的仲付忽然上前一步。
“陛下,老臣以为此计甚好,不但能够安抚卫国,以解边境之忧,还可以填补后宫之空虚。”
“后宫空虚?”莫涵强忍住想要发作的欲望,皱着眉看向一脸没睡醒的仲付。
这死老头不会是在说梦话吧!
孤都有一名皇后,两名贵妃了!
“是。”仲付完全忽视了莫涵眼中愈见熊熊的火焰,“连带皇后在内,陛下后宫之中只有三人,更何况自陛下登机以来已有三载,至今未有所出,还望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