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更何况此番自己是哑巴吃黄莲挨了一记闷棍,目的既已达到,那么行刺之人不是出于太师府上之事也没有必要再瞒着自己。
挨了一刀,倒是连获两利。
冉旭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的五味杂陈,不动声色地侧眼看了看站在自己一边的洛月。
洛月微微闭着眼垂首立着,面色平静得好似已经入定了一般。
这样一个外表弱不禁风的人,竟暗藏着这般复杂的心机。
冉旭峰心下不服,然而败局已定,暗自叹了一口气。
平阳王恭敬地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御赐的宝剑,趁着起身的时候迅速的瞄了一眼冉旭峰。
这老狐狸从刚刚起就脸色大变,虽说攻打大周一事莫涵这小儿行事仓促,然而冉旭峰数十年官场沉浮,又怎会因此就被吓到,多半是因为没有料到行刺洛月之人会是举世闻名的周太子才是。
然而既是如此又与这老贼何干。
尉迟逊看着平阳王接过御赐宝剑回到列中站定,脸上顿显艳羡之色,假装眯着眼不时地瞄着那把镶满宝石的尚方宝剑。
周王裴昀拓一身戎马,驰骋疆场数十年却罕有败绩,眼下虽然已经年过六十却一身功夫不减,偶尔边境有些战事还屡屡亲自上马。
尉迟逊比裴昀拓小了约莫十岁,同为五国名将,其实当年在战场上并没有遇到过几次,偶尔好不容易碰上,不是尉迟逊尚且年轻未能担当主将,便是裴昀拓身为一国之君只是坐在帐内观战。
故而此番说不心痒不是真的。
尉迟兰若自然更是目瞪口呆,自从洛月将暗器一事透露给他,倒也下了不少功夫查探,不久之前才刚刚有了一些头绪,却因为涉及太师一职未敢擅自主张,在莫涵身边旁敲侧击了一番却又发现自家的主上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正在摸不着头脑之际,猛然听到这个消息,不禁一阵阵地冒出冷汗来。
既然是裴纪莲亲自出马,想来并不只是对付洛月这么简单,多半是欲行刺陛下却被洛月挡了下来,如此说来,自己之前的失职当真是差一点便坏了大事。
“陛下。”
莫涵正目光如炬地看着殿下的人各怀心思之际,一直默不作声的洛月忽然上前一步,看过来的眼神清冷而淡然。
“周太子身为四国第一智将此番定会涉足,臣愿同往。”
莫涵心下一悸,恍惚间眼前似乎有苍翠的绿竹晃过,微微皱眉强压下心中渐渐升起的那一丝心有余悸,语气便更是有些不悦。
“既是战事,丞相一介文臣何须干预。”
“陛下,”洛月微微眯眼看着高高在上的莫涵,“平阳王自是骁勇善战,然周太子计谋多端,臣愿助王爷一力。”言罢也不看莫涵的脸色,直接侧过身子对着不远处的平阳王微微躬身一偮。
平阳王浅笑着亦是点了点头。
莫涵皱了皱眉,将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的仲付。
一直闭着眼打瞌睡的仲付似乎感受到莫涵的目光,微微地斜睁开一只眼,似乎很有些不满地朝殿上睨了睨,鼻子里无声地哼了哼,撩得唇上的胡子肆意飞舞了一番便不再做什么反应。
莫涵在心里默默地叹出一口气来。
那一日洛月吐得浑身发软,整个人趴在树上挣扎了许久都没能再站起来,仲付一身的肥肉平日里光是顾着自己走就已经差不多是极限,此番拽着洛月的胳膊拖了半天,除了毫无悬念地将自己搞得气喘吁吁之外,挂在树上的洛月也只是小小地挪动了不到一尺。
尉迟兰若实在看不过去,几步上前想要将洛月扶起来,然而不想才刚刚碰到个肩膀就被仲付“砰”的一下撞出去老远。
那么个肥肥胖胖的身子,撞起人来倒是威力十足。
仲付的意思是,尉迟小儿平日里一向大大咧咧,洛月这么个瘦弱的身子骨怎么经得起他毛手毛脚地折腾。
尉迟兰若一脸纠结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满心不甘地想要为自己申辩,一边看着不远处依旧痛苦万分的洛月很是担忧。
然而仲付却两手叉在腰上,跟只护雏儿的老母鸡一般,吹胡子瞪眼地不让别人过去。
然后莫涵抿了抿嘴,在仲付愤愤不满的眼神中绕过那庞大的身躯,直接将洛月打横抱进了怀里。
然后便没有了然后,将洛月送回府上之后不消说尉迟兰若,连同莫涵一起都被仲付撒泼耍赖地赶了出来。
这老头那日的反应真的是太过怪异了。
复又看了一眼兀自闭目假寐的仲付,将目光重又放回洛月身上。
“洛相若执意要去,便由威远将军随行吧。”
他实在没有阻拦的理由。
那个人,有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尉迟兰若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没有来得及跪下领旨,便收到自家老头怨恨的目光。
老头子着实是妒火中烧。
一抬头,又看见殿上莫涵看向自己的眼光中夹杂的那一点意味不明的不满。
唉。。。
当真是里外不是人。
第56章 56
莫涵本来是想要亲征的,然而洛月却说平阳王麾下五十余万的兵马原本便是大患,此番虽然不能悉数带去,然而既是战争无论胜败都一定会有伤亡,与其祈王亲征消耗尉迟逊手下的那四十万大军,不如将这笔损失算在平阳王头上来的划算。
仲付原本也想要跟去凑凑热闹,然而洛月却又说这次一去至少一月有余,平阳王难得不在都城,手下心腹干将亦是带走了大半,不如留在玉桓细作打算,若是能够多在平阳王的势力里按差些下手,倒也不失是个难得的机会。
虽然仲付一直像个中年大妈一样絮絮叨叨到后半夜,莫涵却没有再说些什么。
他说的倒是句句在理句句为孤着想,然而,在这个人的心里,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君上吗?
有一丝的苦涩慢慢地在心里荡漾开来,一点一滴地渗透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却是无法说出来的烦思。
就连弑兄篡位都只不过是怀着些许的懊恼而已。
这究竟是怎么了。
大军从玉桓开拔的时候正值夏末。
连日来天色阴沉,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湿气却始终见不到一滴雨落下来,闷得人忍不住想要松开衣领透一透气。
洛月虽是自小习武,然而约莫一年前被裴纪莲所伤,自此身体便未见硬朗过,更不消说之后又是伤寒又是巨吐,仔细想想,倒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
因而洛月坐了马车。
平阳王自然是没有说什么,然而他麾下的一干将领平日里骄纵惯了,此番看见庞大齐整的军列中赫然出现了一辆马车,面色顿时有些不屑,纷纷扭过头去一脸嫌恶地哼了哼。
洛月自然是没有看见,便是看见了多半也不会做什么反应。然而始终跟在马车一旁的尉迟兰若却心里不是个滋味。
尉迟兰若见识过洛月原先的身手,一想到那么个凛冽如风之人,因了自己的失职从此经脉大损不能再习武便多少有些自责,此番听了时不时刻意传过来的闲言碎语更是愈发觉得刺耳起来。
然而自己始终是个异类,这浩浩荡荡的三十余万大军皆是平阳王的心腹,自己孤身一人待在其中,明面上说是随军副将,其实多半是陛下派来保护洛月的。
于是尉迟兰若只在马车边呆了不到两日,之后便索性跟着洛月一道坐进了马车里。
洛月此行只带了洛一和月一,简简单单的三个人坐在偌大的马车里也只占了不到一半的地方。见了尉迟兰若上车洛月亦只是笑了笑,倒是月一似乎心有不满,一连几日没给什么好看的脸色。
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
大军到达祈周边境的时候,大周的军队刚刚扎好营寨。
周王亲征。
尉迟兰若骑在一匹马上,遥望着数十丈开外的大周军阵。
周王裴昀拓一身黑甲立于阵前,六十开外的年龄丝毫不见老态,光是安静地待在那里便已是气势惊人;胯/下俊骑通体暗红,隐隐似有流光裹于周身,仅看毛色便知是一匹价值连城的宝马;身后上百面暗色军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噼啪”之声震慑天地,似乎硬生生地将渐浓的夜色划开一道道锋利的口子;数十万军勇整齐划一地列于身后,战甲皑皑笼绕着银色的寒光,锋利的兵刃在晚霞中映出丝丝血色。
尉迟兰若心下渐渐沉重,同是武将,自己虽然顶着个正二品的威远将军之名,然而且不说当年的周王裴昀拓,便是面前这个早已迈过花甲之年的老者,光是站在离自己那么远的地方便已经隐隐被那凛冽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尉迟兰若摒着一口气侧目看了一眼平阳王宁佑旭。
宁佑旭一身银甲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光,虽然不像裴昀拓一般气势逼人,然而二十年征战所磨练出来的魄力自是不能小瞧,此刻更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遥遥看着对面凛然之气缭绕的大周军列,眼眸里尽是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
尉迟兰若暗暗皱起眉头,不自觉地咬紧了后牙槽。
差太多了。
洛月似笑非笑地斜眼瞥了一瞥尉迟兰若,见后者一脸的凝重遂从鼻子里叹出一声带着些许笑意的轻哼,远目望着百米开外的敌军,意料之中地并没有看到什么车轿。
裴纪莲的那副身板自然是骑不了马的,大战将至两军对阵,身为一国太子当然也不能坐着个轿子躺在阵前。
然而他一定是来了的。
就好像自己一样。
这其中所暗含的心思,只有自己才会明白。
亏得中原的第一智将是这样的一个病秧子。
然而。。。
洛月忽然想到了自己,竹林那次之后,自己虽然尚不至于走到哪里都得坐车坐轿,然而无论是体力还是行动都大不如前了。
当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洛月微微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